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天之骄子拐走之后》水云令

39、狸猫灯

　　烟火在远处的天空不断绽放。

　　允青霜朝千秋城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是千秋城内在庆祝新年。”

　　繁雅志微微一征，透过敞开的窗户，望向天空中绚烂开放的烟花。与凤凰山一样，虽然千秋山上也有四季轮转，凡间的节历却已经跟修士们没有多大关联。

　　筑基之后修士突破百岁寿限，基本寿元都在一百五十以上，境界越高，寿命越长，达到归一期的修士若能历劫飞升，便能长生不老，寿与天齐。

　　于他们而言，这些标记凡人时间的节日自然无甚意义。

　　繁雅志却不同，他有过几次在凤凰城中过凡间新年的经历，新年这个词，在他心中代表了幸福与欢悦的记忆。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允青霜道：“进入内门后恐下山不便，我还有些东西需得采办，你与我同去千秋城一趟吧。”

　　绚丽的焰火在城楼源源不断地燃放，火树银花，重重彩滟，地上还有未化的薄薄积雪，街上行人却毫不畏惧严寒，拖家携口，三五成群地出来游玩，城中张灯结彩，映得整个城市亮如白昼。

　　繁雅志走在允青霜身边，眼睛亮亮地望着周围的店铺摊位，他当初在凤凰宗时亦常常偷跑下山，这样的景象并不是没看过，凡人的花样相比修士而言也失之精巧。

　　只是从逃到到荒凉岭，再到在千秋门内门待了三年，他已经太久没有接触过这样的烟火气，乍然再见，未免怀念。

　　街上行人太多，摩肩接踵，拥挤不堪，一不小心就会跟人撞上，他既贪看热闹又怕跟允青霜走散，连忙拉住了允青霜的袖子，允青霜把他拉近一些，嘱咐道：“跟紧我。”

　　大多数修炼资源都能在宗门内领取和兑换，允青霜要采买的都是些琐碎的东西，一会儿便买齐了。

　　他看了看旁边的少年，后者乖乖地扯着他的衣摆，一步也不离开。

　　青年收好东西，望了望空中流光溢彩的焰火，道：“可要再看看吗？”

　　繁雅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两人少有这样什么目的也没有，只安静地闲逛的时刻，他舍不得就这样回去。

　　允青霜便牵了他的手，一路逛过去，街道上有凡人的各色杂艺表演，关扑、舞旋、偶戏、猜谜……数之不尽，喧嚣扰攘至极。

　　几队舞龙舞狮的杂耍穿城而过，一路锣鼓喧天，行人喝彩雷动，繁雅志忍不住也拉着允青霜跟着队伍看了许久，青年今日很好说话，做什么都依他。

　　夜色愈深，燃放了许久的烟花终于停了下来。

　　璀璨焰火销匿殆尽，杂耍队伍也散了，两人离了舞狮队，少年却还是兴趣盎然，他拉着允青霜停在一个猜谜赢灯的店铺前，兴致勃勃地取了一盏兔子灯下来。

　　这家店外头挂的灯各外精巧别致，样式繁多，因此吸引了许多行人，几个女孩本来正在观赏彩灯，见了两人，都眼前一亮。

　　千秋城紧挨秋千门，城中修士和普通百姓混居，风气受千秋宗影响颇多，自然颇为开放，允青霜与繁雅志虽未穿宗门服饰，却气质出尘，品貌高绝，一看便知是修仙之人。

　　只是允青霜表情太过冷峻，几个女孩犹豫了一下，不敢接近，便选了看着明显更随和的繁雅志。

　　女孩们吵吵嚷嚷地挨了上去，三两下便把二人分开了，围着少年叽叽喳喳地看他猜谜。

　　繁雅志早见识过门中师姐妹的性子，却仍是没法适应这样的坦率，他提着灯面红耳热地躲闪，却怎么也躲不开，求助地看向青年，允青霜不但没有帮他，反而后退了两步，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他被围住。

　　繁雅志无法，只得出声道：“麻烦众位姑娘让开些，你们挤着我了。”

　　“仙人哥哥，这地儿就这么点大，站不开呀。”

　　“这店开着，谁都能来，仙人哥哥，就算你长得好看，也不能这般霸道呀。”

　　“嘻嘻，仙人哥哥，你还等什么呀，快猜呀。”

　　几个女孩儿嘻嘻哈哈，你一言我一语地逗他。几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也正因如此，繁雅志不好出手推搡，怕伤了人，想离开，看了看手中小巧玲珑的兔子灯，又有些不舍。

　　正犹豫着，有个姑娘从他手上夺了那盏兔子灯过去，看了一眼谜题，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谜底，把那灯赢了过去，笑嘻嘻地对他道：“仙人哥哥，这灯现在可归我了，你若是想要，嘻嘻，可要来求我了！”

　　“你……”繁雅志有些气恼，又无可奈何，他抬头，发现彩灯虽多，那种兔子灯却只剩下最后几盏了，他怕被人抢了，连忙又取了一盏下来，不管那几人怎么逗他都不理会了，只低头认真观看谜题。

