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懿皇太后》韶华过客

118、择贤婿姚夫人慰女

　　汝宁公主于国有功，如今客死他乡，非但许太后哀哀欲绝，便是皇帝与朝中臣民，皆大有不忍之态，虽然说不上举国哀悼，却也赐下不少死后哀荣。只是于太后而言，这些身后虚名究竟能弥补几何，就不得而知了。
　　瓦拉的使臣带着天子的致意回去之后，许太后就病倒了。都说病来如山倒，许太后的病势却比高山倾颓还更凶猛些，发着高烧，说着胡话，一头热汗，两行清泪，枕畔就没有干的时候。
　　皇帝虽然命御医好生医治，也遣了林天白一日隔一日地探视，却始终未曾亲临，叫宫里人知道了，便自作主张地揣度出了“皇帝依旧怨恨许太后”的信息，难免伺候得不精心。
　　还是殷芷沅提溜了相关宫人一个一个地问话，从侍膳的到侍药的，全都敲打过，底下的人才不敢不精心。落到薜荔燕桂的眼里，忍不住又要叨叨两句：“我们太后的心，真真是豆腐做的，才被许太后大口啐出门，又要当好人去了。”殷芷沅叹了一口气，却也无话来回她们。
　　她究竟做甚要帮许太后？一来是看她一个半百的老人，才逢丧女之痛，病成这样，还要遭人作践，实在不忍得。二来许太后那一啐，也正啐中了她的心事，当年虽然确实是许太后贪慕虚荣想博得贤名，才将亲生女打发出去和亲的，可殷芷沅也确实为了自己的女儿从中斡旋，里面也有她的一份，如今汝宁英年早逝，让她也有些后怕，善待许太后，权当是为了安成积福祉。
　　她的所作所为，落在自己人眼里，是觉得她心软；落在看不惯她的人眼里，只怕又要觉得她虚伪；亦或者还有一干人，觉得她秉性懦弱，被许太后抢了十几年的风头，临了临了还要卖好，半点没有太后应有的杀伐决断。只是褒贬由他人，苦乐却在自身，殷芷沅只随着自己的心意行事，博得一个问心无愧便罢了。
　　殷芷沅日日打发宫人往寿康宫里送一回点心，与许太后送药。许太后自来不是吃得了苦的人，她便也如哄小孩子一般，今日蜂蜜玫瑰卤，明日枣皮马蹄卷的给她加餐。入秋怕许太后烦恼，半点不敢告诉她点心从何而来，自己代许太后谢过殷太后，当着许太后的面，只笑说是御膳房送来与您送药的。
　　许太后还当是御膳房得了皇帝的吩咐才如此殷勤，虽然失了女儿，膝下尚且还有这么个与自己关系缓和了的儿子，老怀稍慰，加上入秋每日不错眼地盯着她吃药，照顾她歇息，一日一日挨到秋去冬来，病情虽没有减轻，却也稳住了，没有更加沉重。
　　这一日，福清抱着清河县主入宫，来看望殷太后。清河县主因为其母的缘故，在皇宫里总有些尴尬，宫里上至皇帝，下到一干宫人，都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她，故而客气有余，亲密不足，唯有殷芷沅，于福清做的错事上头出了大力气，为她描补成现在这样的，待清河也只如寻常的外孙女一般，没有半分不待见，故而福清与她走得格外近些。
　　清河县主两岁了，把她放在罗汉床上，她便爬着，手里抓了一把龙须糖，吃得满面都是糖渣，抬起头笑嘻嘻的。这孩子生得不像福清，却活脱脱与容让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殷芷沅原先还笑着看她爬，等端详出了模样，唇边的笑意略收敛了些，心想：才这样小就这样像，长大了长开了可如何是好？崔家若忍不得，闹出来，福清倒也罢了，最可怜最吃亏的，还是这个孩子。
　　她正在想着，却听见福清问她：“儿臣听闻母后日日要往寿康宫送一道点心，母后固然心慈，可也要看那人当不当得起，这是何苦来！”殷芷沅闻言，心中有些不悦，面上仍是笑眉笑眼的：“这又是哪一个，闲得很，跑到你跟前嚼舌起来？”
