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朝（女强）》南朝

2、第一回

　　受召入皇城的人，皇帝自是要亲自过目。

　　“免礼。”皇帝淡淡出声。

　　素节自冰冷的地上起身，垂首站在一旁。

　　“寿王叔及其家眷下葬所需的一切，朕都已着人处理妥当，明日便是殡期，王弟切忌过于悲伤操劳了。”皇帝的语气里夹杂的感情少之又少。

　　这也不为怪，皇室亲情，本来就单薄，何况寿王对皇帝来说不过是一个可多可少的“闲”王罢了，这种王爷就算是再死七八个，估计皇帝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本应就此谢恩的素节，却语带抗拒：“为父母、兄姊守丧，乃为人子，为人亲应尽之责，本无所谓操劳。”

　　听着素节居然这样回答，身旁自小服侍素节、也因此跟随于庙中伺候而逃过一劫的抱玉怕的身体不禁颤抖起来：别说了，大不敬啊！

　　自从进门以来，连看都没有看素节一眼的皇帝第一次抬眼，露出毫无笑意的笑容：“王弟……所言有理，是朕失言了。”

　　心里却在盘算这个居然敢如此胆大妄为的反驳自己的王弟，对这句看似道歉、实则隐含怒意的话，要怎么接住：会是诚惶诚恐的谢罪，还是面和心悖的口称“不敢”呢？

　　对皇帝不能太失礼，素节只得强忍道：“知错能改，亦乃帝王之道。”

　　按理，就算是不识时务这样说，后面至少得加上一些称赞皇帝的话语，像是“皇上能够如此大度，不愧为当朝明君。”之类，借此不使皇帝过于丢面子，也帮助自己保命，可素节偏偏卡在这里，没有一丝说下去的意图。

　　皇帝还特意给素节面子等了半晌，见此，冷笑，起身道：“想不到王弟如此羸弱，在守礼守节上还甚有骨气。”

　　素节本还想张口继续 “臣弟无论何事，亦都有骨气”，可无意间侧目一瞥，见身旁的抱玉一副“完了，死定了”的摸样，只得硬生生转口：“谢皇兄夸奖。”

　　是“夸奖”，而不是“谬赞”……这也就意味着是毫不客气的接下了这句明显并非出自皇帝本意的赞许。

　　自古，胆敢如此不分场合，不分事由随意顶撞皇帝的能有几人？皇帝不清楚，但至少至今他还从未见过。

　　什么才是稀罕之物，自然是很少能见到的。

　　什么是稀罕之人，自然是传说里有，现实中无的。

　　对于稀罕少见的，世俗之人的第一想法是——新奇。

　　皇帝是人，这尽管很遗憾，但毋庸质疑。

　　而且很可惜，这个皇帝似乎还是个不折不扣的俗人。

　　所以，他在好奇。

　　素节是为父母，兄姊守丧，身上只能着最粗的生麻制作的最为简陋的斩衰。往日皇帝常常在想，到底是何人发明出如此难看到令人生恨到咬牙的衣服，曾险些一时兴起，下旨废了这身衣服，但今日，穿在这个面如桃花、弱不禁风的素节身上，看上去倒似乎没那么难看了。

　　皇帝心中不觉一动，若说素节给他的感觉最像何人，既不是闲云野鹤的寿王，也不是端庄守礼的寿王妃，反倒更像是先祖最为宠爱、艳压后宫二十余载的雅王生母——华皇祖妃。

　　但，却有一种比冷艳的华皇祖妃还要难以接近的感觉。

　　只是，这素节的样貌虽美，对于男子而言未免阴柔了些。

　　皇帝兀自自嘲般浅笑：皇室子孙，都是面容俊俏的。十五岁的少年，尚未长成，又生来体弱多病，这样一副阴柔气质倒也正常。怕是再过几年，便不会是如今这般稚嫩，多几分阳刚。

　　但比起这些，更加惹皇帝侧目的，是素节那条颈间的披帛。

　　“王弟脖颈之上为何要围披帛？”皇帝终于道。

　　素节这次毕恭毕敬的施礼：“臣弟幼时贪玩，为开水所烫，右颈处留有十分明显、丑陋的伤疤。”

　　好似故意强调一般。

　　但此后，皇帝似乎再提不起对素节的兴趣，良久无言，不多时便离开了。

　　皇帝一走，抱玉立刻浑身无力的瘫倒在地，素节好笑的看着她，看得抱玉忍不住带着哭腔抱怨：“那话说的简直吓死人了……那好歹也是皇帝，何必句句带刺啊。”

　　素节毫不在意的翻了个白眼。

　　第二日，素节便开始了枯燥乏味的守灵。

　　素节看着诸位王爷、朝臣前来拜祭，时不时的打上几个哈欠，表现着那份打心眼里的厌恶这种活人比死人麻烦得多的守灵。用素节的话来说，就像是守的不是死人，而是活人一样。

　　装哭什么的太费力，素节干脆不哭。看皇亲、朝臣演戏厌倦了，干脆催他们走。

　　对于指责自己的，素节干干脆脆的大放厥词，说什么守灵什么的简直是多此一举，你要真孝顺，就是现在挖个坑把人埋了在死人心里你也是孝顺；你要是不孝顺，就是下半辈子和死人一起住棺材，下了阴曹地府照样被人指着骂不孝顺。人死以后才装这个样子给谁看。

　　大臣们没权利说什么，可前来拜祭的本就忌讳晦气的王爷们可看不大惯了，不时有人用严厉的眼神指责素节的失礼，每当此时，素节便毫不客气道：“王叔脸色真难看，小心牛头马面来了分不清死的是谁，反倒勾了王叔的魂。”

