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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双喜临门沐府有后 ...

  •   过了八月,夏日的最后一丝余热逐渐消散在幽邈浓丽的桂花香里,枫叶炽烈的红配着碧蓝疏朗的晴空,落笔到权和嫔的画纸上,无须浓墨重彩就是一幅天然的好画儿。
      蚊蝇般纷纷扰扰的流言蜚语随着日头灼热到滚烫,蒸腾出污浊到让人不忍细闻的腐烂气息,又随着时间一道被风卷走,熬过了暑热的炎夏,一切都在一点一点地好起来。
      殷宜娉含恨出嫁,却并没有被心中的遗憾与痛苦支配,将余生捣成一团粘滞的浆糊,反倒是拿捏住了郦轻裘心中的愧疚,借着新婚的和乐一举从正当宠的陈姨娘手中夺走了管家权,雷厉风行地执掌了郦府中馈,树立了当家主母的权威。遇到这样的丈夫,齐眉举案是不能有了,心中再怎么意气难平,日子总还要过的,倒不如看牢了钱袋子。女儿家前半生百般不由己,出嫁后又要侍奉舅姑。殷宜娉嫁得虽不如意,却有一项是难得的,她的公婆早已过世,郦家后宅里,却是由得她做主。
      殷宜娟机关算尽太聪明,却最终落得损人不利己的地步。原本稳坐钓鱼台胜券在握,未曾想素日最是慈和的大伯母余氏下手果断利落,在作出决定前瞒得风雨不透,不给她半点作最后一搏的准备。也不讲究什么剃度的仪式了,直接派两个力壮的婆子将她锁住,剪刀贴住头皮,直接绞下一大把乌油油黑嗔嗔的头发。她再要哭叫挣扎,再想求着郦轻裘纳了她,顶着这样一个碧青的光头,除了家庙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做张做致、要死要活的闹腾也不是没有,一把泛着铜绿的厚重大锁直接将她的不甘与挣扎全都锁住。万姨娘陪在女儿身边,天天提心吊胆地盯着,生怕女儿想不开寻了短见。捱过了最初一个月,是真认命也好,是假消停也罢,她竟渐渐安静下来,真个随了万姨娘,一日三顿素斋一餐素点心,大海灯前铺着草蒲团,捻着佛珠诵起佛音来。
      殷芷沅身上的病到六月里已然好全了,心里的病捱到九月也逐渐爽利起来。出了这样的事,宁国公府拿出的解决方案虽不是顶好,大面上也算过得去,姚氏虽然在女儿的婚事上遂了心意,还得以仍旧以二房主母的身份留在殷家,她的行动却受到了限制:没有余氏监视陪伴的前提下,她再也不能私自见外客或是外出了。
      到得九月,宝庆的胎过了前三个月,算是稳住了,沐府好事成双,世子沐彦彰的通房行止也跟着害起口来,顺理成章地被抬为姨娘。
      沐世子一妻一妾先后有孕,出去当值的时候少不得被同僚调侃几句,沐夫人更是十分欢喜。沐彦彰幼时体弱多病,如今好不容易七病八灾地长到成年,没有什么比早早开枝散叶更令沐夫人欣慰的了。
      沐府阖家欢喜,可对宝庆和关心她的娘家亲戚来说,却未必是一件好事了。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差了三个月,若宝庆生下的是儿子,那行止生男生女都无所谓,乱不了根本;两个都生了女儿,沐夫人少不得感到失望,却也无甚大事;可若是宝庆生下女儿,行止生的却是个男孩,依照沐夫人的性子,只怕宝庆往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黄氏带着乌鸡白鸽等补物往沐府看望女儿的时候,趁着四下并无外人,也拉着女儿的手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宝庆却并不在意,反倒笑着安慰她:“母亲宽心,世子再不是那等宠妾灭妻之人。”
      沐彦彰对宝庆有情,临幸通房不过是为子嗣计,一个攒珠一个行止,他哪一个都不曾放在心上。
