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救治圣母病》鹿舌辛

71、幻觉

　　护士的睡衣外披着一件白色工作服，看得出是大半夜睡了一半被拉起来工作的——虽然有值班人员，但大多都被调去准备夏洛纳的手术了，医疗所现在人手十分紧缺。

　　她的职业素养极佳，语气温柔的告诉杜聆尹医疗仓即将进入睡眠模式，让他放松精神，准备进入深度修复。

　　随着仓内的几排透明的气孔张开，灯光逐渐暗了下去，杜聆尹睁开眼睛，突然按下仓门的紧急退出键，顶着护士错愕的眼神晃晃悠悠的离开了病房。

　　外面的守卫倒是没有拦，因为杜聆尹很快就深刻体会到了自己身体的糟糕——
　　他还没走几步就扶着墙走不动路了，只感觉脑袋眩晕，眼前的世界渐渐变得光怪陆离，明明大口喘着气，却怎么也呼吸不上来。

　　护士追出来询问：“你要去哪？”

　　“……带我去找那个混血的男孩。”杜聆尹调整着呼吸，“我要亲眼看着他接受治疗。”

　　“但你的身体现在更需要休息。别担心，医疗所的所有医生都是从康德制药转过来的，治愈比例在整个阿塞亚都名列前茅。”女医生安慰道，“你不相信这里的医疗吗？”

　　没错，杜聆尹不相信。
　　既然夏洛纳会在他无法注视到的地方受伤第一次，谁也没法保证会不会有第二次直接要了他的命，杜聆尹仍然对飞行器上夏洛纳躺在那濒死的模样心有余悸。

　　“带我去。”杜聆尹难得执着起来，他的语气并不有力，皮肤和嘴唇却带着一种易碎的苍白，那对纯金的眼瞳渐渐氤氲上一层战术水汽。

　　……护士盯着那点隐约闪烁的水光，脑子里顿时轰的一声，炸了。

　　她想把人劝回病房，却如同被掐了脖子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袖子下的手表型光脑突兀的闪着红光，显示后脑芯片的安全系统被攻破，未知来源控制了中枢，这是一场极其严重的入侵。

　　但没人注意到这一点，她不知怎的，就拐弯回去拿了一把轮椅。

　　正常情况下，护士是不可能答应这种事的，这里到处都是军部的人，嫌疑犯还潜藏在基地的某个角落，她怎么敢放病人乱跑呢？

　　但是……奇怪，她为什么会突然感到害怕这种情绪？她在胆寒什么……要是再拒绝，这人眼泪掉下来可怎么办。

　　护士精神恍惚的推着杜聆尹离开了。

　　两个守在外面的士兵同时跟了上去，其中一个向元帅汇报了情况，卡斐特蹙眉，但他知道这间医院早已被他带来护卫队包围，便只是命令他们把杜聆尹看紧。

　　夏洛纳的手术结束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早上七点，元帅留下一支武装护卫队就离开了博瓦利，之所以走的匆忙，是因为这次紧急调用的大部分是塞德伦三世的人，他要及时回去复命，顺便处理阿塞亚孤儿院的事，平息光网带来的骚乱。

　　而他们半夜赶来解决事件，接管系统，一直到撤离不过四五个小时，一刻也没休息过——这样的马不停蹄的工作，任谁都要感叹一声元帅的任劳任怨，面面俱到。

　　“辛德勒先生的情况不太乐观，他的脑电波活跃，但身体没有醒来的征兆……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注射解毒剂了吗？”
　　一个医护人员有些焦虑的在屏幕上记录着什么，转头和另一个人商议道，“如果再过三个小时还没有醒，就需要启动紧急抢救了，要辛德勒先生钦定的担保人朱莉·海安总管来签字。”

　　“那我通知海安女士，她年纪大了，昨晚居然没被基地的警报声吵醒。”另一个人合上笔记，“说起来……你见到元帅没有？我昨天来的太晚，那些值班医生都见到了！”

　　“当然见到了。”医护人员笑道，“元帅的气势太强了，他看过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下意识坐直了。”

　　“嫌犯应该被抓住了吧？”
　　“那当然，说不定元帅阁下就是带着嫌犯回首都星的，听说凶手是新派的人……蓄意谋害自己项目组的组长，这不是自砸饭碗嘛。”

