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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高屋建瓴太后平章 ...

  •   皇后虽然觉得太后言之成理,可总觉得有些奇怪,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殷芷沅见状,便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哀家所言有悖于你心目中的皇后之道,也有悖于你心目中的哀家形象?”
      见皇后一副想点头又不敢点头的模样,殷芷沅忍俊不禁,便直言解惑:“哀家虽然素有‘公正’之名,却也做不到事事尽如人意,令所有人都觉得公平公正,否则便也不会有卢氏之事了。”她念及往事,萧然长叹一声,继续道:“哀家当皇后的时候,解决宫中纷争,标尺并不是众人所以为的‘公正’,而是如何让‘重要的人’满意。所谓‘重要’,一是身份高低,二是人数多寡。举例而言,倘若是皇后娘娘与宫婢争执,皇后的身份贵重,处置时便该让皇后满意;倘若是十位妃嫔与一位妃嫔争执,前者人数众多,合该让前者满意。”
      眼看皇后瞳孔震动,人生观受到暴击,殷芷沅童心顿起,面露微笑,话锋一转:“然而,若是皇后理亏而宫婢占理,十位妃嫔理亏而落单的妃嫔占理,如哀家所说的那般处置,便会引得整座后宫乃至天下人不能信服。如此便不是皇后与一位宫婢对立,而是皇后与千千万万人对立,后者也如是。故而在绝大多数时候,处事都要以‘理’字为先。”
      皇后听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可她还是觉得怪怪的,总觉得这番道理不像是殷太后能说出来的,倒有些许贵妃的风格。
      许贵妃一度与皇后相厚,两个人交谈的时候,皇后就发现许贵妃为人处世都有一套奇怪的道理,处处以“利益”为标尺,却又能兼顾“人情”与“公正”,寻常人眼中无价的情感与规则都能被许贵妃转换成可以用利益衡量的物件,她就像个精明的生意人,利落地计算着复杂的人情世故。皇后自愧不如之余,却也不敢苟同。
      她走神之际,殷芷沅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拿这件事来思考,宁妃让你劝皇帝雨露均沾,利益群体被分为皇帝与金惠嫔、你自己、以宁妃为代表的其他妃嫔三个阵营。你若劝皇帝雨露均沾,若皇帝听从了,难免会对你不满,得益的便是第三阵营,前面两个阵营都受损;倘若皇帝不肯听从,依旧对你不满,第二、第三阵营都会受损,第一阵营虽然并未受损,但影响了皇帝的心情,金惠嫔也会心生怨怼;可若你未曾劝告,前两个阵营毫发无损,第三阵营中也只有宁妃等在意君王雨露的人未能如愿以偿,诸如庄妃等闲适淡泊之人并不会介怀。孰轻孰重,你心中难道没有一杆秤么?”
      皇后闻言,蹙眉道:“可是母后方才说过,还要考虑悠悠众口,若儿臣不履行皇后职责,只怕后宫妃嫔乃至天下人都会觉得儿臣不贤良。”
      殷芷沅道:“皇后的职责究竟是什么?劝谏君王雨露均沾,也在皇后的职责范围内么?”
      皇后想反问一句“难道不是吗”,又觉得说出口有点太冲了,故而沉吟不语。殷芷沅收敛了方才的戏谑之意,正色道:“皇后的职责所在,乃是母仪天下,替君王分忧,让他能够心无旁骛地治理国家。皇帝喜爱哪个妃嫔,只要并未上升到祸国殃民的地步,就只是后宫之事,无损朝纲,和他更喜欢吃奶点心,不喜欢吃咸点心无甚差别。后宫妃嫔的职责所在,是为君王绵延子嗣,让君王放松身心,洗去处理朝政的疲惫,而不是扛着道德枷锁来桎梏皇后,为自己谋取利益。若你打着处事公正的旗号,逼着皇帝别吃奶点心多吃咸点心,让后宫成为皇帝另一个劳心劳神的场所,岂不是本末倒置?”
