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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鬼蜮伎俩图穷匕见 ...

  •   卢氏见殷芷沅说得明公正道,一口一个“皇家声誉”、“先帝英名”,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的私心,心中怒火更盛,恨不得立时撕下她的面具,暴露她的丑恶嘴脸:“你为何始终不肯承认呢?你宁可让许容鸾和你平起平坐,不肯让我实至名归回到圣母皇太后的凤座,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罢了。许容鸾有勇无谋,心思简单,又有把柄在你手上,怎么也越不过你去。可我就不一样了,我是真正的皇帝生母,是真正的圣慈皇太后,皇帝若早早与我母子相认,就没你这个母后皇太后什么事了。承认自己的私心有这么难吗?为何你总是抬出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矫饰出一派光辉仁善的形象呢?”
      殷芷沅忽地笑了:“原来你是因为这个而恨哀家。那你几次三番陷害哀家,想要除掉哀家,也是因为你看不惯哀家这个伪善之人,想要代替老天对哀家施加惩罚,而不是为了除掉哀家之后成为宫里唯一的太后、一人独大咯?”
      她再次一言戳中卢氏心事,卢氏一愣,随即恼羞成怒道:“横竖结果一致,目的何足深究?反正天理昭彰,合该你这个伪善之人遭到惩罚,我亦理应回到本属于自己的位置。”
      殷芷沅笑着重复道:“横竖结果一致,目的何足深究?既然你明白这个道理,又何故苦苦威逼,定要哀家承认是出于一己之私才救你、善待你的?横竖事情的结果不都是你免除生殉之苦,享尽荣华富贵么?”
      卢氏被驳得哑口无言,而殷芷沅并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乘胜追击:“照你的自我标榜,你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哀家不利,不过是为了回到本属于自己的位置,夺回本属于自己的荣华。你一口一个‘本属于’,你可敢对着日光菩萨、对着漫天神佛发誓,太后之位,本就是天意归你,非人力所强?”
      卢氏保养得宜的脸上现出一丝未及掩饰的惊讶,可不待殷芷沅捕捉到这一抹情绪对她穷追不舍,她就已经大笑起来。
      她的声音甜美,即使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也依旧如同东邻娇女,此刻虽是纵情大笑,却并不刺耳,反而带了那么一丝天真少女的意味。只是对于卅余年一直戴着谨小慎微的面具的卢氏而言,这笑意太过放肆,与她的形象格格不入。
      卢氏笑得够了,掩住口,拿帕子轻轻擦拭笑出来的泪花,睇了殷芷沅一眼,曼声道:“敢的呀。是姐姐你命不好,两个儿子都活不长,白白便宜了我和昊哥儿母子,可不就是天意归我,非人力所强么?哦——是了,也不能全归于天意,若说人力,也还是有一点的:许是姐姐你这副伪善的模样把上天都恶心坏了,老天爷都想动手收回不该属于你的荣华富贵了。”
      这一次,她终于击中了殷芷沅的七寸。听到卢氏用这样刻薄的言辞提起自己视若珍宝的两个孩子,殷芷沅虽然努力克制情绪,可已然泪盈于睫。
      她透过泪眼看向卢氏,只见那一张在自己记忆中一向清秀温和的脸在泪水的折射下扭曲着,修得极细的柳叶眉弯出吊梢的弧度,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形如三角,涂着浅色口脂的那张小口,也泛着诡谲的光,十足一副恶人相。
      她用力一眨眼,泪水碎去,眼前浮现的又是她所熟悉的那张卢氏的清秀的容颜,她薄薄的唇瓣在自己眼前开合:“姐姐竟然比我料想的还更聪明些,妹妹实在是好奇,姐姐你,是如何察觉的?”
      殷芷沅清了清嗓子,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声音平稳地答道:“哀家回想起禹哥儿走的那一日,送给哀家的花儿,那是四季海棠和山谷百合是不是?偌大一方皇城,唯独你用来培育特殊花草的花房养着山谷百合,所以哀家知道,禹哥儿那一日见过你。”卢氏眼睛一转,问道:“仅此而已?”殷芷沅冷笑道:“如此还不够么?”
