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藏娇》林芷筠

1、第1章

　　寒冬腊月，天冷得刷锅水都要结冰了。

　　城墙根下，搭着几个简易的粥棚，熬煮着米粥的大锅冒着腾腾的热气。

　　数年征战，加上连年天灾，庄稼收成不好，夏天还能有野菜瓜果填饱肚子，一到了冬天，很多百姓天天就只能指望着施粥活着了。

　　粥棚外边，得到消息的百姓，早就挤满了空地，有不少衙差在维持秩序，以免发生暴乱。

　　因为施粥是按照人头来算，所以百姓都是拖家带口来的。

　　很多百姓背上都背着孩童或老人，大多饿得脸色蜡黄，手脚都瘦如干柴，神情麻木凄苦。

　　乔桑时见此情景，心中自是百感交集。

　　直到下午，人群才逐渐散去，一天下来，她的手臂酸麻不已。

　　刺史之女崔紫萤走了过来，她看起来也没比乔桑时好到哪里去，“回去吧。”

　　乔氏是崔氏家臣，崔紫萤比乔桑时年长两岁，两人从小一块读书识字，经常同榻而眠，虽无血缘关系，却胜过亲生姐妹。

　　乔桑时闻言，点了点头，两人上了马车，过了好一会，气氛才逐渐变得松动起来，乔桑时看向她胸前玉牌，抿了抿唇角，“姐姐这么喜欢这块玉牌？”

　　“当然了，这可是你兄长送我的。”提起心上人，崔紫萤眉眼间都是甜蜜。

　　乔桑时被崔紫萤的眉间笑意感染，弯了弯唇角，她倚着车窗，眼眸中也有所向往，“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喜欢一个人，就是想要想要和他一直在一起，只要看到他就觉得很开心，很安稳，他是可以让你依靠的男子。”

　　“桑桑可有喜欢的男子？”

　　乔桑时摇了摇头，“我没有喜欢的男子。”

　　马车到了榆林巷的乔府。

　　乔府是典型的江南建筑风格，亭榭廊槛，宛转其间，随意自然，清新雅致。

　　乔桑时和崔紫萤本想回乔桑时的院子说说话，却不想在回廊处便碰到了乔父。

　　崔紫萤行了个晚辈礼，“乔公。”

　　乔父微微颔首，叫了声，“大小姐。”

　　“粥棚那边结束了吗？”

　　“今日的施粥已经结束了。”

　　“我有话想和桑时说。”

　　崔紫萤看乔父神色有些沉重，便没有多问，微屈膝盖行礼后便离开了。

　　崔紫萤走后，乔桑时才微微屈了屈身子，开口唤道，“爹爹。”

　　“桑桑”

　　乔父看着女儿，在嘴边酝酿了许久的话都说不出口，他沉重地叹了口气。

　　“爹爹，发生什么事了？”

　　“今日沧州那边来信了，沈临同意议和，只提出了一个要求，他在信上提出……”

　　“愿纳乔氏嫡女为妾。”

　　乔父的话如同一记惊雷落在耳边，乔桑时感觉天旋地转，过了好一会，她的意识才逐渐回笼，难以置信地问，“意思是，要我去给沈临做妾吗？”

　　沈临这个名字，乔桑时并不陌生。

　　传闻他嗜血成性，杀人如麻，薄情寡义，死在他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

　　乔桑时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假的，她曾经亲眼目睹过沈临毫不眨眼的将一个人的头砍下。

　　更何况，沈临的父亲正是三年前死在乔桑时兄长的刀下。

　　两人隔着血海深仇，沈临让乔氏女去给他做妾，下场可想而知。

　　想到这一层，乔桑时的腿像是被人抽了力气似的，她惶然地在石凳上坐下，苍白的脸色透着茫然无措。

　　“桑桑，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你明白吗？”乔父深邃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乔桑时脑海中浮现了今日施粥之时，那群难民的模样，还有兄长身上征战留下的伤疤，她知道这场仗不能再打下去了，失神自语道，“如果牺牲我一个人，能换得江郡百姓的安稳生活，再也不用流离失所，那么……我愿意。”

　　……

　　刺史府内，侍卫拦住往里硬闯的崔紫萤，“大小姐，家主和乔公正在里面议事，不让任何人进去，您……”

　　崔紫萤神情愠怒，“让开！我有话要问父亲！”

　　侍卫恪尽职守，崔紫萤也不是轻易放弃的性子，两人就在殿门处纠缠起来。

　　片刻后，殿内才传来刺史崔衡幽深叹息地声音，“让她进来吧。”

　　殿内烛光明灭，刺史崔衡已经年近五十，却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

　　“父亲为何同意沈临那厮的要求让桑桑嫁给他做妾？江郡与沧州交恶多年，势如水火，沈临的父亲更是死在桑桑兄长的刀下，两人之间隔着杀父之仇，您让桑桑嫁到沈家，这不是让她去送死吗？！”

　　“霂之这些年为江郡出生入死，你们趁他不在江郡，便一声不响地要把他疼爱的妹妹送去给别人做妾，他若是知道了会有多寒心？”

　　崔紫萤脸上已挂了泪水，有对心上人的愧疚，也有对乔桑时的怜惜，“就算要送人去沧州，去的人也该是我才对。明明我才是刺史之女……”

　　崔衡与乔父对视了一眼，半晌，乔父才叹息地开口，“嫁去沧州，是桑桑自己同意的。”

　　……

　　乔母病弱，乔父便将乔桑时的婚事交托给了崔夫人筹备。

　　屋外狂风呼啸，乔桑时坐在床边，穿着一身红色的婚服，听着外面人进进出出，脚淌过泥水的声音。

　　一张莹润的脸蛋，肤色嫩白如雪，一双柔和纯净的眼睛，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当真是钟灵毓秀，清秀纯美。身上的婚服自然是华美无比，珠缀若星，熠熠生辉。

　　虽说名义上是妾室，但她的出嫁仪式都是按照正妻的规格来筹办的，刺史府更是按照乔府嫁妆的三倍之数给她添置，让她风光出嫁。

　　不多时，乔桑时的母亲红着眼睛云氏走了进来，身旁的丫鬟手里捧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

　　“桑桑，娘的心肝，都是娘对不住你，没能说服你爹爹改变主意……”

　　乔桑时挤出笑容安慰道，“娘，我这一去，身上担负的已经不是我个人的生死，而是两城的和平，在我渺小的人生中能够肩负起这样的责任，您应该为我感到骄傲才是。”

　　“我留了信给哥哥，他回来的时候，请您帮我转交给他。”

　　“姐姐。”乔桑时看见门外的紫色身影，开口叫她。

　　崔紫萤的眼睛也是肿的，看起来像是刚哭过的模样，乔桑时主动握住她的手，尽量让气氛轻松些，“你们别担心了，哪怕到了沧州，我也会好好生活的。”

　　吉时已到，乔桑时由着云氏给她盖上盖头，几个丫鬟搀扶着她走出闺阁。

　　眼前视线被遮挡，只剩下一片红色，乔桑时看着脚下的地板，心中生起一阵恐惧的寒意，或许她未来的人生就如同此刻一般，身不由己，无法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