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舆江山》君莫思归

33、相邀

　　要铸一柄好剑，须得五分材料，三分技巧，外加二分天时地利，缺一不可。当世名剑如万仞、青霜无不是如此。

　　安国侯府内并没有铸剑房，而一般的官宦人家也不允许私底下铸造兵器。曦凰曾说要给凤昀铸一柄宝剑，而她说的话是不会食言的。所以她又去了得胜铺，兵器铺只卖兵器不租房子的，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曦凰以每日二十两银子的价格租了人家用来熔炼的炉子。

　　铸剑叁分其金而锡居一，大刃基本都用这种比例来铸造的，但就是由于谁都知道所以铸出来的剑也都一样。

　　“师傅，您真厉害，这块神铁您从哪里弄来的？”曦凰用火钳将烧红的神铁放在砺板上，拿起锤头，狠狠敲下。

　　一般铸剑都有模型，只要将熔炼成熟的青铜液体浇灌入剑范，侯其冷却、凝固、一把铜剑就成型了，然而曦凰手中所用铁器却是熔炼不化的，所以她必须完全以手工打制。

　　夜箴卷着袖管，替她拉着风箱，使得熔炉内的大火不歇。

　　“捡来的。”他反手抹了把额上的汗，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听这丫头的话，说让烧火就烧火，好歹他也是她师叔吧……

　　曦凰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压根不信他的话，这种千年难遇的神铁别人莫不是趋之若鹜，他随随便便就捡来了？

　　以为他是不想多谈，曦凰便就此别过话头，捡了别的来说，“师傅，您这次在帝都待多久？”

　　“你希望我待多久？”夜箴不答反问，头也不抬。

　　曦凰笑笑，手下锤头施力均匀，“当然是越久越好了。”

　　“好。”他起身走到一旁桌边倒了碗凉茶来喝，似漫不经心的回道。

　　师傅难得如此爽快，曦凰又道：“要不就别走了？”

　　“好。”他言简意赅的回，顺手倒了碗凉茶递给她。

　　曦凰停下动作，接过茶碗喝了口茶，夜箴继续坐下撸袖拉着风箱，曦凰看了他一眼，只觉心底深处有笑意逐渐泛开。

　　随后两人都没说话，曦凰蒙头打铁、煅烧、再打铁、再煅烧、如此往复，中午时刻长胜铺的伙计为两人送来了食盒。三菜一汤，收银三钱，虽然贵了点倒也不至于离谱。

　　打了整整一天，长剑的轮廓初成，连曦凰这种冬不畏寒，夏不纳暑的人，也出了满头的汗，背上绢衣也湿了大片。她高高卷起袖子，一手抹了把额上的汗，一手夹着火钳将长剑丢到冷水里。

　　“兹……”的一声，白烟自水中腾升而起。

　　以曦凰来看，这柄剑起码还得打个一阵子才成，今天肯定是不可能完工的。

　　“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夜箴撸下袖子，熏了一天的烟，他白皙的脸上都蒙上一层黑灰。

　　“师傅，今天晚上有灯会，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她似无意想到，好玩一样的提出建议。

　　夜箴用袖子抹了抹脸，低头考虑了下，她脸上不曾表现出来，心中却忐忑难休。

　　“好吧。”他终是点头答应。

　　“太好了。”曦凰雀跃，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师傅，您真是太好了。”她乘机将脸上黑灰都蹭到他衣襟上。

　　“你这丫头重死了。”夜箴却扶住她的肩膀忙将她推开三步远，“大姑娘家的，别像小时候一样那么皮了。”

　　曦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朝他行师徒之礼，“弟子遵命。”抬头时，脸上笑逐颜开。

　　夜箴的意思，她心中是明白的。男女之间有别，而今的她也不再是那个可以肆无忌惮粘着他，缠着他，那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了。

　　“我先走了，你早些回家。”夜箴别开眼，转身便走。

　　“师傅，傍晚戌时，我在灯市口等你，不见不散。”曦凰朝着他的背影吼了一嗓子。

　　夜箴推门时，淡淡回了句，“知道了。”便带门先走了。

　　曦凰呆在原地窃笑了一阵，这才将屋子收拾了一下，锁上门后欢欢喜喜的抄了小道回安国侯府。

　　夜箴回到凤昀府邸，在门口碰到正急匆匆出门的昭阳。见夜箴回来了，忙三两步的跑上前去，“族长，你可回来了。”

　　“怎么了？那么着急是去干什么？”夜箴微微蹙眉。

　　“去安国侯府找德凝郡主。”

　　夜箴更加不解，“找她干什么？”

　　“凤昕小姐的手伤了。”昭阳回道。

　　夜箴瞥了她一眼，“说话都没重点的。”

　　“哎呀，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昭阳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原是凤昕闲暇时在湖边散步，眼见湖中竹林风景不错，便走过去看了看，没想到竟然被她看到躲在草堆里的一只小虎 ，她瞧着小虎十分可爱，便想上去逗弄一下，谁知那小虎虽看上去茸团似的，爪子却十分锋利，在凤昕伸手的时候，一爪划破了她的手背。

　　凤昕倒没什么，只是受了轻伤，反倒是那只小虎大概由于太害怕了，逃蹿时不小心夹在了两根竹子间，出也出不来，有人要上前帮忙，都被它的利爪扑开了，连凤昀都不能近它身。

　　本来焉逢想强来，不过被凤昀拒绝了，他不想伤害那只白虎。

　　“凤将军说只有德凝郡主能搞定那只小白虎，所以我自告奋勇的前去安国侯府请人了。”两人边走边说，湖中青林已经遥遥在望。

　　夜箴闭口不言，只听昭阳在说，脚下行走如风。

　　昭阳又说，“如果横艾那丫头在就好了，她对驭兽最有本事了。”