      卢氏复又大笑起来,笑得够了,才将殷芷沅上下打量一番:“原还说姐姐出乎妹妹的意料了,却还是妹妹我高看了你。你只是对我起了疑心,却没有证据是吗?看来你也不过尔尔,难怪心里面对我恨之入骨,却如同丧家之犬,非但不敢拿我怎样,还反过来要替我在我儿跟前掩饰呢。”
      殷芷沅冷冷睨了她一眼,仿佛眼前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能说能笑能出言挑衅的人,而只是一个冷冰冰的物件,淡然道:“起初哀家是有些困惑,不明白你是如何瞒过先帝和一众御医的眼睛,对禹哥儿的坐骑动了手脚。哀家心事萦怀,昼夜不息地思忖了好些时日,终于想通了。”
      卢氏笑道:“姐姐想明白了?知道妹妹是怎么做到的吗?”
      殷芷沅缓缓摇了摇头:“哀家想通了,若因为哀家执着于无法查清你的犯罪手段而迟疑不前,无法向你问罪,岂不是本末倒置。只要哀家确定是你做的,就足够了。”她抬眼看向卢氏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只要哀家确定是你做的,就足以将你定罪,将禹哥儿尝过的痛苦,千倍万倍地加诸于你身上。”
      她的目光满怀仇恨,仿佛原本柔韧如丝的蒲苇,在经受过丧子之痛后,在日夜思子之苦的焚烧之下终于涅槃,淬炼出最无坚不摧的复仇之刃,如有实质,透过卢氏笑意尚未消散的双眼,直指她的灵魂。
      笑意凝固在卢氏的嘴角,她被殷芷沅眼中的恨意所震慑,生怕她真的玉石俱焚,不再顾忌自己“皇帝生母”的身份,也不惧悠悠众口史笔如刀,定要拿自己给禹哥儿偿命。
      卢氏气怯,期期艾艾地强笑道:“且慢,你虽如此说,可你也终究不确定是我做的,不是么?就好比你到现在都死不承认你救我是为了你自己,我也始终未曾承认是我对禹哥儿的坐骑做了手脚。我……我不过是觉得姐姐的臆想实在有趣,逗你多说一些,图一乐罢了。”
      殷芷沅移开目光,轻声道:“是香料,是不是?”
      卢氏尚未缓过神来,只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被如同擂鼓的心跳声刺破,脑海中嗡嗡作响,过得片刻,见殷芷沅并未拿出剪刀跟她拼命,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自恼恨:三十余年夹着尾巴做人,不得已只能过着只能仰人鼻息的日子便罢了,如今已经母子相认,扬眉吐气,不必慑于殷氏淫威,怎么还被她三言两语吓成这样!她好生平复了一会,才缓过神来,回味起她的话,有些迷茫地问道:“什么?”
      殷芷沅道:“你早就调制出了人闻着无碍,却能令动物狂躁的香料,是不是?别的物件或许多少会留下痕迹,但假如是剂量不多的一点香水或者香粉,不一会儿就随风散了,了无痕迹,便是有意追究,也寻不出来。禹哥儿每隔两日就要演习一回骑射,你知道那一日是他演武的日子,早早预备好了,在他的必经之道上候着。禹哥儿孝顺守礼,路上见到长辈,必然要停下问候,你主动提出将宫中罕见的美丽鲜花送给他,在交接的时候趁势将香料抹在他身上。便是一次未能奏效也无妨,下回再加大剂量就可以了;若真奏效了,香料本身无毒,香气也早已随风飘逝,很难被人发现端倪;万一真的运气不好,追查到你跟前,你亦可喊冤,只说自己沉迷于调香,误将香料沾染在身上,却并不知道那是会导致马儿发狂的毒物,一句‘无心之失’,便能逃脱死罪了。”
      卢氏鼓起掌来,空旷静谧的宫室里唯余她的掌声,嘈杂得令人烦躁,伴随着卢氏甜腻的嗓音,更显刺耳:“聪明啊,姐姐,你真是没有辜负妹妹对你的高看呢。你说得不错,是喷洒在花瓣上的香水。此香无色,洒在花朵之上譬如朝露,能显得花儿更加水灵新鲜。味道又淡雅,不会与花儿原来的香气冲突。我怕不够用,把好不容易制成的一整瓶都洒上了,一次起效,永无祸患。不然以姐姐之聪慧,若被你发现我次次赶在禹哥儿演武之前与他搭讪,从而有所怀疑和戒备,岂不是打草惊蛇了。对了,姐姐,你可知道,这香叫什么名字?”
      殷芷沅没有答话,卢氏却并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下去:“这香的名字,叫作‘乾清’。你可知道妹妹为甚要给它取这个名字么?乾清宫乃是帝王居所,妹妹拿宫殿的名字比喻皇帝的尊位,一来,是因为此香为我昊哥儿扫平登临帝位的阻碍;二来,是因为此香气味清浅,留香时间又极短,偏生前调浓烈,效果极好,又有‘乾’之浩大霸道,又有‘清’之洁净幽雅。姐姐,你说这个名字是不是非常合适?”