　　谁想看了半晌，绞尽脑汁猜了几个，全错了。他快快又换了另一盏，谜题仍是没有见过，最后把那几盏兔子灯上的谜题都看遍，都没有一个能猜出来。

　　“仙人哥哥，你怎么这么笨哪！”

　　“你求我一句，我来帮你猜呀！”

　　“你既不说话，那这几盏可都归我们咯！”

　　很快，几个女孩把剩下的兔子灯上的谜题都猜出来了，揶揄地朝着他做鬼脸，繁雅志羞恼得不行，也顾不得那么多，用力从她们的包围中挤出来跑到允青霜身边去了。

　　他觉得丢了脸，不好意思抬头看人，不知怎么的又觉得委屈，眼眶有些红了。

　　允青霜脸色冷淡，叫人一看便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不比繁雅志脸嫩，女孩儿们不敢追过来，只含笑看着他们。

　　过了一会儿，少年没听见允青霜说话，忍不住抬头看他，瞬间便撞进青年眼里，允青霜看着他问道：“还想要灯吗？”

　　“……要。”

　　他说得很小声，眸子里湿漉漉的，比灯上用红宝石作成的兔子眼睛还要红。

　　灵根复原，重登仙路，少年身上的卑怯不见了，这样委屈又无辜的样子，一如当年在凤凰山下那个天真傲气的小少爷。

　　仿佛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里漫出来，把青年的胸膛涨得满满的。

　　允青霜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乌黑的发顶，拉着他进了店，那几个女孩见无机可乘，意兴阑珊地拿着兔子灯走了。

　　允青霜仔细在店中看了一会儿，从角落里取出了一盏狸猫灯，上面已经落了些灰，似乎因为无人问津，滞销许久了。

　　他使了个净尘符，整盏灯便焕然一新，露出原本的精巧模样，猫耳朵尖尖，猫尾巴翘翘，双爪揣在胸前，猫眼睛微咪，嘴巴张得大大的，露出四颗小牙齿，像在打呵欠，十分慵懒可爱。

　　少年一看到这盏狸猫灯，立即忘了方才的兔子灯：“青霜，这个更好，我想要这个！”

　　他看了上头写着的谜题，仍是不懂，轻轻抓着允青霜的手，糯糯地道：“青霜……”
　　“知道了。”

　　允青霜提着灯走到老板面前，那灯上的谜题是秋千城中凡人所出，针对一般百姓，富有民间特色。

　　允青霜到底远离凡尘多年，一心修炼，并未玩过这样的游戏，他跟繁雅志一样不懂，不过要想拿到灯，并不是难事。

　　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棵金黄色的灵草，递给店铺老板。

　　老板等的就是这个，立即将灵草接过，仔细看了一会儿，认出这是能延寿的长春草，他欣喜若狂，连连道谢。

　　允青霜轻松地拿了狸猫灯过来，放到少年手上。

　　繁雅志一时呆了，好一会儿才一拍自己的脑袋，懊恼地道：”我怎么忘了……“

　　“是够笨的。”允青霜轻轻在他额上敲了敲。

　　仙凡殊途，一朝走上修行路，便是低阶修士，较之凡人也是大有不同，在秋千门生存虽不是易事，拿出些许于凡人大有裨益的灵草也不算什么，换一盏灯是绰绰有余。

　　那一株长春草足够让凡人延寿多几年，老板自然乐意，他再三谢过两人，殷勤地将他们送出门去。

　　没走几步，繁雅志忽觉脖子上一凉，抬头一看，片片鹅毛般的白花儿飘落下来，下雪了。

　　允青霜拉着他快步朝一个冒出腾腾热气的摊位走去，那摊位是卖圆子的，看着十分简陋，只在食客头上盖了遮挡的幕布，四周仍是空的，没一点遮蔽。

　　好在此时并没有风，雪花直直地掉下来，在棚顶发出簌簌的响声，在食客嘈杂的喧嚣中仍清晰可闻。

　　棚中本就稀少的桌子几乎坐满了客人，只剩下一张两人坐的小桌子，允青霜带着繁雅志刚坐下，老板便热情地上前来招呼：“两位仙人要用些什么？小人这儿有猪肉、牛肉、羊肉各色鲜肉圆子，还有鸡蛋、虾仁……”

　　老板一连说了十来样，允青霜瞅了瞅少年，后者苦思冥想许久，点了一个猪肉的，一个虾仁的，允青霜无所谓，老板便按着少年的要求下去煮圆子了。

　　两人相对而坐，繁雅志拿着狸猫灯左看右看，眼睛都笑得弯起来。

　　青年也笑了：“就这么喜欢吗？不想兔子灯了？”

　　“狸猫灯更好，跟我以前养过的那只一模一样！”

　　不等允青霜说话，他自己竹筒倒豆地说出来，小时候他养过一只狸花猫，那狸花猫不是什么灵兽，是他在后山偶然捡来的，只是凡间普通的小猫儿，机灵可爱得不行，在他被父亲呵斥着修炼的时候总是偷偷趴在隐秘的角落里陪着他，父亲一走开便马上跑出来蹭他。