　　夜箴还是没理她，干脆飞奔了起来，竹林口的石桌旁围着一圈人，凤昕坐在椅上，右手被缠了一层绵纱，凤昀正坐在一旁皱着眉头，眼见昭阳突然折回，身后却不见曦凰，有些诧异。

　　“小昕，你没事吧？”夜箴望向凤昕，关切询问。

　　凤昕盈盈一笑，“没事，小伤而已，都怪我自己不小心。”

　　夜箴点点头，“这就好。”目光偏转，已经瞧见那只白团夹在两根青竹间的可怜样子，小小的身子不停蠕动，前爪在空中胡乱扑腾，可就是出不来。

　　夜箴意欲上前，却被凤昀横臂拦下，“卓如……”

　　“放心吧，我不会伤了它的。”夜箴越过他朝那只小虎走去。

　　凤昀未再阻拦他，眼睛却微微眯起。

　　“放心吧，老大很有两把刷子的，一只小老虎而已，小菜一碟。”昭阳双手交叉抱胸，倚着曲桥上的镇石护栏。

　　夜箴蹲在那只小虎面前，向它伸出手，小虎身体被卡，正是十分暴怒，瞧见有东西靠近，便挥舞虎爪，即是警告又是自卫。

　　可惜小虎的爪子一次都没碰到夜箴的手，连他的衣袖都没沾到一点，额头却被他按住，他的掌中似蕴含了奇异的力量，慢慢将它的狂躁抚平。

　　夜箴一下下轻柔的顺着它的毛发，小虎从起初呲牙咧嘴的大吼逐渐转为呜咽的低吟，像是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委屈似的。

　　夜箴见时机也差不多了，一手慢慢掰弯一根青竹，一手将小虎从夹缝里捞出来，他将小虎抱着，小家伙一个劲的扭动身子往他怀里钻，前爪还扒着他的衣襟。

　　“怎么样？”凤昀迎上来，眼见他怀中的小虎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曦凰是因为安国侯府中有女眷不方便，这才把老虎寄养在他这里，若是突然受了伤，他也不好同她交代。

　　“没什么，就是受了点惊吓。”夜箴一手环着小虎，一手顺着他的皮毛，那姿势跟曦凰如出一辙。

　　“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不会再来这片竹林了。”凤昕觉得十分歉疚，引得众人大动干戈。

　　“恩。”凤昀也觉得这样比较好，“过会儿，我让人在这里围道竹栏，就不会有人误走进来。”小虎虽然还小，但还是具有危险性的，以前家中都是青壮男子倒也无妨，现在凤昕来了，便不能再如此马虎了。

　　夜箴随口应了声，看着怀中扭动的小虎，那虎头虎脑的样子，不自禁的噙了丝笑容。

　　“听说今晚西市有灯会。”凤昕看着夜箴忽然开口。

　　“灯会？”昭阳目光大亮，她最喜欢凑热闹了，“那里肯定有很多人吧？”

　　“恩。”凤昕点头，徐徐笑说，“听说月老庙前还会有采花灯，红线织锦的花灯若谁能采到，那么这人必能与自己心爱的人白头到老。”她说话的时，目光轻轻一动。

　　昭阳凑到她身边显得十分感兴趣，“要不我们晚上去看看？”

　　凤昕莞尔，又对凤昀说：“大哥也去吧。”

　　“我去干什么？”凤昀对这种女孩子家的东西一点没兴趣。

　　“夜大哥，晚上有空吗？不如大家一起出去走走。”凤昕眼见自家大哥无趣，遂又问夜箴。

　　夜箴像是才回过神来，想了想后，摇头，“今晚恐怕不行，我还有事。”

　　“是么。”凤昕淡淡一笑，倒也不以为意，“那真是遗憾。”她微微敛眉，星亮的双眸瞬间黯然不少。

　　傍晚时分，灯市花街前，站着个杏黄淡衫的女子，发髻精心梳成，轻点了妆容，她臂弯中挎着个小竹篮，篮子里不知放了何物，被她用红绸盖了。

　　曦凰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路上行人越来越多，其中亦有不少男女同游的。

　　人群中忽而传出轻“哗”声，曦凰循着众人目光朝后看去，灯市上空悠悠飘起几只偌大的莲花孔明灯，隐约还能见到每瓣莲花上都有人提了诗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诗赋截断中间，显然是想让人继续接龙，曦凰目力极佳，一眼便看到其中一首辞赋，心中暗赞，好一笔行云流水的正楷，好一首青玉案。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曾是她初学宋词时便爱不释手的一句话。

　　本来天气还有些暗沉，街上的气氛有些压抑，待这几只孔明灯飞升上天后，大家都好奇不迭的驻足观望，也有人极目眺望灯上赋诗，大多是青年男子为博身旁佳人一笑，而点诗破词。而其中有几首十分冷门当朝诗赋，竟也有人能对上。

　　灯市的气氛逐渐高涨，每家商铺前又挂出了各色花灯，灯上有字谜，要是谁能第一个猜出，商家便有东西相赠。

　　可惜好景不长，天空中忽然飘起牛毛细雨，路上行人纷纷打起了纸伞。曦凰僵住，出门时太高兴压根就忘记要带伞了，此时正遇雨丝飘扬，才觉不妙。

　　早知道出来时就不该让宝儿替她绘了芙蓉妆，这下被雨一打真的要变成花猫了。

　　正在她懊恼间，头顶上突然罩下一片阴影，曦凰抬了抬眼，愕然发现竟有人撑伞为她劈出了一方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