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救治圣母病》鹿舌辛

60、金山雀

　　对了。起初是莱恩医生告诉自己和大名鼎鼎的维什·库尔比尔特同处一艘飞船，他就去光网上查了许多关于维什与辛德勒的传言，因此接受邀请，发现维什·库尔比尔特的状态十分不乐观，来自戴林的盘问更让他坚定了维什·库尔比尔特深陷危险。

　　但是，他真的难以自救吗？他的处境真的落魄到需要寄希望于一个孩子的地步吗？

　　答案当然是否。就算有人想动手，维什·库尔比尔特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有的是人想保他，他自身的势力也足以面对危险，即使是要离开自己的主场，去配合那位抢了自己饭碗的仇人也是如此。

　　既然这样，那他为什么要放任自己被监视？做那么多看起来如同挣扎或认命的事？

　　还是说，这一早就是他策划好的，即使邀请杜聆尹，也只是为了表演出某种挣扎和绝望？他希望杜聆尹能替他传达自己的状态，而不是传递信息本身？

　　……博瓦利，或者那个光网改革计划，有维他想要的东西。
　　维什本就想官复原职，但他不敢在皇帝眼中表现的太过明显，于是，无论是监视的人还是满身颓态不过是一场表演的戏码，是他达成自己目的的其中一步。

　　但他明明身在元帅的飞船上，在暴露的目的的前提下，想杀维什·库尔比尔特的人恐怕只能是光网改革的反对者，真正被触犯到利益的还会有谁？
　　辛德勒·库尔比尔特？旧应用开发商？在偏僻星球的科尔格沃？
　　维什·库尔比尔特主动接触他的目的是什么？将这些信息留给元帅卡斐特·艾戈比斯？还是……这只是一个暗号？他和元帅之间的联系其实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密切？

　　……杜聆尹突然闭上了眼睛，意识到自己的脑洞似乎开的有点大。在信息不清不楚之前，线索会成为误导，何况他本就无法做什么，因为上一个决定的不确定便不断怀疑和推测以后的事未免有些太不切实际了。

　　只有一件事是明确的。他已经不得不与维什·库尔比尔特战站在同一个阵营，即使飞船录像已经被处理，但并不是没有知情者。当计划相关的问题开始发酵，麻烦无疑会以最快的速度找上门杜聆尹。
　　如果维什·库尔比尔特平安无事，那他的势力自然也能顺势庇佑杜聆尹。如果他因为自己的目的出了什么事，那就不妙了。

　　“我们走吧。”杜聆尹低声道。

　　陈芙自然想不到一个少年脑子里会装些什么，面上勾起笑容，便带着他离开了悬梯。

　　空轨梯道两侧许多镶有阿塞亚国家图徽的大舰船，它们全都安安静静悬浮在港口最上层。
　　港口的最上层高塔呈针尖状，外侧围绕着大型环形轨道。远远眺望看，安全磁场如同鸟巢般悬浮在港口塔尖，飞行器和飞舰如同归巢的鸟儿在球形的巢外沿着空轨翻转，维持着和缓的秩序——环形形空轨的设计对高空眩晕症并不友好，好在杜聆尹觉得上下翻飞的失重感只是有趣，没感觉到什么不适。

　　飞行器被切为自动驾驶模式，陈芙松开手，手臂百无聊赖的搭在了座椅上。

　　她看着少年低下头摆弄自己手中的电子设备，薄而窄的屏显器在细白的五指间轻快翻越，似乎主人正思考着什么，又像只是单纯发呆。

　　杜聆尹的光脑已经连上了首都的局域网。他想了想自己前面的猜测，顿时怀疑隐藏ip的是否有效……说不定，这个光脑自带监视作用。
　　他抚摸了一下贴片，光脑便开始休眠。

　　既然维什·库尔比尔特默认他们是同盟关系，那留给他的东西更可能是求救用的报警器，给的光网账号必定有特殊信道，不到关键时刻他不会轻易暴露底牌。

　　飞行器停泊后，出现在杜聆尹面前的是一个与克拉米尔截然不同的世界。

　　克劳街是首都星最大的光网交互街。这里寂静空荡，地表只有只有高耸入云的穹柱和玻璃电梯井。地砖下，绚丽的产能线路根根闪动着，微型反应炉高速运作，中枢通过把控将能源精密分配到首都星光网系统的所有角落，产能线路如同向心脏泊泊输送着血液的动脉。

