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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披恩泽赏赐红玉膏 ...

  •   殷芷沅跪在解厄消灾的白衣大士跟前,将自己亲手抄的佛经焚化了,心中默默祝祷,一愿母家众人安泰,二愿子孙平安顺遂。跪了半日的经,又去求了几个平安符,打算回去放在香囊里分送给家人。
      不多时到了饭点,便在寺内用了一顿素斋,光豆腐菜就有三样:嫩柳叶子拌豆腐、八宝豆腐和芙蓉豆腐。殷芷沅在菩萨殿跪了半日,烟熏火燎的,早失了胃口,举箸挑了几筷子罗汉斋,对付着咽了几口饭,且喜寺内的酱豆豉造得入味,靠这个也能下得半碗饭。余下的宫眷们在宫中吃的都是玉粒金莼,斋菜做得再精心,到底不比大鱼大肉有味儿,因而也不过略用了些。
      因着上午爬了山又跪了经,便有些疲累,吃毕午饭,倒有一多半的人支撑不住,往厢房中去歇晌。殷芷沅素来没有午睡的习惯的,也都小憩了片刻,同薜荔说了两刻钟之后喊醒她。
      薜荔倒是按着点儿叫她的,替她穿好了衣裳侍奉着梳了妆,这才回话道:“娘娘,上骑都尉府郦夫人也在碧云寺里上香,想趁便见您一回。”
      皇家内眷礼佛,原该早早清道戒严,可也断无皇家礼佛便占着佛堂不许百姓参拜的道理,故而虽然多多地派了守卫,守在山路上劝了香客暂时往别的寺庙去,可若是遇到个别非要入碧云寺的,验明身份之后亦会放行。
      京中寺庙众多,殷宜娉若是为了礼佛,也不必非得入碧云寺不可,此番多半是专程为了求见太后,在寺中求见可不比递了表穿了大衣裳入宫方便些。
      殷芷沅与薜荔对视一眼,彼此都不知道殷宜娉为了何事而来。殷芷沅点了一回头:“既然来了,自然要见,请她进来罢。”
      不多时殷宜娉就进来,行了见太后的大礼,殷芷沅命薜荔将她搀起来,指了厢房里的花梨木圈椅叫她坐。
      殷芷沅拿眼打量她,见殷宜娉比未嫁时瘦了许多,脸颊干巴巴的,可一双眼睛却明亮有神。
      殷宜娉与殷宜婷本是孪生姊妹,殷宜婷出嫁之后日子过得舒心,加上几番生育之后补养得好,丰腴了许多,殷宜娉却瘦成这样。从前姊妹两个立在一处,便是姚氏也要愣一下才能分辨出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如今却是环肥燕瘦各不相同,不似双生了。
      她本想寒暄几句,可无论是“过得可好”还是“近况如何”,讽刺的意味似乎都大于关怀,倒是不好贸然开口了。殷宜娉倒是主动打开了话匣子:“姑母近来可好?”殷芷沅笑道:“一切都好。”殷宜娉见她犹豫着不说话,自己笑了笑,主动说:“侄女儿过得也好,今日原是给前头那位姐姐做冥寿,因着她的牌位供奉在碧云寺,才特地过来。”
      殷宜娉口中的“前头那位姐姐”,指的自然不是殷家大姑娘殷宜桃,而是郦轻裘的原配妻子房氏。既是给房氏做冥寿,时间和地点都由不得挑拣,可见殷宜娉今日出现在碧云寺全然是个巧合,殷芷沅以为的有事相求,倒是她自作多情了。
      殷芷沅一时无言,半晌方道:“你……过得可好?”这话方才殷宜娉分明回过了。殷太后素来思虑周到,行事利落,无端说出这样一句废话来,引得在一边上茶上点心的薜荔侧目去看她。可殷宜娉心里却明白,方才自己答的那一句是寒暄,可此刻太后问的这一句,却是关怀。给房氏做冥寿自然要带上家中的几位庶女和郦家的仆妇,若是有太后出面在他们跟前立威,想必他们待自己还会更恭敬几分。
      殷宜娉笑了笑,没有拒绝太后的好意:“多谢姑母挂心,侄女儿一切都好,今日带了红姐儿她们几个过来,可巧您也在这里,想着带她们几个拜见外姑祖母,也不知有没有这个缘法。”
      殷芷沅数了数辈分才意识到殷宜娉口中的“外姑祖母”说的是自己,闻言便点了点头:“既是你的孩子,哀家岂有不见的道理。”
      殷宜娉进来拜会太后,她的三个庶女却无诏不得入内,候在外头,被灵椿引到耳室去喝茶了。等上茶的小宫人退下,姊妹三个见四下再无外人,便交头接耳起来。
      年纪最长的红姐儿今年约摸十岁,生得随了她生母,有一双略微上挑、形状妩媚的眼睛,朝两个妹妹眯起来微微一笑:“听说这一位太后娘娘,可是母亲的嫡亲姑母。”
      维姐儿是姊妹三个里最小的,今年不过六岁,闻言睁着一双大眼,懵懵懂懂地问道:“太后娘娘?那岂不是天底下最大的女人?”
