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天之骄子拐走之后》水云令

105、红莲

　　萧十方飞快赶到凉亭，看见连莺抱着一根柱子，神情惊悚地看着一个男修用细竹子去挑几条落在地上的毛虫，那几条毛虫黑绒旺盛，正在竹尖不断蠕动挣扎，拼命避开男修的捕捉。

　　原来是这么回事，萧十方松了口气，凉亭周边都是高大的树木，有些虫豸在所难免，就是这几条毛虫实在大了一些。

　　萧十方去看那男修的动作，见他手颤巍巍的，表情看着比连莺好不了多少，挑了半天，也没捉起一条毛虫。

　　“让我来吧。”萧十方接过竹枝，眼疾手快地把那几条毛虫都扎住，丢进那男修准备好的布袋里。

　　“真是多亏了萧道友。”那男修擦着汗道，“我和连师妹都拿这毛毛虫没办法。”

　　萧十方瞥了一眼神情羞耻的连莺，忍笑道：“举手之劳。”

　　那男修谢了又谢，拿着布袋跑去宗外的山上去放毛虫了，萧十方深知连莺性子骄傲，被他看到了这样一幕，内心必定羞耻难言。

　　他故意不问方才的事，若无其事地对她道：“好了，咱们开始练习吧。”

　　连莺讪讪地放开柱子，掩饰地理了理衣服头发，咳了一声，镇定地道：“今日你迟了许久，是不是该罚一罚？”

　　“哦？”萧十方走近她几步，闻到一股未曾闻到过的芳香，如冰似雪，沁人心脾，他暗暗陶醉片刻，笑道，“你想罚我什么？”

　　连莺被这一问，犯了难，随即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转，闪烁出狡黠的光芒，一看便知想到法子捉弄他了。

　　“有了，你瞧，”连莺指着凉亭前方的池塘道，“那边的红莲要开了，你去摘一枝下来，身上不许沾一滴水。”

　　萧十方抬首望去，这池塘绕着凉亭开凿，从此处延伸出去半顷地，碧波溶溶，倒映着岸边烟柳，池塘中央种有少少一片莲花，那莲花被一圈木栏围着，一望即知此间主人十分看重。

　　此时还在春末，按理还未到莲花绽放之时，但这片莲花前几日已经抽出了几根高高的荷箭。

　　而因着这段时间两人都在此处弹琴唱歌，乐声催动之下，那几只荷箭顶上原本瘦小的花苞迅速膨胀，破裂，如今已经试探地绽开了羞涩的花瓣。

　　“这有何难，少待，我立即去摘。”萧十方当即应承。

　　“等等，”连莺连忙提醒，“你别以为很容易，这是咱们宗主从外头高价买回的异种红莲，为了不让弟子们糟蹋了爱花，他还特意在塘里养了许多墨鳞鲤，牙尖嘴利，被咬一口可不得了。”

　　萧十方面上泛出暖阳般的笑意，他柔声道：“莺儿放心，我会当心的。”

　　说完，他利落地放下古琴，走到水边，将身一纵，向着那片莲花凌风飞去。

　　清风迎面而来，萧十方的衣袂被吹得飘扬不定，他身形如电，很快便到了那片红莲跟前，觑定一根高出水面的木桩，稳稳地落到了上面。

　　几株亭亭玉立的莲花错落隐藏在硕大浑圆的荷叶间，红衣翠裳，披珠带露，蕊艳花娇，萧十方仔细查看片刻，弯腰捏住一根荷茎，手上微微用力，那枝开得最盛的红莲便轻易被折了下来。

　　连莺只要求摘一枝，萧十方却还觉得不足，他左右看了一会儿，又挑中了一枝红莲，就是实在离木桩太远，要费些工夫。

　　他伸长了手臂，用手中莲花勾住那一枝，好不容易拉住了荷茎，正待使力，一道圆润的黑影猛地从眼前水中跃出，张开一口尖利的獠牙狠狠咬向他手臂。

　　“哗啦”！

　　电光石火间，萧十方出掌如雷，飞快在墨鳞鲤头顶一击，后者满口獠牙还未染血，便被干净利落地按回了水下，同时，那枝红莲也被成功折断，萧十方直起身，冷哼了一声，准备回去。

　　“小心！”

　　岸边传来连莺的提醒，萧十方不用回头便知墨鳞鲤又出来了，他眉毛也没动一下，双指在唇上一嘬，吹出一道尖锐的口哨。

　　只听身后“扑通”“扑通”响个不停，想要袭击他的墨鳞鲤纷纷落入水中，临走前萧十方回头看了一眼，十余条墨鳞鲤翻了白肚皮。

　　“十方，你怎么样？”

　　萧十方一落岸，连莺便焦急地迎上去，伸手在他身上四处摸索，检查有无伤势。

　　待发觉他毫发无伤，她才松了口气，自责地道：“都怪我不好，让你涉险了。对不起，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这有什么，只要你开心，我做任何事都心甘情愿。”萧十方笑盈盈地将那两枝红莲递给连莺，看着她的眼睛道。

　　“你……我……”连莺不知怎么的，脸唰的红了，她有些慌乱地避开他的眼睛，“多、多谢你的花。”

　　萧十方一直看着她，连莺拿着两枝莲花，明显地手足无措起来，目光四处流连，就是不肯与他对视。

　　胸口忽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萧十方忽然出声道：“莺儿，等庆典过后，我有话想对你说。”