　　极速上升的电梯穿过了投影，直到眼前光明乍现，杜聆尹身体突然因惯性往上不受控制飞起，被一只手拉住才慢慢踩到地板。

　　“上面是低重环境。”女医生说，“自己去逛逛吧，到时候直接带着账单来这边找我就好。你应该会有很多想要的东西，衣服，玩具，喜欢的物品……”

　　杜聆尹明白了什么：“陈老师。您有自己的事吗？”

　　陈芙脚步一顿，冲杜聆尹笑了笑：“怎么会。你又不是婴儿，买东西还需要大人陪同吗？”
　　“我都会给你报销的，快去吧快去吧，时间不多，以后想从阿塞亚孤儿院出来可没那么容易了。”

　　波纹扩散，陈芙的身影慢慢消失。那是光网窗口的交互痕迹，意味着陈芙离开了这条线路。

　　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把他放在陌生的地方，完全不担心他会乱跑，真不像阿塞亚孤儿院在飞船上时的作风。

　　穿着各异的路人多了起来，克劳街的气氛逐渐喧嚣，但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体感温度，人与人之间仿佛有空气墙将其隔开，虽然走在同一条道路上，但无法接触他人。

　　阿塞亚的首都星虽是人类发源地，城市发展富饶，环境却院算不上自然与美丽。科技发源时期开启的战争遗迹遍布荒野，钢铁要塞与焦土大面积覆盖了城市外围，处处有被氢核元素覆盖的巨型坑洞，放射隔离区被墙包围和垒实。
　　由于土地的污染过于根深蒂固，而净化技术因为高额成本无人问津——于是，空中之都出现了。

　　从太空看，这些大型建筑群如同漂浮的壁垒覆盖在星球上，一开始他们依靠巨柱支撑建筑，后来阿塞亚在两极建立基站，改变了原本的磁场，巨柱便主要成了源能通道和电梯井的媒介。
　　虽然建筑材料的构成已经与原本截然不同，但人类生理结构还是习惯曾经的重力环境，因此，其他星球的磁场基站和飞船内部离心力模拟重力系统都是统一曾经的标准。

　　只需要点开标签，杜聆尹就可以任意穿梭这些窗口所链接的地方——但令人遗憾，杜聆尹触碰一个又一个标签，拿起了许多商品，却没产生丝毫购买欲望。

　　直到陈芙来接他的时候，杜聆尹还在一家偏僻的手工店坐着，一根漂亮的白色丝绳被缠在手指上把玩。

　　他看到熟悉的人时略微放松神情，然后放下手上的东西准备跟着她离开——
　　“你什么也不要？”女医生拉住他的胳膊，深吸一口气，“不行，这样我会被戴林那家伙骂的！快在这家店打带点东西回去，喜欢什么尽管拿。”
　　杜聆尹看了看她，顺从的拿起刚刚放下的白色丝绳，陈芙却直接替他把那款是所有颜色都拿全了，直到购物袋看起来鼓囊了一些，才放心的去结账。

　　但是……
　　开玩笑吧，这要14万阿塞亚币？

　　准备核实密码的手停顿在了半空，陈芙目光呆滞的上移，停留在那个简约却刺眼的logo上——奢侈品店，哪怕是区区几根手工绳子，也是天然珍稀材料制成。
　　这种店在首都星比比皆是，但显然不在她的消费范围内。

　　杜聆尹见她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呆，便走上前踮起脚，清空了悬浮屏上的账户，随后用自己的身份登录了账户付款。
　　……神色之轻松，跟身边这位年薪也才20万阿塞亚币的女医生可以说天差地别。

　　他接过购物袋，扯了扯陈芙的袖子表示想离开，陈芙还不太能反应过来，跟着他的步伐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追问。
　　“您应该仔细看看我的档案。”杜聆尹没有解释，“快回去吧，戴林先生会担心的。”

　　但这可是我大半年的工资……这种话在小孩子面前说出来显然有些丢脸，陈芙被噎得说不出话，神色有些绝望。

　　直到走到电梯井时，她才终于想起了什么，收敛情绪，叫住了走在前面的杜聆尹。

　　她手里一直拿着一个巴掌大的黑色木盒，杜聆尹早就注意到了，此时陈芙却把这个木盒递给了他。

　　一只拥有金色羽毛，体态圆滚滚的仿生鸟安安静静的躺在黑色衬布上，如同一块色泽纯粹的黄金。
　　它的浅褐色的喙短小可爱，显得十分温顺，两只银白色的金属趾爪上刻着编号，显然处于待机状态。

