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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春晖堂慈心护逆子 ...

  •   殷宜好就在春晖堂住了一夜,半步都不敢离开花老太太。哭了大半夜,累极而睡,心中迷迷糊糊想着,有老祖宗作保,又有二姐夫说合,一切都还有救。明日一早赶在文楚砚闹上门来之前就登门谢罪,想必能将事情压住。
      谁料早上他还在做梦,就被花老太太迷迷糊糊推醒,素来慈爱的脸上满是凝重之色:“孩子,不好了!”殷宜好懵懵懂懂地睁开眼,宿醉的头痛与痛哭之后的乏力交织成一种恶心与眩晕,让他觉得想吐,迷迷糊糊地问道:“老祖宗,怎么了?”花老太太道:“那个叫嘉善的孩子,昨儿夜里没了。”
      “没了?”殷宜好茫然地揉着眼睛,“什么叫没了?”花老太太没有说话,仍旧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脸色是他前所未见的凝重。殷宜好迟钝的大脑后知后觉地消化了方才的信息,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瞳因为恐惧缩成两个小点,他吞了口口水,颤抖着小声问道:“怎、怎么没的?”
      坤宁宫里,皇后也在问同样的问题。在她面前回事的并不是文楚砚本人,而是公主府的长史,相当于寻常府邸管家的存在。长史的荣辱盛衰萦系在府邸主人身上,身为嘉善公主府的长史,主子没了非但意味着他余生的荣华富贵都凭空飞了,还很有可能受到迁怒、性命堪忧。故而这位姓吴的长史哭得分外真情实感,他抹了一把眼泪,露出哭得红肿的眼睛:“昨日公主在自己的府邸设宴,宴请文驸马的知交好友,公主有了酒,在路过内院的莲花池时失足落水。驸马爷亲自去救,只可惜没能救回来,反而力尽晕厥,驸马醒来后得知公主香消玉殒,就发起了高烧,至今未退。”
      皇后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颓然地坐倒在凤座上。她闭上眼,与嘉善共处的时光如同走马灯一幕幕在她脑海中浮现。这个义女总是那样多智而近妖,让自己本能地排斥不喜甚至有些畏惧。比起慧黠的嘉善,她总是更喜欢那些心思淳朴的孩子。但朝夕相处十余年,母女之情长年累月地点滴汇聚,如今骤然听闻芳魂不在,瘗玉埋香,心中之痛不下于锥心刺骨。
      吴长史见皇后默然不语,坐倒在凤座上,起初还不敢一窥凤颜,后来见久无声息,才奓着胆子看了一样,却见皇后捂着脸痛哭。他不敢多看,连忙低下头去,心中想起嘉善公主在世时对皇后不甚恭敬,总觉得她是为博贤名才养着自己。可如今见皇后哭得如此伤心,吴长史不由对嘉善公主所言存疑——皇后若要作秀,合该对着皇上、对着太后、对着卫国公府的人哭去,何必对着他一个人微言轻的长史落泪。
      皇后痛哭了一阵,稳住心神,接过新任宫女熹微递过来的帕子拭泪,定了定神道:“兹事体大,本宫须得禀明太后与皇上,你且先回府去,着手预备公主的……身后之事。”
      慈宁宫中,殷芷沅骤闻嘉善的死讯,也是大吃一惊。自从大皇子宗哥儿幼年险些溺水而死,宫中教养皇子公主的养娘、伴当等人都格外注意叮嘱小主子不近水源。文华殿每逢夏日还要特别开设凫水课,教孩子们游泳,当然,课程是男女分开的,且并不强制,毕竟也有先天畏水的小郎君与小娘子。嘉善倒是不畏水,但她也没学过凫水,她嫌弃上课之后头发湿漉漉的不够雅观,烘干头发又太麻烦。
      但是远离水域预防失足这样的叮咛,应该早就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宫人们耳提面命灌输进了嘉善的脑海,何况设在内院的小水池作观赏用,水肯定不深,且公主府邸仆役众多,嘉善便是醉后失足,怎么可能不曾呼救。
      除非是如宗哥儿落水那次一般,被有心之人调开了仆役,又或者她是“被溺死”的,完全没有呼救的机会。
      殷芷沅只觉得心跳得厉害,一种不祥的预感充斥她的心头。她扶着额,皇后还在絮絮倾诉着自己的伤痛,打算亲自驾临公主府看嘉善最后一眼。殷芷沅吩咐道:“你去看她的时候,带两位御医,再从大理寺借几名仵作跟着。”
      皇后听见太后让她带着御医,还当是给文驸马的恩典,及至听见“仵作”,不由轻轻吸了一口气,愕然问道:“母后莫非怀疑嘉善死得并不寻常?”她梭然睁大眼睛,脑中回忆起殷太后曾说过的“宫里没有意外可言”这句话。可是嘉善早已出宫建府,也并不与人有利益纠葛,她死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呀。
      等等,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有好处,皇后回忆起当年的卫国公夫人溺水身亡之时,卫国公抚尸痛哭的情状。卫国公在博得爱妻的名声和皇家的大笔赏赐之后,尚未除服就相看了续弦,与如今的继室龚氏如胶似漆,将原配所出的一双儿女忘在犄角旮旯。如今嘉善公主之死,会不会是卫国公新的碰瓷手段?
