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6、存险心嘉善探东宫 ...

  •   夜深人静,嘉善写完了功课,距离就寝又有些时候,百无聊赖地拿起绣棚刺了两针,又怅然若失地放下,走到早已落了灰的琴罩子的边上,手伸了伸,终究还是放下了。心中烦闷,干脆走出寝殿,行至中庭赏月去了。
      此刻并非望日,明月不曾圆若玉盘,也不是弦月如钩,半圆不圆,似弯非弯。若说明亮,则有繁星夺其锋芒;若说黯淡,又确然洒下一泓清辉,究竟也无甚可赏。嘉善绕着中庭的参天古木走了半圈,忽然听见“砰”的一声,只见对面飞楼上的槅扇关上了。
      凤阳阁只住着两人,嘉善头也不抬,便知道是对面的永嘉原本也在推窗望月,看见自己,觉得晦气,干脆关门闭户了。她笑了笑,并不觉得自己受了冒犯,反而觉得能够恶心到永嘉也挺爽的,反倒是跟着她的宫女蕙露颇有些不平,冷冷地哼了一声。
      皇后娘娘再度有孕,又如此受到皇帝的重视,永嘉的处境也跟着水涨船高,这些时日她正心甜意洽,自己也是时候给她找些不痛快了。这一回玩什么好呢?诸如马尾刷之类的都只是小打小闹,永嘉又只会哭,怪无趣的。嘉善伸手抚上古树粗糙的树皮,望见遒劲的枝干上攀附着一株秀气的菟丝子,也不知是洒扫园子的宫人疏于打理,还是怜惜它荏弱无依,只知攀附,竟将它留下了。
      她勾勾指头将菟丝子从树上拽下来,毫不怜惜地抛向一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悄悄地向蕙露笑道:“这会子不知道宸哥儿在做甚,咱们瞧瞧他去!”蕙露被吓了一跳,忙道:“太子殿下如今别宫自居,无谕无诏的,咱们怎么好扰了殿下苦读。”嘉善眉头一挑,笑道:“他再是太子,也是本公主的兄弟,做姐姐的要去瞧他,乃是出自一片悌爱之意,原是秉承了皇后娘娘的教导,我看哪个敢拦着。”嘉善伶牙俐齿,蕙露被怼得无话可说,欲待回去报给嘉善的教养嬷嬷知道,又恐一错身的功夫嘉善自己走了,罪过更大。左右为难,想想竟然觉得嘉善说的话挺有道理,还是跟着她去了。
      此刻凤阳阁尚未下钥,嘉善同守门的宫人说了一声要去看望兄弟,宫人也不觉得有异,答应着留门,主仆二人便拿着一个玻璃绣球灯照明,一前一后往皇宫的东南角去了。
      走出徽音门,又过麟趾门,一直走到最后一道慈庆门前,才远远望见东宫。正门上笔走龙蛇写着清宁宫三个遒劲的大字,据说还是当今皇帝的祖父孝武帝亲笔所书,嘉善念了一回,心中赞了一声气派。
      走到东宫前头,自有当值的宫人瞧见,迎上前来问候。嘉善笑道:“也无甚大事,想着太子殿下离开母后独居,恐他不适应,来看看他。”
      东宫的宫人们一路将她迎进正殿,太子亦写完了功课,却仍旧在书房中苦读,他虽比大皇子小了一二岁,功课的进度却早已反超大皇子一大截了,饶是如此,每日仍旧手不释卷,一心当好这个国之柱石。见嘉善过来看他,自然不好拂拭了姐姐的一番好意,只得丢下书册过去招待她。
      嘉善细细地问过太子的饮食起居,正欲再问详细,却见宫人送上茶来,她正欲去接,打眼见上茶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的大伴冯有德,忙站起来笑道:“怎么好劳动冯伴伴的。”冯有德笑称不敢,上过茶便下去了。嘉善这才端起茶盏用茶,放下的时候却听见一声细细的“叮”,似有珠玉滚落,环顾四周,未见异常,便也没放在心上。
      又闲话了几句,嘉善忽然见太子额上有个红点,便凑过去用手去碰,太子轻轻躲了躲,嘉善便放下手,有些尴尬地笑道:“姐姐是见你脸上有个红点,看看是长痘了还是虫子咬的。若是长痘,便该清火,若是虫儿咬了,便弄些艾草来熏一熏。”