      殷芷沅望向她得意的脸,目光一瞬又阴沉起来,她冷冷地在她面上一扫,道:“你终于承认了,那哀家再不用顾忌自己错疑好人。哀家一念之差让你多得的二十年苟活,以及这二十年间你享受的荣华富贵,竟养出你这么个东西来。你说得不错,当年先帝薨逝,众妃殉葬的时候,确实是哀家对许氏存了一丝防人之心,留下你的初衷也确实有几分自保的用意,终至养虎为患,贻害无穷,就当是哀家这一念之差的报应!可是在此之前,我为后,你为妃的十余年,以及在此之后,我为太后,你为太妃的二十余年,哀家扪心自问并未亏欠你分毫!而你……”
      她叹息一声,终是蓦然住了口:“罢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你我之前的恩仇,哀家无意与你纠缠,但禹哥儿遭受的痛苦,哀家定要替他讨回公道!”
      卢氏一声脆笑:“姐姐,虚张声势、威吓恐吓这一招,方才你已经使过一回了,招式用老,你以为妹妹还会怕你吗?方才是妹妹糊涂了,看着你那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的目光,以为你真的要一命换一命,手刃妹妹给你那个短命的二儿子报仇。可是现在妹妹想明白了,姐姐你如此爱惜羽毛,没有证据证明我有罪,就贸然杀了我,你的余生,乃至死后声名,都将被如椽之笔钉在耻辱柱上,对你来说,那可比千刀万剐还要痛苦罢,你怎么敢呢?”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又道:“再说了,妹妹实在不明白,禹哥儿又不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心痛什么?怎么,叫了你十几年的‘母后’,你还真当他是你亲生的了?若论这个,我的昊哥儿喊你‘母后’的次数,可少了么?为了一个不是你的孩子,就红了眼要跟妹妹我拼命,好生可笑。同样叫你一声‘母后’,禹哥儿你容下了,偏生容不下我的昊哥儿,还不是因为禹哥儿的生母敬妃是个薄命的死鬼,不会抢你的风头,可我却还活着,要与你平起平坐。”
      殷芷沅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手腕上戴的一串佛珠之上,忽地笑了:“卢衣晴,你跟着哀家信佛,你心中可曾怀有一分对天地鬼神的敬重?你说这样诛心的话,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可还能高枕无忧?你难道不怕敬妃妹妹和禹哥儿的英灵立在你的床头?”
      此刻正是上午,秋阳高照,殿内虽然槅扇紧闭,却仍旧有几缕阳光透过窗棂投射在地上。殿内暖香盈盈,卢氏却被殷芷沅的话吓得打了个寒噤,强作镇定道:“我怎么不敬重天地神佛了?萱寿堂内供着一尊白衣观音,我日日都要在菩萨跟前焚香祝祷!”
      殷芷沅漠然道:“是么,那你就好生求求菩萨宽宥你犯下的罪孽罢。”
      卢氏若真有慈悲之心,早在数十年前害死禹哥儿之时就该良心不安,此刻不过是慑于殷芷沅神色凌厉,才略微有些恍神,她很快平复了心境,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笑道:“莫非姐姐束手无策,只能寄望于鬼神之说来替那短命的小鬼张目?”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和卢氏之间的恩怨,涉及到一个颇为争议的话题:如果一个人(张三)是带着目的对另一个人(李四)好的,那张三还值不值得感激?
    有的人觉得不管张三是什么目的,只要他对李四的好是真的,李四就该谢谢他;有的人觉得张三只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对李四好归根结底也只是为了自己,不值得被感谢;还有的人觉得要分情况看,假如张三的目的是不好的,就不值得被感谢,如果他的目的是好的、正义的,就值得被感谢。
    女主对卢氏好,目的之一正如卢氏所说,是为了掣肘许氏,为了让皇帝感谢自己。但是后来她没有真的让卢氏出来和许氏作对或者揭发许氏换子,“让皇帝感恩”也不算是一个恶意的目的。所以在女主看来卢氏就是该感谢自己,至少不该怨恨自己,但卢氏就是觉得女主自私又虚伪,不值得感谢。
    每个人三观不同,作者不想评价是非对错,提出这个话题也仅仅是一种思考,和平讨论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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