　　陈芙在自己光脑上操作了什么，弯下腰用手调整了一下仿生鸟，低垂的面容居然显得有些柔和秀丽，此时的气质才真正靠近她的职业。

　　小鸟慢慢翻了个身站了起来，随后扑腾翅膀跳到了杜聆尹的肩头，冰冷柔软的羽毛磨蹭着他的脸颊。
　　杜聆尹很快下意识用手托住肩膀前面那片空气，没想到它直接蹦到了手指上，白金色细毛镶嵌的一对深黑圆眼一眨不眨，歪头打量着他。

　　“在我朋友的店里买的，能连接生活系统的仿生金山雀，需要每个星期激活一次能源。”陈芙说，随后仿佛自言自语的小声叨叨，“虽然价格不贵，但也算一份心意吧。”
　　“……之前是为了买这个？”杜聆尹问。

　　“不喜欢吗？”

　　“不，”少年渐渐弯起眼睛，露出纯然的笑容，“第一次有人送我这些，我很喜欢这份礼物，谢谢你。”
　　他主动拉住了陈芙的手，这个举动让女医生受宠若惊，沉默了片刻，才干巴巴道：“好吧，希望你没有骗我。”

　　精神测试显示杜聆尹有情绪匮乏症的症状，难以产生自己的性格以及与他人共情，更别说收放自如的情绪。实际上这个孩子却礼貌又温和，平易近人……等等，她为什么会用这个词。
　　但他的确就像一个正常人，甚至比正常人的道德观更正确和坚定，性格十分积极向上，即使有时显得沉默，这让陈芙经常怀疑仪器的测试结果是错误的。

　　她早就向戴林申请撤销监护，不是不愿意照顾杜聆尹，是觉得没必要把他当病人对待。即使是严重损伤，但人的脑域一向是有自我恢复能力的，如果杜聆尹已经恢复健康，持续的监护和治疗可能导致适得其反。

　　接下来，就要看这个孩子的表现了。

　　“老师，你在想什么？”杜聆尹晃了晃手，打断了陈芙的思考，“该离开了。”

　　陈芙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随后想起接下来要走的繁琐章程，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

　　维什·库尔比尔特乘坐的飞船很快到达博瓦利光网技术基地。飞船与港口成功对接，控制室开关却突然发出轻响，房间里悠然享受阳光的维什陡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睁开眼睛，皮鞋很快紧紧抵住脚边的皮箱，手指摸索着将其握紧。大门被推开，一道刺眼的光源从门缝扩大穿破黑暗，带着巨蟒胸章的佣人远远的提着灯向他鞠躬，随后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维什一言不发，他不紧不慢的起身，提着箱子走了出去。

　　“滴——滴——”
　　“滴——滴——滴——”

　　“第三阶段，志愿者体征正常，即将进入第四阶段。”

　　“嗡———！！！！”

　　魁梧的男性从巨大的黑色方舱陡然惊醒，发丝被额头止不住的汗水浸湿，他用拳头不断捶打舱门，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迅速冲过来将方舱的门打开，他用手指扒着舱门精疲力尽的爬了出来，并不断在舱外捂着胸口呕吐，面色狼狈不堪。

　　左边穿着防护服的女人叹了口气，口中不知在自言自语什么。另外两个人搀扶着试验者，将一杯冰水递到他面前，同时向女人报告他的体征和外在表现，女人回应着，一条条仔细龚写着实验记录。

　　“除了消耗志愿者的精力我们一无所获。”玻璃后的人说，“归根结底，光网没法承载全息世界，它需要更强力的反射源。而我们要的精神链接却建立在全息技术的基础上，这根本……”
　　“这根本是条死胡同。”

　　两位研究员对视一眼，看向了更后一层玻璃墙外。天花板密集的供能线路汇聚向储能室，成山的资料堆在架子上，也许是主人太过邋遢，墙角垃圾桶早已塞得满满当当，有资料芯片被撒了一地，甚至附了层灰。
　　一个褐色长发的男人正低头工作着，他带戴着单片眼镜，但谁都知道那是他的光脑载体。见研究员看过来，辛德勒只能不高兴的蹙了蹙眉头，抬起手掌，示意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