　　福清道：“母后莫管儿臣是从哪里知道的，母后只说说，儿臣原本因为您几番帮了儿臣，拿您当嫡亲的母亲看待，你这一回却是为何要帮了儿臣的杀母仇人？”殷芷沅奇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哀家本就是你的嫡母，不是嫡亲的母亲，还是什么？哀家既是你的嫡母，难不成不是汝宁的嫡母？如今她薄命去了，哀家看在她的份上善待她的生母，有什么使不得的？”
　　福清立起来，背着手，冷笑道：“许氏病成这样，完全是自作孽不可活！就连汝宁横死，只怕也是她这个生母作孽太多，自己偿还不尽，报应到儿女身上来！”殷芷沅见她说得越发不像，连忙低斥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还不快些住口！”
　　福清这才意识到方才的话确实不妥当，竟然带出了诅咒皇帝的意思，自己也有些畏惧，连忙摆手道：“她只一个女儿！众所周知，皇上是康贵太妃所出，与许氏虔婆没有半点关系。”殷芷沅面色一沉，低声道：“年纪愈大，行事愈没有章法！对长辈口出恶言，说起姊妹兄弟来，还夹缠不清，哪里像金枝玉叶，便是京里的泼皮破落户，也比你强些！你指摘哀家这回事，哀家也不追究你了，自己回去好生反省着！”
　　福清砉然起身，伸手将清河抱起来，硬邦邦地说了声：“儿臣告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清河被吓了一跳，嘴巴一瘪就要哭，福清身边的侍女赶紧伸手去接，一行人乱糟糟地出去了。
　　灵椿连忙过来收拾被清河掉了一地糖渣的罗汉床，饶是她好性儿，也忍不住叹了一句：“福清公主属实有些……也太不像话了。”殷芷沅也被她的暴脾气惊呆了，闻言，苦笑道：“她就是闺阁里被她母妃宠坏了，三十岁的人了，还没十几岁的小姑娘懂事。”
　　永嘉都知道看父皇母后的脸色，许太后病了，她还带着弟弟妹妹往寿康宫里问候，福清不肯做些表面功夫就罢了，若是关起门来幸灾乐祸，就算笑破肚皮也没人管她，偏偏还要闹到宫里，竟也好意思指责殷太后做甚要照顾她。
　　福清本就因为许太后失势之后，殷太后没有跟她一起拍手称快，觉得殷太后好面子，不把她当自己人，如今又因为许太后病了殷太后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雪中送炭去了，越发不乐，干脆同殷太后赌起气来，就连过年的时候拜见，也只干巴巴硬邦邦地喊了一声“母后”。
　　这气赌得有些活泼，殷芷沅也生不出气来，反倒有些哭笑不得。她对福清好，究竟也并不是因为爱她，一开始是见她过得不好，没个亲近的长辈帮手，想着尽一尽嫡母的责任。后来是为了皇家颜面，不得不出手。如今见她与自己生分了，她也不至于拿热脸去贴福清的冷屁股，不过一笑置之，只少与她来往便罢了。
　　过完春节，到得三月，皇后产期临近，分明已经怀胎十月，一朝瓜熟，却只不见蒂落，众人不由有些纳罕。太医诊治下来，却说并无异常，自有诸如严婕妤之流能说会道擅说吉祥话的，说些什么“晚来的都是贵人”的吉祥话，称皇后腹中的乃是祥瑞之子。
　　说来也巧，到三月廿五夜里，皇后原在预备着第二日皇帝生辰要送的寿礼，忽然觉得身下一股热流，羊水已破。坤宁宫上下早就预备停当，当即将皇后送入布置好的产房，稳婆御医齐备，到廿六日天将破晓，皇后平安诞下一名皇子。
　　皇后这是第三胎，怀胎的时候精贵，生产又顺利，且还是个儿子。预备好的养娘将小皇子抱出来，皇帝打眼一瞧，见孩子生得白胖，伸胳膊蹬腿儿的很是有劲儿，更兼着父子同一日生辰，愈发宝爱这个孩子，一腔欢喜没处安放，同手同脚地走过去要抱儿子。
　　殷芷沅原也在慈宁宫里守着的，只是皇后生产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年事已高打熬不住，被荃荪薜荔两个劝哄着回慈宁宫等消息，等着等着她便歪在床上睡着了，还是荃荪将她扶着躺下，又盖上了里面烧的麂皮毯子。
