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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虚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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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即将触到的那刻,昑葵突然一个侧身翻跃,而他方才所站的位置上赫然插着一把通体泛着荧蓝光芒的长枪。
荧光逐渐暗淡,那把长枪‘啪’的一声裂成无数碎片,荡散在空中,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而平整的褚金石地面上分明被刺出了一个坑。
“师傅?”曦凰喃喃低呼,看着那头一身黑衣的男子,他没有戴罩纱的帽笠,只以黑巾蒙了半张脸,而露出的那双眼却迥异于常人。
灰色,如烟似尘的颜色。
这真的是师傅吗?
“曦凰,站到石廊上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过来。”夜箴开口,目光却一直盯着昑葵。
曦凰按捺下心中狂潮骇浪,并不多作疑问,全然的听从,她身形一掠,踩着一根铁链跃至石廊上,回身时正见夜箴与昑葵默然对峙。
石台上,只有一人的身影映入眼中,其他的再也看不见。
“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能用灵力幻化兵刃,着实让我大开眼界。”昑葵抬起右臂,慢慢舔舐掉伤口上的血痕,逐渐转成赤红的眼中俱是兴奋的光芒。
夜箴并不同他说话,右手五指一张,瞬间幻化出一柄荧蓝长剑。
昑葵从地上站起来,一头乌发长垂及地,他拇指按过唇角,低笑一声,“真有意思。”话落,他已出手如电。
夜箴持剑的手腕翻转,长剑在空中画出坠星一般的轨迹。
曦凰站在廊台上看的几欲屏息,昑葵与夜箴斗得难分难舍,两人身法都极快,电光火石间倒也瞧不出谁更占上峰。
她很想上去帮忙,但心中谨记夜箴的告诫,决不能贸然插手,到时候不但帮不了他,反而会成为累赘,她极力按捺下蠢动,呼吸一下一下愈见急促。
第一百零八招,灵剑被击碎,夜箴落败,被昑葵击翻在地。
“师傅……”曦凰惊呼出口,心绪骤然纠紧。
“不要过来!”夜箴被昑葵用双手按着肩膀压倒在地,厉声断喝道。
曦凰生生遏住脚步,这才没有动手。
夜箴冷眼看着面前妖冶丽质的男子面孔,呼吸绵沉,不怒不恼,情绪更是未见起伏。
昑葵从高处俯视身下被制住的男子,勾唇微笑,“我创立山阴教,让人踏遍天下山水,就是想要找出天生带有灵力的人。”他跪地俯身,慢慢朝夜箴欺近,“当我就快成功的时候,你却突然出现,我真不知道该是欣喜还是懊恼。”
汲取一百个少女的元阴都未必能及得上身下那人体内百分之一的灵能,倒也并非真是怜惜那些少女,只是修炼这条路太枯燥也太漫长,长到他都有点不耐烦了。
而可以让他功夫一夕千里的人就在面前,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凭你也想攫取我的灵能?不要做梦了。”夜箴嗤笑一声,遮住半张脸的黑巾在他吐息间起伏,勾出了唇形的轮廓。
灰瞳中写满嘲笑与轻蔑,他是天之骄子,从出生便有幻化之力,岂是他这种妖邪鬼祟的怪物所能比拟的?!
昑葵读出他眼中讯息,瞬间被激怒。他是坠入魔道,为求功夫化臻,宁愿逆天而行,连天上神佛都将他鄙弃,走到这步已无回头路。
“世人的眼光我不在乎,迟早有一天,世上万物都会匍匐在我的脚下。”他抬手,五指成钩,蓦地朝夜箴心口抓去,指尖抠入肌骨,鲜血汩汩而出瞬间覆满掌心,温热湿濡的感觉让人心生快意,“待到千古之后,谁会记得你这个丧身在我手下的天之骄子?”一团蓝色气茫从夜箴胸前涌出游向昑葵的手臂,灵能驻入身体,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仿佛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舒展了开来,他放肆大笑道,“没关系,即便世上再也没人会记得你,我也会记得你的。”
灵能绵绵不绝的涌入昑葵赤裸的身体,蜜色的肌肤逐渐笼上淡蓝色的荧光,如同一层薄纱将他整个人团团裹住。
他微微昂首,身心愉悦至高处,那些灵能太美妙了,仿佛无穷无尽一样。
无穷无尽?