      行二的纯姐儿握着嘴咯咯地笑,点了点妹妹的鼻子,却不接茬,反倒向姐姐道:“你说,太后娘娘会不会给我们立规矩?”
      红姐儿冷笑一声:“可不是,我看母亲只怕就是存了这个心思。前头那位母亲的冥寿又不逢五又不逢十的,去年这会子也不过在家里做了个水陆道场,今年怎么特特地往寺庙里头上起了香?还不是听说太后娘娘挑了这个日子过来礼佛,过来找她撑腰来了。”
      纯姐儿拈了一块枣泥葵花糕送到嘴里当茶,咽下之后笑道:“姐姐这话说得,她可是我们的母亲,便是没有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后姑母,我们难不成就能不敬着她了?”
      红姐儿冷笑了一声:“那可未必,我和维姐儿可没有一个深受父亲宠爱的姨娘,自然得敬着嫡母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妹妹你就不一样了,便是慢待错待了母亲,有你姨娘护着,照样不会吃亏。”
      维姐儿懵懵懂懂的,听不懂两位姐姐的唇枪舌剑,抓了一块雪花酥吃得满脸是渣。纯姐儿气得一噎,抬了抬眉毛正要说话,却见先前给她们上茶的那个宫人走进来朝她们行了个礼:“太后娘娘请几位小姐进去。”
      听见里头太后叫请,姊妹几个便不再针尖对麦芒,立起来理了头发掸了衣裳,按着行第低头敛衽地进去,连头也不敢抬,进去拿余光瞥见一道拿金线锁边的浅碧色滚边,认出那是嫡母殷宜娉穿的裙裾,便在她身边立住,对着正中间的方向跪下来行了大礼,口中说着“臣女拜见太后娘娘”。
      殷芷沅见三个庶女进门眼睛不乱看,还知道行礼,可见家中曾教过她们规矩,心中稍微松了口气。原本听说郦轻裘那样不堪,她还忧心郦家满门都是不通礼教的轻薄粗俗之人。抬抬手叫了起,那三个仍旧不敢抬头,又向殷宜娉问了安,这才站直了垂了手立成一排。
      殷芷沅见姊妹三个穿着一式一样的衣裳,因着是给前头的嫡母做冥寿,穿得就不过分艳丽了,可颜色虽素净,褙子上的排扣却是拿珍珠钉的,裙角的白玉兰花也是拿银线挑绣的,动作起来泛着银光,可见殷宜娉没有苛待她们。她心中满意,点了点笑道:“既然叫得哀家一声‘外姑祖母’,便是一家子亲戚,不必过分拘束了,薜荔,拿杌子来给她们坐。”薜荔依言出去了,她是一等宫人,自然不必做这种粗活,不必吩咐便有小宫人代为拿了杌子进去。薜荔思忖着这算是太后第一次见她们,便和灵椿商量着,做主预备了一人一荷包梅兰竹菊的锞子,拿进去给太后做人情。
      红姐儿三个站起来接过,又向殷太后道谢,到这时候才乍着胆子看了太后一眼。她们年节的时候也是见过殷家的亲戚的,见外堂祖母余氏比外祖母姚氏年长了许多,又听说太后比外堂祖母还要年长,以为见到的会是一个皤然老妪,谁料这位殷太后肤色白皙匀净,乌发中虽然掺杂着银丝,可叫头上那一套十三厢的福禄寿三星金饰一衬,半点也看不出老态来,倒是有些吃惊。
      小宫人进来上了点心,可红姐儿三个哪里敢吃用,都规规矩矩地坐着,两手放在膝盖上,腰背也不敢松懈下来,耳朵里听着殷太后轻声细语地问话:“孩子们几岁了?可曾读书?”问的不是她们,而是殷宜娉。殷宜娉指着她们答道:“最大的十二岁了,另外两个一个八岁、一个七岁。侄女儿刚过门的时候见她们只读通了《三字经》和《百家姓》,便做主请了女先生,蒙学十三经如今已经教授到《幼学琼林》了。”殷芷沅点头道:“人从书里乖,女孩子虽不必考举,也该识得字懂得道理,你这样就很好。往后有了旁的孩子,也该这样好生教养。”