      皇后闻言,大受震撼,突然意识到自己汲汲于贤良名声,枉顾丈夫的喜好,不由萌生愧意。殷芷沅继续道:“所以说,劝谏君王雨露均沾,并不是皇后的职责。你所要注意的,一是皇帝对惠嫔的宠爱是否逾矩或者影响他处理家国大事,二是惠嫔是否倚仗圣宠行事不端。若有,你便该义不容辞地规箴,若没有,你又何必自苦?至于宁妃之流,要么提升自己,重得宠爱——当然,也不是让她不择手段地争宠,要么如和嫔之流,寄情于别的爱好。若成日拿这样的事情请皇后主持公道,那皇后累也累死了。”
      其实在殷芷沅心中,一条“是否不利于国祚”的准则就能指导她处理此事,但皇后处世准则与她不同,倒不好一言以蔽之,故而有此长篇大论。
      皇后受教而去,果然将宁妃叫来劝告了一番。宁妃初时不服,后来竟也觉得有理,大彻大悟,不再寄望于皇帝的宠爱,平淡度日。而皇帝也并没有重蹈覆辙,将金氏宠得无法无天,幸了一个月,新鲜感过去之后,虽然对金氏的宠爱还是远甚于其他妃嫔,但也逐渐自发地雨露均沾起来。
      沐竹因解除禁足后,过了五六日,皇帝也驾临长寿宫,给了她侍君的机会。后宫相安无事,皇后虽然仍旧未能完全领悟殷太后的思路,但见现世安稳,便也认可了太后的选择,觉得不去劝君王雨露均沾确实是正确的。
      忽忽数日,转眼到了夏日,太子大婚,较之先前楚王婚礼,更为隆重了几分。太子正妃顾氏身穿真红凤服接受册封,入主东宫。选定的太子嫔妾汤氏、潘氏二人则依旧待字闺中,接受女官的教导。
      昔年景元皇后有意庇护儿子的正妻,等到殷芷沅有了舜哥儿才让许容鸾、关月盈等人入宫;殷芷沅萧规曹随,虽然在许太后的干涉下不能给周皇后太多的优待,也尽力给她争取了一段与皇帝培养感情的时间。如今皇后也善待儿媳,让顾氏先站稳脚跟,再令太子嫔妾入东宫侍奉。
      都说婆媳乃是天然的仇敌,历史上也不乏太后与皇后水火不容,却善待妃嫔,乃至抬举妃嫔与皇后相斗的例子。但景元皇后深明大义,并不因为自己做媳妇时处处低头,当了婆婆就要将相似的痛苦加诸于自己的儿媳,反而百般护持,换来儿子帝后情深,后宫和睦,天下承平。殷芷沅亦愿景元皇后的此番善意代代相传,到了皇后这里,一则顾氏乃是她自己中意的儿媳,二则她自己坐稳中宫之位乃是受到太后扶持,自然也打算善待顾氏,让宸哥儿的后宫清静无忧。
      太子夫妇礼成之后拜见尊长,殷芷沅眼看顾氏的妆容一改选秀时英气飞扬的模样,眉毛修成细细弯弯的柳叶眉,嘴唇点成樱桃口,虽然娇媚喜人,别有一番风情,但到底不如她原来的妆扮令人见之不忘。她心中感慨好好一个英豪阔大的女子嫁人之后就入了俗流,不过眼见顾氏拜见过后起身时腰肢一软,太子伸手在她背后一托,小夫妻二人四目相对面露微笑,极为相得的模样,她也觉得老怀宽慰。
      太子大婚之后,除了东宫多了一位女主人,与婚前的生活并无什么不同。依旧是随崇文帝学着处理政务,闲暇时或闭门读书,或请教老儒。倒是皇帝对待太子的态度有所变化,太子论资质不过中上,又是初学政务,难免左支右绌,皇帝也不是什么温柔耐心之人,好几次因为他不能体贴圣心而勃然大怒,斥责他愚顽不堪。如今许是觉得儿子大婚之后已经成人了,要给他留一些颜面,待他竟温和了许多,至少不再当面申斥了。
      顾氏入宫之后,果如皇后所愿,将东宫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闲来时常往坤宁宫尽孝,虽然知道自己与康贵太妃有亲,但除了新婚次日在佛堂门口盈盈下拜见过一回,也并没有主动接近和讨好卢氏,看来果真是个有理家之能,又极有分寸的女子。
      日久见人心,殷芷沅原还忧心顾氏自愿或者被迫成为卢氏重出佛堂追求权柄的垫脚石,但见顾氏过门数月并无此意,反而孝顺恭谨,又颇有才干,也逐渐对她生出好感。
      转眼炎夏将近,殷芷沅的娘家宁国公府又传来喜讯,方氏有孕,殷府二房有后。自从姚氏与余氏交恶至今,一来观念迥异,二来相看两厌,两人的喜恶几乎都是相反的,譬如殷宜娉出嫁时姚氏欢喜而余氏感伤,方氏过门时姚氏嫌恶而余氏欣慰。如今方氏有孕,约摸是头一回姚氏与余氏意见统一,都感到欢喜。
