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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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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张嘉闻在等什么,似乎是真的不着急,接下来的两三天一直带着杨舟轻在上海转悠,去逛城隍庙、豫园,去吃生煎包、葱油饼,对他几乎有求必应。
杨舟轻也摸清了他的套路,便心安理得地四处讨要。
好在他于外物并无多少贪念,只想饱口腹之欲,也难为他,一顿饭吃两碗葱油拌面再加三根春卷也不见多长一斤肉。
五月四日那日,就听得街上闹哄哄的,不少人在用各式方言说着什么,杨舟轻听不太懂吴语,疑惑道:“不是明日才选花国总统么?怎么他们现在就闹起来了?”
张嘉闻凝神细听,神色一变。
杨舟轻从来没见过他这种神色,印象里张嘉闻总是一脸无悲无喜,鲜少出现这种凛冽之色,“他们在说什么?”
张嘉闻阖了阖眼,云淡风轻道:“先前不是政府攻打奉系么?上个月28号,政府军占领了东北,谁能想到呢,昨日,日本人竟然在济南开火,不论军民,一阵扫杀。听闻还有平民,成千上万军民就这么沦为亡魂。”
杨舟轻见他恢复了平淡,又觉得历朝历代这些事数见不鲜,就说晚清至今这些事简直稀松寻常,也便不放在心上,“政府应当会处理好的,就是处理不好,咱们升斗小民也没有办法不是么?”
张嘉闻淡淡地看他一眼,“我是个道士,你是个少年,却不知为何,我常觉得你的血怕是比我还凉上几分。”
杨舟轻很古怪地看他,“对啊,难道有人的血一直都是热的么?”
张嘉闻顿住,忽而又摇了摇头,“你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不过,你还是不要懂了。”
“那可不一定,现在我不懂,我可以学,总有一日,你懂的我都会懂,你不懂的,我也要懂!”杨舟轻好胜心起。
“好,那你便告诉我,为何我看到这个新闻会如此暴怒?”
杨舟轻蹙眉,“因为日本人杀了中国人?可这世上时时刻刻都有人死于非命,你毕竟不是佛陀,就算你有大慈悲心,也是有限的,亿万苍生,你慈悲得过来么?”
张嘉闻指指自己,“什么是我?”
“我是男人、我是南人,我高、我瘦,我习道术、我习雷法,这一切都构成了我这个要件,少了任何一样都不行,”张嘉闻淡淡道,“而人之所以会被冒犯,会感到愠怒,便是由于自身所有的任一样特质遭到轻蔑。比如有人咒骂南方人,有人咒骂男子,有人灭道,杀光所见道士,这些都会让我愤怒。你能明白这个么?而我是中国人,当有人鄙夷、侮辱乃至于杀戮中国人时,我会愤怒,我会忧虑,甚至还会有惊惧。”
杨舟轻点了点头,“我似乎是懂了,因你生而是中国人,所以不允许其他中国人受难?”
张嘉闻将那报纸又看了一遍,指着上面两个字道:“我们称呼为同胞。”
杨舟轻看着他肃然神色,轻声道:“那你会想要复仇么?”
张嘉闻看着他一派天真,“复仇是人之本性,而无为却是道心。大道无我,真正的‘道’我还未悟透。”
“先不说这个了,你看。”张嘉闻将那报纸翻过页来,杨舟轻这才留意到头版和前面几页谈了时事,后面几页又是惯例的广告和花边新闻,在第五版最为醒目的位置,赫然刊登着明日花国选举的广告“花国逐鹿,鹿死谁手”,陈渔那张笑靥显得格外显眼,仿佛在报纸上对着诸位看客微笑。
“这个我见过,”杨舟轻开怀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原是南京的故事,想不到上海也有。”
“今晚有两个选择给你,”张嘉闻将报纸合上,“一是去看花国选举,二是与我一道去做场法事。”
“我选二。”杨舟轻毫不犹豫。
张嘉闻点了点头。
当晚他们俩便站在一不知名的街角,上次在杨柳村张嘉闻曾超度过一次,可远没有今日认真——张嘉闻竟然还沐浴焚香,穿上道袍,只是革命之后他早已剪去了长发,戴着纯阳巾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杨舟轻不通道教礼仪,只觉张嘉闻的道袍比自己从前在乡野间看见的都要花哨繁复,扫一眼都觉价值不菲。张嘉闻声音本就极低,由于其心情沉郁,在暗夜中竟有几分低回,哪怕是沉闷的往生咒在杨舟轻耳中也颇为动听。
最后的最后,张嘉闻手中取出一符,单手一扬,那符在半空之中兀自燃烧起来,灰烬纷纷扬扬飘向无垠天际,最终与万千星尘化作一体。
张嘉闻做完法事,疲惫地将道袍纯阳巾尽数收好,放到随身的行李箱里,看向远处租界区璀璨的霓虹灯光,“若是这些灯再亮一些,让我们这些道士如何夜观星象?”
“听闻西洋人已经有了望远镜?你们也可以用那个?”杨舟轻说完,只觉张嘉闻的气压更低了一些。
“不一样的,终究是不一样的。”张嘉闻摇了摇头,“算了,你饿么?”
杨舟轻摇了摇头,“还好。”
张嘉闻沉默无语地带着杨舟轻回旅店,午夜上海的街除了几个醉汉还有黄包车夫,几乎没有人声。
可他还是看见影影绰绰的几条黑影遁入虚空中,消失不见。
自那之后,张嘉闻便恢复了以往的淡然,再不见多少情绪波动。
五月五日,就在济南惨案发生两日之后,新世界大酒店依旧轰轰烈烈地选出了花国总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然是第二名爱丽,而人如其名沉鱼落雁的最大热门陈渔却黯然失色,最终只得了个桃花金奖章。
照片上除去爱丽外,所有人都笑得很牵强,杨舟轻下意识地留意了先前张嘉闻押注的阑珊,只觉是个脸圆圆的颇为天真可爱的姑娘,并无甚特别的,又想起自己下的注,禁不住笑出声,凑到张嘉闻面前道:“这趟来闯上海滩,我可是发达了。”
张嘉闻瞥他眼,“我看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