      殷宜娉恭敬受教,心中却想着,自己过门之后就叫几个妾室续上汤药,在自己生出嫡子之前,郦家是不会再有旁的孩子了。
      厢房的槅扇并未关上,门外左右侍立着慈宁宫的宫人,殷宜娉带过来的郦家仆妇只能远远地站着,耳朵里隐隐约约地吹进来内室的谈话。原还当自家这位太太虽是太后的侄女,却不大讨太后喜欢的,不然缘何姊妹两个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妹妹被太后亲自赐婚到殷实人家,姐姐却耽搁到廿岁当了郦家的填房?可此番听见太后对自家太太殷殷垂问,关怀备至的模样,底下人不由将腰弯得更低了几分,心中还要感叹两句: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殷字,打断骨头连着筋,陈姨娘再得老爷的宠爱,那也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太太,往后风向可还得把准了。
      既然说起了孩子,殷芷沅便不免多关心了几句,殷宜娉嫁到郦家也有两年了,一直没有传出喜讯。殷芷沅问了一句:“可要哀家指一个年长的姑姑到府,给你调理身子?”殷宜娉笑道:“多谢姑母关怀,不劳您忧心了,侄女儿也曾延请千金科的圣手,吃着中药调理过。”口中笑着,心里却是辛酸。哪里是她怀不上,分明是郦轻裘生不出来。他那副身板看着高大英武,实则早早被酒色淘澄空了,年近三十的人了,往后院去一回,第二日早上必得吃雀儿药粥补身子。
      殷宜娉咬了唇儿,心想回去得拘着他戒酒戒色,清心寡欲一个月好好养养身子,再一举生下嫡子,往后就不用跟这块烂肉同床共枕了。
      殷芷沅与殷宜娉叙过话,当着郦家庶女和仆妇的面给侄女撑了腰,又拉着她的手嘱咐她得闲了便入宫来看望自己。等殷宜娉告辞出去,殷芷沅回到起居的厢房,还向薜荔叹了一句:“原当这孩子糊涂,若她立不起来,哀家便是为着殷家的颜面也要帮她一把。想不到也是个刚强的,郦家就是一笔糊涂账,她过门两年,倒是理得清楚。这几个庶女和那些个仆妇私底下如何不知道,大面上倒也过得去。”
      薜荔素来心直口快,闻言便道:“那是在您跟前,他们不敢不规矩罢了,私底下只怕不好呢,方才谢兰听见三个小娘子在耳室吃茶的时候还在拌嘴,那些个仆妇也交头接耳的,不甚规矩。”
      殷芷沅闻言,叹息一声。等殷宜娉做完冥寿回去了,第二日,宫里赐下一只贴贝的仙鹤攒盒,里头密密地放着好些东西,第一层是两枝丹心海棠流苏花钗,一套白玉雕成葵花形状的头面,第二层是两盒螺子黛,一瓶康贵太妃手制的百合精油和一瓶红玉膏,第三层是五匹软烟罗和二十匹云锦。郦家的人看见了,知道是太后娘娘给他们当家太太的体面,欢喜地忙接了。
      殷芷沅实在是心疼殷宜娉,便想着送她一些梳妆打扮用得上的东西,往后她在贵妇圈子里走动,夫人之间的交际不外乎说些吃喝打扮的事情,闲谈时说一句“这精油是上用的”、“这缎子是太后姑母赐下的”之类的话,也好叫旁人不敢看轻了她。
      殷宜娉接了东西,心中一暖。她的日子虽然不好过,但有余氏这个伯母在贴补,最艰难的岁月已经咬牙度过了,如今又有殷太后这个姑母撑腰,再加上她自己的经营,再差也好过青灯古佛的殷宜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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