昑葵突然顿住,心念转动间,他已经断去内力不再吸食他体内灵能,而那些灵能完全不受他控制的涌入身体,来势越来越强。
“现在才发现?太迟了。”夜箴忽而开口,声音飘渺,恍如带笑。
曦凰再也看不下去了,右掌蓄满真力,飞身起跃,在足尖落上铁链的时候,她又突然顿住,就这么静静的站在了链子上,一身白衣胜雪,衬的满壁樱菟花妍色更炽。
原本吸食入体内的灵能全部倒流回夜箴身体,速度比方才还要快,而更让昑葵惊惧的是自己体内的力量也在快速流失。
“住手!”他意欲抽手,可夜箴的身体却如磁石,将他五指牢牢吸住,根本动弹不得。
夜箴没有回答他的话,灰瞳十分平静,从容渡纳他体内至阴至元的绝高修为。
体内日积月累好不容易得来元阴正逐渐消失,这种感觉让人恐惧。
“你找死!”昑葵暴怒,左手抬起成拳猛地朝他脸上挥去。
夜箴抬手,轻巧将之格挡,眸中深处绽出异样流光,内力回流的速度越来越快,简直就像疯狂了一样,而昑葵的身体也在逐渐衰败,如一朵即将凋谢的火红玫瑰。
空气中满满都是血液的味道,昑葵终于抽回手,指尖猩红,满手都是血液,他挥掌,仅凭体内最后一口真气强撑。
灵力交断的那一刻,夜箴要控制体内两股力量,无法行动四肢,只能看他一掌挥来,避无可避。
幸而,昑葵内力顿泄,一掌挥空,只拍到夜箴的脖子,小指反倒是勾住了他脸上黑巾,将它扯了下来。
身旁忽而传来风声呼啸,昑葵已无力转头去看,只有眼前那张容颜,颠倒日月。
“曦凰,他已经死了。”夜箴一手按住胸口,单手撑地坐起,口中吐出一口浊气。
曦凰收掌敛势,愤恨的瞪了眼已无声息,横卧在地的昑葵。转而跃至夜箴身旁,动作迅速的在他身上点下几处大穴,阻止了那处几乎致命的伤口继续崩血。
“师傅,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出去后我替你疗伤。”曦凰满脸都是焦切神色,一手挽住他的臂膀,想将他搀扶起来。
“曦凰。”夜箴却突然按住她的手腕,目光定在她的脸上,“生气吗?是我利用了你……”
话还没说完曦凰却摇头,微笑如故,“我哪里会生师傅的气。”
“今夜一行,你仍旧认为我是为了天理公义么?”他突然咳出一口血,不顾曦凰心头焦灼,还是固执的问出了一个自己并没有打算问的话。
话问出了口,他顿时愕住,难道自己真的在意她心中的想法?
曦凰跪在他的身前,目光坚定不移,“不管师傅是为了铲奸除恶还是为了那百年修为,我都相信师傅。”
“相信我?相信我什么?”夜箴目光灼灼看她,唇畔犹带一丝鲜血。
曦凰莞尔,心直的回道,“相信师傅不会害我,关键时候还是会护着我的。”对于这点,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傻丫头。”夜箴渐渐松开手,失笑间,眸光半垂。
曦凰小心的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目光环顾四周,“师傅,我总觉得这地方古怪,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你也有怕的时候?”夜箴笑谑她一句,胸口起伏间剧痛如绞。
曦凰见他眉头紧锁,不轻不重的哼了声,“师傅,您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情调侃我。”话落,她回头看了眼衔接石头的铁链,忧心问:“师傅,您还能用轻功么?不然我背您过去?”