      黄氏念及此,心中稍安,少年夫妻情深意笃,也算是一桩佳话,只是人心易变,新婚头几年夫妻和乐的再不是少数,可挨得十年二十年,却不知是什么光景,指望男人过活,再不能够。
      只是黄氏身为嫡母,素来讲究的是大气庄重,再不能把这样的道理掰开揉碎了讲给女儿听。望着女儿有孕之后愈发光彩照人的面庞,只得将心中隐忧吞下,默默祝祷宝庆能一举生下嫡子,自此地位稳固。
      黄氏替女儿理了理鬓角,又想起行止,嘱咐道:“那一个,你也得看好了,决不能出什么岔子,否则都要算到你头上,可也不能纵了她,把心纵得野了,就要作反了。”说着又是一叹,“若有孕的是你的丫鬟,母亲再没什么好操心的。”又拉着宝庆的手细问:“这一个,性子如何?平日里待你可恭敬?”宝庆笑道:“她原是伺候世子的丫鬟,到了年纪顺势留下了。女儿是世子正妻,她岂有不恭敬的。”黄氏闻言,便松了一口气:“既是世子的丫鬟,想必是亲家母亲自挑的,自然是妥当的。”
      宝庆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外头隐隐约约传来钟声,一下连着一下,传到后宅里头,听得不似外面街上分明,平添了几分悄怆幽邃的意味。
      宫里头死了有位份的人,才会鸣钟,宝庆和黄氏都曾是宫眷,对此再熟悉不过,两个人登时收敛了面上笑意,心头突突直跳,抿着嘴咬着牙细数钟声。一连数到二十七下,余音方逐渐消散,黄氏砉然立了起来,面色惨白,宝庆也扶着挽翠的手立起来,牙齿在唇上咬出一个白印子。
      二十七声,是太后薨逝,却不知道是哪位太后。许太后自打汝宁公主病逝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夏日里才能起身,初秋就又躺了回去。殷太后前一阵子被殷家的糟心事体气病了,后面虽然将养好了,但保不齐秋日里重获采薪之忧。
      黄氏先稳住了心神,向宝庆强笑道:“你昭懿皇祖母素来底子强,想必不会有事,多半不会是……”后面的话也不敢再说了,既怕一语成谶,又怕事与愿违。
      国丧当前,也不好再留在沐府作客,黄氏急急地知会了沐夫人一声,便套车回去,路上还吩咐了跟车的小厮去探听消息。
      黄氏刚回到秦王府,便见儿媳妇庄氏迎出来,咬了唇向她道恼:“是圣慈皇太后娘娘薨了。”黄氏长出一口气,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庄氏紧紧将她扶住了,黄氏挤出一抹笑来,向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又吩咐道:“赶紧吩咐下去,撤了喜庆的装饰,裁了白衣裳出来。”庄氏回话道:“方才听见钟声,媳妇见母亲尚未归来,已经自作主张吩咐了。”黄氏看了庄氏一眼,点了一回头,心道这个媳妇没有选错,确实是个能拿主意的。
      黄氏干脆命庄氏主持秦王府的事,自己换上素服,匆匆往宫里去了。到得慈宁宫里,只见殷太后已经换上了一身缟色的衣裳,见了黄氏过来,朝她点一点头,眼中滚下泪来:“昨日里哀家过去看她,还好好的,入秋说她还多用了一碗藕粉桂花莲子粥,怎么今儿就……”她哽咽得说不下去,黄氏连忙上前去扶她:“母后节哀。”陪着摸出帕子抹泪。
      殷芷沅见黄氏面色戚戚,眼底却流露出几分劫后余生般的庆幸,知道她是被丧钟的声音吓着了,也不说破,只拉着她问道:“府上可料理好了?”黄氏道:“儿臣一心记挂母后,急匆匆地过来了,府上的事情一应交给了蕴华。”殷芷沅听说事情交给了庄氏,知道她立得住,也并不担忧,指了一把铺着弹墨山水椅袱的太师椅,让黄氏坐着,口中道:“你先在这里坐着,前头正乱着,此刻也不便过去。”
      黄氏心里正奇怪,许太后薨逝,殷太后不去寿康宫吊唁,反倒在慈宁宫呆着,还不叫自己过去。坐了一会仍旧想不明白,难不成太后是想给皇帝留下与许太后的遗体独处的空间?