　　“放火这种事都做肯定早就不想活了，真是疯子，幸好警报系统及时。”

　　“……嗯？海安女士？您来的这么快？”

　　医护人员的讯息才刚发送，黑发绿眸，穿着端庄长裙的中年女性就已经在门口敲门，向他们点头致意了。

　　她的神色略显忧虑，表示想先独自进入病房查看辛德勒的情况，由于她以往积攒的威望，医生们很快应允，把病房的进出权限给了她。

　　朱莉·海安走进了病房，转身轻轻关上病房的门。

　　她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悄无声息的拿出一个小巧的装置，借开灯的动作快迅速接入了外置插口，病房的光网访问权限顿时断开，就算有人想要偷窥这里，也彻底失去了通道。

　　病床上“昏迷”了五六个小时的辛德勒听见脚步声后微微掀开了眼皮，直接坐起身体，皱着眉从手背拔掉了输液针。

　　他挨了一针解毒剂，原本没中毒却被解毒剂的副作用弄得头晕脑胀，不过他那张端庄斯文的面容上神色却是兴奋的，不见丝毫疲态。

　　“得到您想要的了吗？”
　　朱莉·海安神色沉稳，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辛德勒笑了一声，取下自己的光脑眼镜，盯着看了片刻，脱手丢进了垃圾桶。

　　……

　　后半夜，停电，散播在通风管道的神经毒素，夏洛纳脖子上的勒痕……但实际基地里十几个人只是中毒，只有夏洛纳受了伤，那个人在发现计划失败居然没有后手，而是被赶来的救援直接逮捕……

　　杜聆尹脑袋一痛，也许是神经毒素的副作用仍在，他扶着额头平静了一会心情，突然忘了刚刚在想什么。

　　博瓦利的嫌犯已被抓住，现在正关起来等待审讯——这是一直照看他的护士说的。

　　他的视觉中枢似乎也被毒素的副作用影响，出现了一些荒谬的幻觉。周围那些医护人员，还有病床上的人心脏突然凭空显现在体外，醒目而规律的跳动着，几种固定的颜色流转，再一眨眼又消失了。

　　杜聆尹索性闭目养神。

　　夏洛纳的手术时间不长，但由于麻醉位置太靠近大脑，到现在也没醒。杜聆尹执意在这里守了一夜，在椅子上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可以脱离轮椅自由行动了，头疼也好了很多。

　　夏洛纳眼睛紧闭，脖子上围了一圈半透明的修复绷带，身上的紧身衣也换成了领口略大的病号服，明显能发现胸膛的皮肤比面部和四肢的颜色要更浅，更透明一些。

　　无人察觉的空间里，郁倾安然的代替了那个护士的位置。
　　他的黑发在半空飘动，足不沾地，在空中轻盈的漂浮。虽然依旧什么也没穿，但无关紧要，因为这里只是重叠现实的光网宇宙，原数据来源于鹭岛开发的元宇宙虚拟系统，光网覆盖小，但这个系统被开发的相当完善。
　　在虚拟空间里，他能做到和人类一样和环境进行交互，只有能登陆元宇宙的人才能看见他。

　　主脑入侵光脑可以直接共享人类授权光脑系统的权限的，包括视觉，外设的收声通讯装置，光脑界面。由于芯片植入位置连接脑域皮层，也可以通过信息干扰刺激她思维中的某些意识，从而施加影响。

　　郁倾利用这种手段，暂时迷惑了负责杜聆尹的护士。

　　虽然对那些脑域资质高的人类没用，也很容易被察觉到端倪，但短时间影响普通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这层信息干扰体现在护士身上就是心里涌上了一股没来由焦躁，她下意识走到杜聆尹的正面，深深的凝视那张漂亮无害的脸。

　　[辅助者。]系统突然发话了，[检测到异端能量波动，请检查患者‘锁’的完整度。]

　　郁倾怔了怔，心脏猛然一沉。
　　按照以往的经验，杜聆尹的锁通常是危机时刻要保护谁时才会取下，但他昨晚确认杜聆尹身上的锁还有四枚。有一枚丢失倒是可以慢慢找，毕竟杜聆尹来这个世界比他要早，但在他眼皮子底下弄丢……
　　不可能。