      也不可能,虎毒不食子,卫国公虽然对原配所出的儿女没有多少感情,但放任自由和主动戕害显然是两码事。
      皇后正在胡思乱想,听见殷太后有些疲惫地答道:“也未必,只是多留一个心眼总没有错处,晚些时候卫国公府问起来,我们也能拿出个说法。”
      殷芷沅虽然想得没有皇后那么夸张,但也确实考虑到卫国公很可能在嘉善青年早逝这件事上大做文章,再碰瓷一把。若果真是失足溺水倒也罢了,责罚几个贴身婢女、看守内院的婆子,给卫国公府一笔抚恤金,再给文家一点好处,许文楚砚除服后再娶,事情终将过去。最怕的是嘉善之死真的另有蹊跷,那就得重新拿出个章程来安抚各方势力。
      殷芷沅因为嘉善年少早逝而生出的怜惜之意,被这些后续的麻烦事冲得七零八落,额角一跳一跳的疼。在皇后领命去后,她往罗汉床上一歪,让举止温柔的白芨替她按头。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殷芷沅才觉得舒缓了些,便见辛夷快步进来回禀:“太后娘娘,宁国公府的老夫人求见。”殷芷沅闻言,立马坐起来,奇道:“母亲来了?”她连忙命人去请,自己也走出来迎接。
      余氏是燕京闻名的贤良儿媳,在她的精心照料之下,花老太太身子骨还算硬朗,可今日殷芷沅却见她拄着拐杖,也不知是有恙在身还是伤心过度,不由大为忧心,正欲上前搀扶,却见花老太太看见她过来,把拐杖一丢,扑通一声跪下了。
      殷芷沅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搀扶:“母亲,这是怎么了?”花老太太不说话,推开她前来搀扶的手,以手加额,五体投地,竟朝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殷芷沅慌得几乎立不住,见母亲不肯起来,只好与她相对跪下,也朝她磕头,来还她的礼。
      除了祭告天地先人,殷芷沅已经很多年没有跪过了。景元皇后在世时最喜欢她这个媳妇,每次拜见的时候殷芷沅膝盖还没弯下去就会被她揽过去坐在边上。宣武帝也很爱重她这个皇后,殷芷沅也不爱玩直言进谏那一套,夫妻之间互敬互爱,也没有需要下跪的时候。
      故而终于劝住了花老太太,殷芷沅跟着起身的时候,只觉得腰酸背痛,很不习惯下跪的滋味。
      殷芷沅情知有异,连忙屏退左右,将母亲扶到上座,柔声询问出了何事。花老太太神色凝重,未语泪先流,许久方道:“方才你不肯受我的礼,那你可愿应下我所求的事?”殷芷沅闻言,心中一沉,马上问道:“母亲,可是二弟或者二房出了甚事?”
      花老太太一直是个温柔又讲道理的母亲,能让她近乎无赖地进门就磕头,索要一个承诺,却不先说清楚发生了何事,只能是关心则乱了。能让母亲方寸大乱的,唯有她最心心念念的小儿子殷萓沅。
      花老太太见女儿一语中的,把眼一闭把心一横,干脆利落地承认了:“是,你的小侄儿好哥儿做了错事,性命不保。我的好沅沅,你看在你母亲一把老骨头,再也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的份上,饶他性命吧!”