　　一觉醒来，得知又添金孙，殷芷沅自然欢喜，笑道：“三月里皇后生了哥儿，四月中旬又有宏哥儿娶亲，咱们家里喜事不断。”太后高兴，底下人自然凑趣，谢兰便上前笑道：“娘娘忘了，五月份还有祖家二小姐的亲事呢，人家是好事成双，您这里可是梅开三度。”
　　谢兰口中的祖家二小姐，说的是殷芷沅母家宁国公府二房的殷宜娉。
　　殷宜婷因为选秀的事情向殷太后投诚，殷芷沅受了她的情，将她指婚给少詹事的嫡次子，嫁得极好，如今夫妻恩爱子女绕膝。姚氏心中存了一口气，定要给长女择一门更好的亲事，偏生殷宜娉除了生得好些，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长处，姚氏眼界太高，高不成低不就，一来二去，便将她耽搁了。
　　殷宜娉如今已经到了双十年华，双胞胎的妹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她却仍旧待字闺中。便是到了这个年纪，姚氏也仍旧一味地往高门中择婿，哪里还有年貌相当的小郎君可以品择，只好退而求其次，从那些丧妻再娶的勋贵里挑拣。
　　还真被姚氏选中了一家，虽不是顶好，却也差强人意。那一家子姓郦，是武官出身，祖上曾随了太祖打天下的，祖辈的恩荫一代代传袭下来，到这一辈，只余下一个正四品上骑都尉的武勋。但这已经足够让姚氏高看一眼了。只因为殷芷沅给殷宜婷指的是正四品少詹事的儿子，姚氏便也要给大女儿择四品人家；殷宜婷嫁的是四品官家的儿子，她丈夫至今尚未博得官身，而姚氏精挑细选的大女婿自己就是四品官，算起来还强过二女婿一头，姚氏便自以为出了一口恶气。
　　姚氏说下这一门亲事，喜滋滋地往绣房里同女儿商量，殷宜娉心气虽高，在闺中待到廿岁，愁嫁的心情早就磨折了少女时的高傲，原先听见是续弦，早就目光一斜从鼻子里嗤笑出来，如今心中虽然凄伤，却也能耐着性子细细打听一番。原来这郦家郎君今年不过廿六，原配乃是一个破落侯爵家的嫡女，一个子女都未留下，便一病去了，郦郎乃是独子，郦老太太去得又早，如今郦家最末这一代，只存住了三个庶女。
　　若嫁过去了，不必受公婆辖制，也不必替旁人养儿子，原配的身份还比自己矮了一头，三个庶女更是成不了气候，趁着年轻生养下嫡子，在府上还不是说一不二，便跟嫁给头婚的子弟也没甚差别，确实算得上矮子堆里的高个儿了。
　　姚氏别的上头虽然不堪，但这一颗疼爱子女的心却是真的，见女儿点了头，自己却还辛酸起来，淌眼抹泪地叹着：“是娘耽搁了你，旁人都当娘是在与你太后姑姑赌气，实则娘何尝不是为了你，你妹妹嫁入高门，你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嫁给个寒门庶子，难不成就好看了。娘也知道，便是如今这个郦家，以我们娉姐儿的品貌，嫁过去还是委屈，只是郦家已经是如今能挑拣的人家里最好的了，娘多给你陪些妆奁，嫁妆丰厚了，你再捏住丈夫和中馈，日子就好过了。”
　　说定了郦家，非但姚氏欢喜，殷宜娉心中安逸，殷萓沅也跟着松了口气。家中存了一个老姑娘，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耽搁的，说出去面上到底不太好看，如今非但得嫁，嫁的人家还颇为光鲜，也算是了却一家人的心事。
　　就连殷萓沅的妾室万姨娘，也跟着念佛。不为别的，只因万姨娘所出的庶女殷宜娟，如今也有十五六岁了。姚氏作为嫡母，论理庶女到了年纪，也该为她张罗一门亲事，可姚氏自己的女儿都没有人家，哪里还有闲心去操心一个庶女，如今殷宜娉有了归宿，等她出了阁，自家的女儿便也能相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