      黄氏只猜对了一半,刚接着许太后薨逝的消息的时候,皇帝确实怔忪得有如失去魂魄,脚步虚浮面色惨白,抖着唇儿一滴泪都掉不下来,如同梦游一般飘到寿康宫里,还在殿门外立住脚不肯过去。是林天白半推半扶地把人搀进寝殿,跪了许太后的遗容,又奓着胆子掐了皇帝的人中,被皇帝铁青着脸把手拍开了。
      彼时比皇帝早些时候赶到的妃嫔、皇子、公主们早就哭成一团,殷芷沅也搭着皇后的手痛哭一场。许太后比殷芷沅还要小一些的,头上的发尚未斑白,竟比她更早去了。殷芷沅既是哭她命运多舛,又是叹世事无常,许太后前半生何等喧阗体面,偏偏落得个晚景凄凉,不免叫人物伤其类,大有兔死狐悲之感。
      后来见皇帝来了,皇后便带着妃嫔退到外殿,将空间留给这一对不是母子,又还似母子的人。众人在外殿各自含悲,可寝殿里却鸦雀无声。直到礼部的主事就许太后的丧葬事宜走过来讨主意,殷太后和皇后却都摆了手不肯做主,陪着立了一会,甚至干脆走了回去。那官员原还疑惑,走进殿内请示皇帝,皇帝却大发雷霆。
      那人原是祀祭清吏司出身,遇到太后丧葬这样的大事,原本由不得他出面,顶头还有一个祀祭清吏司的郎中在,谁料那郎中数完二十七声钟响,打探清楚薨逝的是圣慈皇太后,立马称病回家躺着。主事一层一层地问上去,礼部右侍郎摸着鼻子打个哈哈,左侍郎却说一声“偏劳”,叫他暂代了郎中的职责,说话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和蔼,那人还当是受了上司的赏识,兴兴头头地凑到皇帝跟前。原想着总也不是什么难事,比着前朝景元皇太后的例子来,心里想着这一位虽不是中宫,却是皇帝的生母,一应规制指不定还要加厚一层,谁料才开了个头,就被劈头盖脸一顿教训。
      那官吏受了训斥,却好生摸不着头脑,回头细细打听了许久,仍旧不明白天子雷霆之怒因何而来。细细回想了左侍郎那看似客气实则意味深长的神色,备足了厚礼上门请教,左侍郎嘴巴仍严,摸着那一兜儿秋梨底下的金饼子,这才松了松口透出点口风:“圣慈皇太后娘娘生前,一心修道,已经有四年没有踏出寿康宫了。”
      主事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嚼了,这才摸出些门道来:道家修福祉求长生,圣慈殿下贵为太后,福泽也好寿数也罢,还有什么不足,须得闭关修道?想必只是个托词罢了,太后娘娘足不出户,要么是她不愿意见皇上,要么是皇上不待见她,母子之间,少不得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故事。
      难怪顶头的郎中称病躲了,自己还当这差事是个香饽饽,没曾想却是个烫手的山芋!
      可是接都接了,还能也学着郎中称病不成?苦在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虽然揣度到皇帝与许太后之间并不是寻常的母慈子孝的配置,却不知道皇帝对许太后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情愫?比着景元皇太后加厚一层他不满意,那么到底该照着先例来还是比太后礼更薄一层?再薄,总也不能薄过太妃的葬礼罢?
      殷芷沅在慈宁宫里与黄氏对坐一会,想了一会,叹得一声,复又吩咐道:“你且坐着,哀家还是往寿康宫去一趟罢。”许太后病逝,皇帝五内摧伤,却碍于他自己心目中的对康贵太妃的“孝道”,不能给许太后一个体面的丧礼,心中还不知道怎么难受,那可怜的礼部主事讨不到主意,无论提出何等规制皇帝都不可能满意,这样僵持下去,许太后身子都要僵了。
      有殷太后出面,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那礼部主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最后议定就比照前朝的太后丧仪,天子以日易月,服二十七日斩衰,以永嘉公主为首的皇子公主服一年的齐衰,皇帝缀朝与百官素服行奉慰礼。第四日起百官需斋戒二十七日,四品以上官员着丧服至思善门守丧三日。
      但许太后的遗体不得附葬于宣武帝陵墓,梓宫也不得从大明门出,许太后的神主也不送入奉先殿,而是配享奉慈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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