      太子由皇后教养长大,于男女大防这一项上着实严谨。一来前朝也不是没有皇子年纪轻轻,叫宫女淘澄坏了身子的先例,二来亦有年轻的母妃和成年的皇子不清不楚,引得君父震怒的例子。太子如今虽然年纪尚小,可他在诸多皇子之中排行第二,迟早会有皇帝未老,太子却已经长成的一天,故而皇后从不许服侍太子的宫女打扮得花枝招展,更不许她们随意同太子搭话。
      故而太子能接触到的美貌女眷,无非是母后母妃,加上宫里的姊妹。自他七八岁大,皇后就已经不许永嘉像小时候那般摩挲逗弄弟弟,如今他都十岁了,嘉善又是他的义姐,竟大剌剌地伸手摸他,太子觉得十分不自在。
      见嘉善讪讪放下手,太子又有些愧疚自责,觉得自己拂逆了姐姐的一番关切,还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有些窘迫地垂下眼,正欲说些什么,却惊愕得睁大了眼睛,随即似烫着了一般跳将起来,期期艾艾道:“孤……我才想想起来还有一卷策论尚未默完,姐姐自便!”然后飞也似地跑了。
      嘉善急忙“哎”了一声,却连太子的影子都瞧不见了。她原还当太子不待见她,心中十分失落,等低了头,自家瞧出异样,不由满面飞红。
      原来嘉善今日穿了一件浅湖蓝色绣着白玉兰的对襟小袄,襟口上钉着一排珍珠纽扣,白日里到宁安那里去玩,被新晋的庄妃娘娘养的狮子狗一扑,三四颗纽扣便有些松动了,方才冯大伴上茶,她又砉然立起来逊谢,动作幅度太大,却把扣子给崩开了。饮茶时听见的“叮”的一声,就是最上面一颗珍珠扣子落地的声响。方才她前倾着身子去瞧太子脸上的红点,不就是门户打开,露出里头一件玫红色小衣的带子和最上面一道滚边。
      蕙露一直立在嘉善背后,也没瞧出来,直到太子红着脸跑了,主仆二人才觉出异样,都吓了一大跳。好在冯大伴上完茶就下去了,并无旁人瞧见。蕙露赶紧走上前,拿出一方素面的帕子从纽洞里穿过去,在嘉善襟前系了个蝴蝶结,既拢着衣服不让散开,又挡住了露出来的小衣,再低头去寻那颗纽扣,哪里还寻得到。蕙露吓得白了脸,一叠声儿劝道:“好公主,时候不早了,咱们快回去罢。”
      嘉善任由蕙露扶着自己往回走,一路上却是若有所思。她原本主要是想看看东宫是何等气派,就算存了一点给皇后添乱好让永嘉没脸的心思,也顶多想着绊住太子的脚让他没空看书,第二日背不出功课,可如今出了这样的小插曲,她就生出旁的心思来。
      嘉善虽然是皇后义女,却仍旧未曾与生养她的卫国公府断了关系,一年里总也要回去三回:一回是过年的时候,一回是卫国公生日,另一回则是其胞兄邓世子的生日。如今她是皇后娘娘的掌上明珠,原先背地里磋磨她的继母龚氏也换过颜色,待她殷勤中带着讨好,浑似变了个人似的。嘉善乐见她的奉承,天长日久的,倒也能心平气和地与龚氏对坐着说上几句话。
      也就是上一回卫国公生日的时候,龚氏不知怎的提起陈年旧事,说起皇后将嘉善认作义女的事。那虽然是嘉善生平的得意事,可毕竟彼时还不足五岁,许多细枝末节都记不真切了,还是听龚氏感慨了一番,嘉善才回想起来,皇后是不愿意将自己聘作太子妃,才退而求其次认为义女的。
      一个是虚有封号,到底比起皇后的嫡出女儿差了一层的假公主,一个却是实打实的未来皇后、当今太子妃,孰优孰劣,何须赘言?也正是因为记起这一回事,嘉善始终对皇后感激不起来。
      太子才十岁,只是个孩子,自己却已经有了少女的模样,人也抽条了,腰肢也软了,虽然尚未成人,却也被嬷嬷教导过如何应对即将来临的小日子。嘉善对太子自然生不出什么绮思,可就在眼前,伸一伸手就能够到的青云路,却由不得她不惦记。
      可是又谈何容易,当初殷太后为皇后解围的话里头,就拉扯出祖宗家法来,历来的太子正妃,可没一个是宗亲勋贵出身。况且太子是皇后的命根子,往日里再慈和宽容,倘若动到太子头上,皇后决计要活吃了自己!