　　晚上也陪着他一块儿睡觉，他修炼以外短暂的休憩时间都花在它身上，陪着它玩球，打滚，扑蝴蝶，便是小猫儿趴在地上睡觉，他都能看半天。

　　小猫儿吃不了有灵气的食物，他便千方百计地去找能给它吃的东西，常常央着着侍女侍卫们给他搜罗。

　　可惜，小猫儿只陪了他三年。

　　“我的小猫打呵欠时就是这样的，嘴张得那么大，小牙齿都露出来了！”他边说边比划着，情绪突然低落了下来，“可惜，后来阿爹嫌我修炼进境太慢，小猫就不见了。”

　　繁雅志是天生单金灵根，七岁筑基，十二岁结丹，还是结的最上等的金丹，这样出色的资质，在整个天午大陆再寻不出第二个来，居然还有人嫌不足。

　　允青霜微微冷笑，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出了一会儿神。少年仍沉浸在对小猫儿的怀念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狸猫灯。

　　两人一时无话。

　　四周食客喧嚣扰攘，呼噜呼噜扒拉圆子的水声、咀嚼声、咕噜咕噜的吞咽声无时或息，大雪仍在下着，在街道上铺上白茫茫的一片地毯。

　　行人已经很稀疏了，倒显得这小小的摊位越发热闹，在这凛冽的天气里有种诱人的烟火气。

　　圆子摊老板一家都十分忙碌，妻子手脚利落地把各种馅料往面皮里面裹，丈夫快手快脚地往把圆子锅里倒，就连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儿都帮着端碗传筷。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把一碗鲜肉圆子送过来，繁雅志连忙伸手接过，放到允青霜面前，小女孩冲少年露出一个笑容，笑嘻嘻地跑开，很快又端了一碗虾仁圆子过来。

　　繁雅志见她小脸冻得粉扑扑的，接过圆子先给她喂了一口。

　　小女孩嚼着鲜甜的虾仁，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繁雅志给她吹了吹烫红的手，正要说话，忽听“哗啦”一声巨响，男人的惨叫随即响彻天空，小女孩回头，叫了一声“阿爹”便要奔过去。

　　“等等！”允青霜一把抱住她，朝少年怀里一扔，身形一闪已经出现在被扣了满身热汤的老板身边。

　　他手印连结，一阵清凉的水雾朝皮开肉绽的男人身上淋过去，男人凄厉的呻/吟缓解了些许，周围的混乱却仍在持续。

　　两伙修士正在摊位前打得不可开交，刀剑符器齐出，毫不顾忌周围毫无自保之力的凡人。四散的罡风法力如浪潮般四溢，将简陋的棚子打得粉碎，少许离得远、跑得快的食客逃过一劫，大部分客人被余力波及，死伤甚重。

　　侥幸躲过的老板娘正哭天抢地地扑在丈夫身上嚎啕。

　　允青霜将奄奄一息的男人交给她，转身看向那两伙修士，眼里翻涌着黑色的风暴。
　　“轰隆——”

　　雪突然停了，阴沉的乌云中传来骇人的雷鸣，水桶粗的闪电划破天空，沉闷的风声从耳边响起，仍在斗争的修士都停了下来，看向突然走上前来的青年。

　　其中一人站出来，大声道：“这位道友，这是咱们自己的恩怨，你还是莫要出头了！”

　　允青霜冷冷地盯住他。

　　青年眼神狠厉，身周隐隐散发着戾气，那人被一看，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正要再开口，突然见青年动了，没人看得清是怎么回事，他手摄风雷，“轰隆隆”的霹雳随着他的动作在周围胡乱劈下，渔网一般的电光噼里啪啦地朝那几个修士铺天盖地地罩去。

　　数声惨叫之后，所有人都如被抽了骨头一般倒了下去，满身焦黑，令人作呕的肉香弥散开来。

　　这几人自然都还死不了，允青霜蹲了下来，凝出一把冰刀，手起刀落，一阵鬼哭狼嚎之后，两伙人五六个修士都被割掉了双耳，鲜血流了一地。

　　青年站起来，扯起唇笑了一笑，看在那几个修士眼中，几如恶鬼一般，只听他问道：“还打吗？”

　　重伤的几个凡人犹在哀嚎，方才大打出手的祸首转眼亦躺在了地上，眼泪鼻涕沾了满身，这副窝囊狼狈的样子，与被波及的凡人相比更显可笑。

　　听见允青霜的话，几人都拼命摇头，青年又笑了一下，无比凉薄，修士们都觉得不妙，忽见青年身后伸出一只手来，牢牢拉住他，冲他摇摇头道：“青霜，我们走吧，城中护卫队会来处理的。”

　　他话音刚落，一队红衣轻甲的修士匆匆赶来。

　　护卫队分出几人先将重伤濒死的凡人带走，剩下的拿锁链将那几个失了双耳的修士锁住，待领头的修士抽出手来，才发觉方才站在前方的两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一盏别致小巧的狸猫灯被孤零零地扔在地上，持续落下的大雪很快将之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