　　然后对着面露晦气的王爷们放肆的大笑。

　　守灵才一天，帝都便都知道寿王的小儿子是个嚣张跋扈、目无礼教的人了。

　　好不容易把人赶得差不多了，素节也不管剩下的那几个，自己跑去休息。

　　早早前来拜祭，却不知为何仍旧未走的敬王亲自端茶给素节，素节虽感吃惊，还是面不改色的接了下来。

　　“送殡之事如此繁杂，王侄必然劳累坏了吧？”敬王淡淡笑着，关切道。

　　素节渴了一天，一口喝干茶水，漠然道：“比我预想之中要好的多。”

　　敬王拿起茶壶，为素节续上。

　　“敬王叔，这些小事由下人来做便可。”素节毫不客气的指出。

　　敬王不在意的报以宽厚的一笑。

　　这时，蹲在灵柩前没命烧了半天纸钱的雅王叫起来：“不行了，快来，谁扶我一把，腿麻了，哎呦。”

　　敬王似乎已经习惯了雅王如此行为，毫不惊讶的起身便去搀扶雅王，近旁的侍女也前去帮忙，素节见此也就没动，其实也是懒得动。

　　雅王坐定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揉着腿抱怨素节：“你啊你啊，你王叔我都这样了，也不来扶一把，真是没良心。”

　　皇帝的三宫六院妃嫔无数，但有时也会闹出这样令人苦恼的事情来——像是雅王，明明比当今的皇帝尚小一岁，可皇帝却不得不称他为王叔。

　　眼前的这个雅王，正是艳绝后宫二十余载的华皇祖妃唯一的儿子，而华皇祖妃现今不再是后宫之中最美的女人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有了比她更加美貌的妃嫔，而是因为一个万般无奈的理由——红颜已老。

　　若非当年的华皇祖妃太过年轻，雅王又太过年幼，凭借皇祖对她极致的宠爱，必然会立雅王为太子，可惜，雅王当时过于年幼了。

　　年幼的还来不及体味帝位相争，先皇便已经即位。

　　如此传奇性的后妃所诞下的儿子自然也是一副万中无一的绝好皮囊，只是，雅王从来只利用这副俊俏皮囊行走于花街柳巷，方便于眠花宿柳，所以，正因为是绝好的容貌，如此品行让旁人着实狠狠的惋惜了一大把。

　　而雅王除了秦楼楚馆外，最感兴趣只有炫耀自己这高高在上的辈分，常常以此打压、嘲弄比自己年长的后辈，连皇帝都难逃一劫。

　　名副其实的绣花枕头。

　　正因为雅王一直以来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对于深信寿王府灭门并非意外，另有隐情的素节对他的敌意便少之又少。

　　但，少的只是敌意，对这种风流种子，素节怀有更深的厌恶。

　　雅王突然对着素节暧昧不明的笑，素节虽然面上颜色未动，心里却不自觉的有些不自在。可雅王到底是雅王，想到的似乎从没有正经事，调笑着扯住素节的袖子不放：“想不到我这个小侄子年纪不大，倒是长了副好容貌，说起来，便是把你丢进后宫也能算是上品。”

　　这话，对于一个皇亲来说，实在是过于失礼了。

　　可素节却暗自松了口气，甩开雅王，冷冷道：“雅王叔自重，别把市井无赖的习惯带到灵堂来。”

　　“你还说我？把拜祭的人都气走的是谁啊？”雅王丝毫不把素节的话放在心上，一把扯住素节绕在颈上，因为刚刚甩开雅王而微微飘起的披帛。

　　素节颈上这条，是未婚女子所用足有两米多长的披帛，如此长度纵是在脖颈之上绕了两环，仍旧是很轻易的便被雅王拉住。

　　雅王暧昧的笑，说着轻薄的话：“小侄子，这是哪家姑娘送的啊，这么宝贝贴身带着，老相好了吧，还真是有一手，不愧是我雅王的小侄子。”

　　素节拉住披帛，以防被雅王一不小心用劲勒死自己：“雅王叔请放手，小侄之所以围这披帛，只是因为颈部留有伤疤，恐防吓坏他人，并非什么相好所送。”

　　“咦？”谁知，雅王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冲着素节的脖子就扑了过去，可蹲的酸麻的腿刚一用力便像针扎般难忍，不觉双腿一软对着素节跪倒在地。

　　素节看出雅王是奔着披帛来的，不但不扶，反倒趁此抽出披帛，后退几步，淡然嘲讽：“雅王叔行此大礼，叫小侄如何承受得起。”

　　那副傲慢的神情，分明是照单全收，没有丝毫的觉得承受不起。

　　如此嚣张跋扈的无视长幼之序，连宽厚如敬王也有些看不下去，忙扶起雅王坐回座位，略带责备的看了素节一眼。

　　雅王倒是比敬王还要宽心，像是没听到素节的挖苦一样摆手：“来，让王叔好好看看让你这么宝贝的伤疤长成什么样子……不会是相好留下的印记吧？”

　　素节微微皱眉：这个雅王真是个好色之徒，三句话不离女人。

　　“比起小侄丑陋的伤疤，雅王叔怕是更爱看貌美女子的胎记吧。”素节调笑道。

　　“非也。”雅王色迷迷的笑道，“本王只要是美貌之人，无论男女皆喜欢，小侄子你可比本王搜罗的娈童都要俊俏，倒不如从了本王如何啊？本王可不是会嫌弃你那伤疤的俗人。”

　　闻得此言，素节的眼神更加不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