　　“啊，”连莺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立即转开视线，脸色却更红了，“什、什么话呀，现在就可以说。”

　　“现在还不是时候。”萧十方轻轻说，他走近几步，拉住了连莺的手，“你再等等我。”

　　连莺似乎本能地想要挣开他，萧十方却不愿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他也不说话，就那样认真地凝视着她。

　　良久，仿佛招架不住了，连莺低下头，声如蚊蚋地说了一声：“……好。”

　　萧十方心头喜悦如潮，他正想更近一步，将连莺拥入怀中，便听一个男声大煞风景地道：

　　“我扔完毛毛虫了，你们怎么还不开始——”

　　却是方才那男修去而复返，他惊奇又疑惑地看着两人，似乎十分惊讶：“哎呀，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呀，你们俩……”

　　“你别胡说八道了！”连莺猛然推开了萧十方，她连耳根都变成了秾丽的胭脂色，色厉内荏地对那男修警告道：“你可到处乱说，小心我唱歌修理你！”

　　想来平日没少吃连莺的亏，那男修缩了缩脖子，点头不迭。

　　被这么一扰，大约连莺也无心再做别的事了，她看着萧十方，晃了晃手中红莲：“今日就先到这里吧，我要回去把莲花养起来，咱们明日再见？”

　　萧十方有点舍不得，却也只能道：“好，明日再见。”

　　连莺对着他绽开一个比莲花更美丽的笑容，便提着裙子转身跑掉了。

　　随后几日，萧十方与连莺照常去园心凉亭练习，仿佛什么事情都未发生。但两人都知道，自那日之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男女之间的情愫，说简单也不简单，说复杂也不复杂，彼此无意时，万事都无用，彼此有意之时，往往在一颦一笑，一言一默之间，便有无限情丝流转。

　　萧十方与连莺日日相见，见一次便觉自己对她的爱意加深一次，见不到她时，便觉相思如虫，啮心噬骨，万分痛苦。

　　夜里他也无心修炼，常常辗转反侧，短叹长吁，恨自己为何不能早与她相知相恋，尽快合籍，竟到此时还在捱这思念之苦。

　　人间、修界活了这许久，直到如今才品尝到真正的相思滋味，萧十方实在难捱之时，常起身对月枯坐，想抚琴解忧，又顾虑着扰了同院的修士。

　　郁闷之余，他只好在屋中研墨濡毫，落笔或是成诗，或是成画，短短一段日子，便攒出了厚厚一沓诗画，某日突发奇想，他还挑选了其中一样，制成了一把扇子，就是时间仓促，所用材质皆是普通之物。

　　这般苦捱，好不容易到了庆典那日。

　　金乌初升，晓露未晞，暮春侯令，无尘殿周绿柳飞絮，阶前墙下的芍药正当花时，将开未开。

　　还未到巳时，无尘殿前已经聚集了许多参与庆典的弟子，手执各色乐器，各自按位排列，组成大阵，只待正时一到，宗主归位，便要准时奏响这准备许久的《天地同春曲》，共贺宗主升阶。

　　萧十方与连莺一起到来之时，无尘宗主都还未到。

　　无尘宗今日只有他一个外人，他又是首席弟子孙莹的贵客，因此地位颇有些超脱，他的座位被安排在宗主之下，视野极好。

　　乐阵中每个弟子的排位，他都看得一清二楚，连莺则与宗内其他未参与演奏《天地同春曲》的弟子坐在下方。

　　没过多久，孙莹也来了，她与上首的萧十方点头略一致意，便站到了乐阵之中，严阵以待。

　　无尘宗主很快便在几个长老的簇拥下满面春风地进来，说了几句场面话，鼓励众弟子奋勇争先，便在主位坐定了。

　　巳时一到，就听一声檀板，代替了连莺作为启阵之人的一个女修肃目敛容，引领众弟子齐奏百乐，韵穿野石，声若旋风，吹得千株绿柳碧丝摇摇，雪絮飘飘。

　　那女修歌声虽远不如连莺出色，却与此曲乐性相合，且孙莹作为主阵之人，指挥若定，稳若泰山，整个乐阵每一处环节都施行得天衣无缝，乐声流转，抑扬起伏时勾阴动阳，迂回曲折间清神涤心。

　　满殿之人全然沉醉这浩大雅正的乐曲之内，神思缥缈，似醉似痴，齐齐进入了一种玄妙的顿悟之境，当这《天地同春曲》奏到尾声，乐阵之中忽然爆发出一道响入霄汉的长啸，引动千峰齐鸣，万壑同应。

　　这长啸消失之时，空中一声惊雷，劫云汇聚，隐隐待发，孙莹闭目盘地而坐，双掌朝天，准备迎接雷劫。

　　此时殿中之人已经清醒过来，都觉如甘露沥心，邪念尽扫，煞气全消，多年之内，必无心魔缠缚之虞，这便是顶级乐曲带来的功效。

　　无尘宗主毫不掩饰喜悦之情，他吩咐众弟子散开，让出渡劫的场地，又令拿出各色丹药以备孙莹不时之需，看这样子，他对孙莹十分满意，恐怕这少宗主之位，他已有决断。

　　萧十方顿感不妙，那连莺多日来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