      殷芷沅猜中是二房有事之后,最最担心的是殷萓沅在官场做了错事需要她去收拾烂摊子,宣武帝临终之前握着她的手以国事相托付,殷芷沅曾发誓决不能眼看着于国祚有害的事情发生。若殷萓沅真的做了有损百姓的错事,那她注定忠孝两难全了。听闻不是殷萓沅,而是殷宜好出事,她倒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心想好哥儿未曾为官,便是出了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是荒唐些,也总能想个法子周全。
      殷芷沅心跳放缓,握住花老太太的手道:“好哥儿究竟做了何事?”花老太太却还是不肯说,态度十分坚定地要求女儿先答应保他性命。殷芷沅只得点头:“既然母亲坚持,那女儿保证无论好哥儿做了何事,女儿都要留他一命。”花老太太闻言,神情微松,点头道:“你贵为太后,金口玉言,有了你这句话,母亲便放心了。”她徐徐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好哥儿这糊涂孩子,昨日往嘉善公主府赴宴,被文驸马捉拿,他匆匆逃回家里,原本想着第二日去道歉,没想到今日一早听说嘉善这孩子落水……”
      殷芷沅怔怔地打断了花老太太的话:“等一下,母亲,女儿没听明白。好哥儿好端端地去赴宴,怎么就被文驸马捉拿了?”花老太太见女儿这么个聪明人问出这样的傻问题,知道她是急怒攻心才迷了心窍,觉得心痛难当,一把抱住女儿,像她小时候那样轻轻摩挲她额角的软发。
      殷芷沅见花老太太这般怜惜愧疚的模样,再是难以置信,也不得不接受了事实,她任由母亲抚弄着她的头发,轻声道:“所以说,殷宜好与嘉善有私情……不,母亲,您得说清楚,殷宜好与嘉善是两情相悦,还是他强迫了嘉善?”
      嘉善之死注定不是好死,区别在于后者意味着嘉善极有可能是羞愤自尽,但前者则说明文楚砚有杀妻嫌疑了。
      花老太太捂住眼睛,老泪纵横:“是他和那小姑娘有了私情。”这个消息虽然丢人,但对于保住殷宜好的小命来说是有帮助的。假如是殷宜好逼得嘉善自尽,那显然唯有让他偿命才能平息文楚砚和卫国公府之怒。但既然他们彼此有情,殷宜好就不算是导致嘉善溺水而亡的凶手,该怎么责罚另说,至少能有命在。
      殷芷沅登时觉得血往上涌,浑身无力,这感觉与六年前得知郦轻裘与殷宜娟出了不才之事时十分相似,殷芷沅赶紧咬住舌尖,尝到了血腥味才遏制住将要昏过去的端倪。
      花老太太见女儿浑身无力地倒在自己怀里,也觉得心痛难当,自责不已。若女儿有个好歹,相当于她这个老祖宗通过迫害一个女儿去拯救一个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让她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她抱着女儿失声痛哭,心中再次自责自己过于溺爱纵容,没有教导好最疼爱的小儿子与小孙子,百年之后到了九泉之下见到殷老太公,她该拿什么给他一个交待!
      花老太太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殷芷沅的脸上,她也不去擦拭,只怔怔地躺着,望着母亲松弛的皮肤,心里想着,母亲已经不年轻了——连自己都是个皤然老妇了,何况母亲呢。母亲含辛茹苦生我养我,生恩养恩不能不报,自己再怎么将殷宜好视作奇耻大辱,也还是得打叠起精神来想个法子平息事端。
      殷芷沅很想坐直身体擦干眼泪,先安抚母亲的情绪,再调兵遣将息事宁人,就像每个人所希望她做的那样。可她真的很累,她已经不是二十三年前那个天塌下来也能扛住,用一副柔弱的肩膀挑起家国重担的殷芷沅了,她已经老了,觉得累了。
      就在这时候慈宁宫外响起林天白熟悉的唱名,殷芷沅才刚坐起来擦掉眼泪,便见皇帝推门进来,语气带着惊讶:“母后您可知道,郦轻裘方才过来求朕,要朕准他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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