      心中那一束奇异的幽蓝色火苗才要偃旗息鼓,闪烁了两下,却又燃得旺盛了些。
      嘉善笑了笑:引诱太子殿下是死罪,可若是太子殿下对自己念念不忘,非卿不娶呢?已经占了青梅竹马的良好开端了,不好好利用一番,怎么对得起自己!
      回到凤阳阁,且喜无人盘诘,蕙露松了一口气,一面取出针线开始缝补缺失的扣子,一面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咱们去过一次东宫,往后便不再去了罢?”嘉善嘴角松松噙着一抹笑意,道:“不,咱们还去,还要日日都去。”
      等到对面绣楼的灯亮了又暗,永嘉徐徐地吐出一口气,以指尖叩击金丝楠木的桌面,不多时便见她的宫人玉蕗走了进来,低眉顺眼地说道:“公主请吩咐。”永嘉笑了笑,指了指对面:“她方才去了哪儿?”玉蕗回禀道:“嘉善公主往东宫去了,坐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永嘉点点头,吩咐道:“直到母后生完弟弟,出了月子为止,你替我留个心眼,时刻注意着她。”她见玉蕗态度犹疑,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这是得了母后吩咐的,母后说了,如今她一心养胎,我是长姊,须得好生照看弟妹。”玉蕗听见监视嘉善的差事并非永嘉心血来潮,而是皇后的嘱托,再没什么好顾虑的,便松了一口气,点头应下。
      嘉善半点不知自己被永嘉的宫人盯上了,只因两人平日里就乌眼鸡似的,对方的宫人盯着自己,嘉善半点也不意外,横竖她也时常吩咐兰风蕙露两个盯着永嘉,看看皇后娘娘可曾悄悄给了她什么体己。
      她只依照自己的计划,日日往太子所在的东宫去一趟,打着“代母后照应兄弟”的旗号,非但无人阻拦,便是太子的大伴都对她客客气气的。见太子的时候,她自然不敢故意地敞开衣襟,再弄一回上次的插曲,可精挑细选几件漂亮的衣裳,熏上令人浮想联翩的香气,脸上的笑容更甜润几分,口中的关切更真挚几分,她还是做得到的。
      就这样去了三五回,别人犹可,太子第一个耐不得,就连他身边的小内侍孙蔚才,都蹙了眉头,夜间给太子剪灯花的时候,低声道:“殿下,嘉善公主回回过来,您回回来不及做功课,长久下来,可不是办法呀。”太子揉了揉眼睛下面的两团青影,很是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太子素来知礼,姐姐过来,他自然不好将她冷在一旁,只得亲自过来陪着说话,被她耽搁的读书时间,可不得靠牺牲睡眠来补足。少年人精神足,亏个一两日尚且熬得住,可长此以往定然不是办法。学里最严厉的侯师父,已经因为太子白日里犯困,申斥过他一回了。
      嘉善以为的日积月累润物无声,全是痴想,真真是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她坐在东宫里对着太子嘘寒问暖的,太子满脑子都是之乎者也,若问他嘉善今日穿了甚个衣裳熏了甚个香,他半个字都回不上来。
      孙蔚才与太子年纪仿佛,算是打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比起冯有德还更亲近些,倒还是他帮着拿了个主意。嘉善下一回再往东宫来的时候,太子就不出面了,会客的殿内放了一壶香茶、六七样点心,孙蔚才笑眯眯地侍立着,口中道:“太子殿下课业重,实在丢不下,烦请公主小坐一会,等殿下完成学业再来陪您说话。”
      等嘉善把点心都吃了七七八八,撑得肚儿圆,却连太子的影子都未曾见,打发人去问,回话都是一样的:“再有一会功夫就得了,殿下若等不得,便请先回去,等我们殿下得闲了,再来问候您。”
      再等下去,凤阳阁守门的宫人只怕要疯了,嘉善只得怏怏不乐地告辞回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