      殷芷沅早就听闻殷宜好成婚之后性子有所收敛,在方氏的劝谏之下已经能管家理事,为宁国公分忧,出去与酒肉朋友花天酒地的次数也大为减少,甚感欣慰。如今听闻方氏有孕,更是高兴,顾惜方氏年少,开库赏赐了许多调理身体的珍贵药材,又叮嘱殷宜好要善待妻子,不可引她气恼烦闷。殷宜好满口答应,果然安安分分在家里待了三个月,绝少出去宴饮。
      殷宜好的那干酒肉朋友听闻他妻子有孕,也都推杯换盏地道喜,却并不敢登门相贺。只因宁国公治家严厉之名传遍燕京的大街小巷,若见纨绔子弟登门,只怕会不假辞色,连带着殷宜好也会领一顿教训。故而方氏怀孕三个月有余,除了殷、方二家的亲戚,竟只有嘉善公主夫妇登门拜会。
      嘉善尚未出阁的时候,殷太后虽然不喜她的为人,但她贵为太后,既尊且长,自然不会跟娘家人嚼舌,议论嘉善如何可厌,故而宁国公府上下虽然知道嘉善这个名义上的孙女与殷太后并不亲近,但还只当是认义之故,并不了解嘉善的品性,还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对她另眼相看。更兼着嘉善婚后性格和举止有所改变,在燕京的交际圈中名声尚可,文驸马更是百里挑一的公主驸马,宁国公夫妇见殷宜好与嘉善夫妇交好,自然不会反对。
      殷宜好与文楚砚相厚,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垂涎于嘉善公主的美色,虽未必有偷香窃玉之胆,但确然生出了一亲芳泽之意。文楚砚则是见殷宜好没有门户之见,并不轻视慢待于他,更兼着殷宜好容貌俊秀,谈吐风趣,单看皮囊,俨然是一位翩翩佳公子,认定这位“表舅”乃是一位慧眼识人的英雄、惺惺相惜的知己,故而与他结交。至于嘉善,则是因为当日殷宜好送酒醉的文楚砚回公主府,见他俊美多情而暗生情愫,不自觉地拿丈夫和他对比,更兼着自怜身世,终致寤寐思服,芳心暗许。在方氏有孕之前,两人借着殷宜好与文楚砚结成通家之好,又沾亲带故,频频来往,已经眉来眼去许多回,只是碍于殷宜好有贼心没贼胆,嘉善羞耻之心尚存,而没有入港。
      如今方氏有孕,嘉善随丈夫登门看望,心中也不是没存着暗中比较之意。若方氏如杨珩之妻陆斯羽一般容貌姝丽,又或者如太子妃顾氏一般是个闺英闱秀,嘉善或许会自惭形秽,而歇了不伦之心。偏生方氏并非绝色,更兼着有孕之后未曾浓妆,打扮朴素,谈吐中也未显其远见卓识。虽有理家之能,待客之时也未必展现。嘉善暗暗拿自己与方氏相较,不由又是得意,又是可惜。
      在她看来,方氏这等庸俗之人,倒是与文楚砚堪为良配,横竖二人在外人眼里再好不过,实际的容貌才干又都不过中上,自己才貌双绝,殷宜好也丰神俊秀,这才是一对鸳侣。
      等方氏坐稳了这一胎,殷宜好自问尽到了丈夫的义务,对一众亲长也都有了交待,身上和心里复又痒痒起来。方氏情知朝夕相伴三个月已是难为了他,便也不拘着,默许他出去活活脚头。
      殷宜好喜不自胜,甫出宁国公府的角门,便直奔玉照坊而去。方氏胎相未稳,闺中之事他自然不敢胡来,春月秋华二人又早就成了明日黄花,好生腻味,他忍了三个多月,早就按捺不住。走到玉照坊门前,但闻香风阵阵,伴随着莺声呖呖,殷宜好心旌荡漾,正欲迈步进去,冷不防门口的湘帘一掀,一个人奔出来,险些与他撞个满怀。

  • 作者有话要说:
    许贵妃就是经济学所说的理性经济人,追求效益最大化~
    殷太后的逻辑有物化妃嫔的嫌疑,并不是普世认可的价值观,只是囿于时代束缚的封建产物。她对宁妃的建议也是十足的“站着说话不腰疼”,让她争宠又不能恶意争宠。
    殷芷沅并不是十足正义的完美女主,她原则性很强,但她的原则未必总是对的,相比之下皇后周茵可能更加正义公平。其实现实中很多人都是如此,没人会觉得自己的原则有问题,但容易觉得别人的原则不对。像周茵一样追求绝对的正义公平不是坏事,但现实中真的很难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
    但作者确实觉得“劝皇帝雨露均沾”这个行为非常憨,如果后宫的妃嫔轮着日子承宠,那皇帝岂不是相当于在X郎店上班,那也太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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