　　他只是这么想，护士小姐便直接拿起杜聆尹的右手开始查看，宽大的袖口滑了下去，那对于普通人来说略显沉重的金属手环上摇晃的饰品不知何时变成了三枚。

　　杜聆尹陡然睁开眼睛。

　　他下意识抽回了自己的手，疑惑的看向挡在眼前的女性，发现那奇怪的幻觉又出现了——一颗心脏隐约的出现在他眼前，蓝色夹杂一丝红色，随后便是大片的灰色。

　　那灰色时多时少，但现在却大面积占据着心脏，杜聆尹再一眨眼，那灰色区域又在渐渐缩小。

　　护士回过神来，迷茫的解释道：“不好意思，嗯……你的这个手环，还挺特别？”

　　幻觉消失，杜聆尹也不好盯着女性的胸口多看，很快移开了目光。
　　他要不要再做个精神检查？

　　[请警惕，辅助者。束缚力下降，患者本身能量上升，封印已被削弱。]系统汇报道，[已为您更新立体地图，涵盖患者行动轨迹，请沿线索寻找遗失的‘锁’。]

　　以往旧世界的街区立体地图，在郁倾眼中直接升级为了一片庞大浩瀚的星系，随着画面极速放大，阿塞亚首都为中间点的几颗星球被串联了起来，但阿塞亚羸弱的旧光网难以覆盖全部，所以郁倾没法通过监控直接找寻锁的踪迹。

　　他只要先找到最近这枚就够了。

　　“一定还在博瓦利……”护士突然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话。
　　杜聆尹抬眼，虽然幻觉消失了，但他显然注意到了护士恍惚的目光和明显不对劲的神色。

　　“你累了吗？”杜聆尹关心道，“要不然先去休息？多谢您的照顾，我现在已经可以自己照看夏洛纳了。”

　　“呃，不是……”护士似乎有些羞愧，“不好意思走神了。我大概有东西丢在基地了？刚刚在想要找一下……”

　　等等 ……没有吧？她没丢什么东西啊？

　　“很重要吗？需要我帮你一起找吗？”

　　“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护士觉得自己真的要休息了，“看来需要换个班了，请稍等，过会会有其他护士到这个病房来。”

　　郁倾停止入侵将程序撤离，她的思维很快便恢复正常，只是已经答应了离开，便满心迷茫的通知其他人来换班，只认为是睡觉时间太短，导致了现在的思维絮乱。

　　郁倾找起了遗失的第二枚锁。他调阅着博瓦利的监控，但在那些片段中没发现什么端倪，便想起了窥视时的一个空白时间段。

　　军部用的内部网络并不连接光网，在杜聆尹被元帅带走后，他暂时无法入侵军用飞行器的内部系统，那段时间是杜聆尹唯一离开他视线的时候。

　　他锁定了几个人选，很快找到了一段凌晨时手术室里的录像。

　　高高的操作台，夏洛纳上半身裸.露着，最令人惊叹的景象便随着那层紧身衣褪去显露灯下，即使是最专业的医生也忍不住呼吸一窒，说不出话来。

　　少年四肢与面庞的肤色灰棕，到了胸膛却慢慢过渡成带着浅浅血色的透明外壳，那里随着心跳规律的颤动着，带着极端美丽又可怖的原始美感，如同展示着自己身体脏器的玻璃皿。

　　他们可以直接看到里面几乎完全异于人类的生理结构——那颗血红的心脏是人类的两倍大，跳动却很慢；骨架很粗壮，但明显不如人类精密；消化系统，肠子以及肾脏都带着半透明的质感。
　　他完美继承了威克瓦尔的深海生物特性，将其融入了人类的躯体……不得不说，实在很容易引起人的猎奇心。

　　不过还没等那些医生先动刀子，夏洛纳的伤口便自己蠕动着以一种极其不可思议的速度逐渐恢复，把一旁的医护人员以及主刀医生看得目瞪口呆。

　　这只是个简单的外科手术，本来夏洛纳可以更早离开急救室，但这种堪称奇迹的场面实在震惊了医护人员们的三观，他们在手术室集体观察了很久这个混血少年的恢复情况，写了不少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