夜箴摇头,举步往石台中央走去,“暂时还不能离开。”
曦凰糊涂了,“师傅,这儿真是商晋的古墓?您难道对古尸有兴趣?”曦凰扶着他走到石台中央,躺在脚下褚金石里的男子面容安详,长鬓霜白。
“曦凰,你别问,这事我暂时不能告诉你。”夜箴撩袍跪蹲在地,只手按上石台表层,淡金色的褚石衬得他五指修长而完美。
“恩。”曦凰点头,不再追问。心中仍难免好奇,夜箴到底要干什么?褚金石虽不如金刚,但也是非常坚韧的,倘若用刀斧劈割也尚需用些功夫,而此时他们却身无长刃。
夜箴抚在地上的五指猛地起势,狠狠向下拍去,曦凰看得目瞪口呆,夜箴居然想空手劈石?怎么可能……
金石龟裂,“咔嚓咔嚓”的断响声异常尖锐,原来这座用作棺椁的褚石台表面居然只是浅薄的一层,里面镂成了一个半空的状态,小心的将尸身封存在内,厉害的是那严丝合缝的手工,宛如天成。
“曦凰。”夜箴低声唤她,右手上灵光蕴满。
“师傅……”曦凰心中怦怦乱跳。
夜箴看着她的眼,缓缓开口,“把眼睛闭上。”
曦凰愣住,“什么?”
“把眼睛闭上。”夜箴又重复一遍,神色平静,不见喜怒。
“我……不能看?”她艰涩开口,笑容也有点僵硬。
“对。”他点头。
不看……就不看吧,曦凰紧咬齿关,慢慢阖眼。背上蓦地一紧,夜箴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搂入怀中,在她耳畔低声叮咛,“无论如何都不要睁眼。”
曦凰怔忪,心脏瞬间狂跳的像要破腔而出,双目紧贴着他的衣服,第一次与他这么靠近,甚至她都能感觉到衣衫下他肌肤的温度。
她一阵脸烧,心绪莫名翻腾。
似乎有一道灼光闪过,即便闭着眼亦能清晰感觉。
“好了。”夜箴开口,环在她肩上的手臂松开。
曦凰慢慢睁开眼,本能的转头去看褚石里躺着的那个男子,方才还颜色如新的人现在只剩下了一具枯槁的皮囊,嘴巴大张着,样子十分骇人。她敢断定夜箴从这人身上取走了什么东西,而那样东西夜箴不让她知道。她转过眼,目光落在夜箴身上,而他却从地上站起,久久闭眼后,才道,“我们离开这里吧。”
曦凰点头,撑地站起来后,看着他胸前伤口,忧心道,“师傅,你还能撑得住吗?”
夜箴半侧过头,目光低垂,悠然笑道,“小伤而已,你先到对面石廊上去。”
“好。”曦凰欣然点头,跃身而起,脚下踏着铁链,两三下起落,稳稳站到了对面石廊上。
回过头时,夜箴还站在原地,那目光好像是在看着她,又好像没看着她。曦凰总觉得他眼神很奇怪,却又不确定到底怪在哪里。
他走到石台尽头,踯躅了一下,这才飞身而过,最后一步他没踏稳,幸而曦凰动作迅速的伸手将他拉住。
“师傅?”
“没事。”夜箴挣脱她的搀扶,“走吧,我们出去。”他催促她快点上路。
曦凰点头,带路先行,下来的甬道不宽并不能两人同行,所以曦凰走在了前面,不长的阶梯,她频频回头,只觉夜箴看她的眼神真的很古怪,一瞬不瞬的。
走出甬道的时候,曦凰再次回头,看到巨大的青铜门前坐倒着一个人,魈鬼面具覆脸,额上一个血窟窿,被人一击洞穿。
“曦凰?”
“啊?”她回过神,发现自己堵在了洞门口,“没事。”她笑笑,目光与他撞上,灰色的瞳如烟尘,她心中猛然一跳,眼神轻颤,脚下不自觉的倒退一步,似有什么惊怖的念头自胸口逐渐泅开。
她依旧在前头带路,走至尽头,前面已经再也没路,石崖下,流水叮当,她又回头,他一身黑衣,站在半丈开外,俊美的容颜平静无澜。
曦凰笑着,抬手指向远处洞顶的钟乳石,长袖如曳云华,“师傅,你看那里有块钟乳石,长的很像我们竹屋前种的荀兰呢。”
夜箴愣了下,这才循着她所指的方向转头去看,口中微不可觉的‘恩’了声。他随便瞥了眼,再回眸时,那白衣飘飘的人儿早已不知去向。
“曦凰?”他轻声呼唤她的名字,眼神茫然的四下回顾,然而空空的石崖上只剩他一个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