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薰世家的仵作姑娘》冬夜渔火

4、百花镇案

　　秋日的树林死气沉沉，到处都是枯枝败叶，那些折断的枝桠伸着尖口，景似没一会儿就被其刮坏了衣衫。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的时候，终于望见视野最前方，隐约出现一条官道。

　　官道上还有大群的人。

　　太好了！她有救了！

　　景似提起一口气向那群人跑去，刚要喊救命，结果“命”字还没出口，她猛然看清，官道上的那伙人正在提刀厮杀！

　　森冷的刀光闪过景似的眼睛，在提醒着她，官道上的危险程度不亚于她身后。

　　前有狼后有虎，最绝望的处境莫过于此，她今天出门是没看黄历吧？

　　景似内心哀嚎一片，可再僵持下去，她的体力必然比不过追杀她的杀手，倒不如索性搅乱局势，或许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赌一把了。

　　“救命啊！！”

　　突然出现的女子呼救声让官道上打斗的两方人马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其中穿墨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冷哼道：“居然还有别的势力。”

　　被当作“别的势力”的景似来不及解释了，看那么多人当中，只有这位年轻男子穿得最为得体，应是家境优渥，不像亡命之徒，要来得安全得多，便第一时间找他求救。

　　“这位恩公！救命啊！”

　　都喊他“恩公”了，他应当会出手吧？

　　事实如景似所料，沈辰安这人啊，吃软不吃硬，景似的那声“恩公”叫得他心里舒坦。

　　不过他正要腾出手，对付景似身后紧追不舍的杀手，旁边不知谁手里的刀比他快一步，猛地掷出，“噗”一声闷响，扎进杀手的胸膛。

　　杀手不甘地瞪大双目，没多挣扎就倒地死去了，竟是一击毙命。

　　景似没想到对她有性命威胁的杀手就这么被人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心里略有遗憾，想着要是能留个活口该多好，审一审杀手背后的人。

　　不过罢了，她能活下来已是老天开恩，不该要求太多的。

　　“待在这别乱跑。”没发挥什么作用的沈辰安有点郁闷，匆匆交代景似一句，继续投入战场。

　　景似提裙悄悄退到官道旁，琢磨着自己是趁机逃跑，还是听对方的话待在这不动。

　　她衡量了下自己的体力能不能拼得过对方掷刀的速度，决定……还是不跑了，保命要紧。

　　这时，一位与沈辰安衣着稍稍相似，细节处又大不相同的男子被人一脚踹来。

　　景似过去，边扶起他边问：“这位大哥，敢问你们是什么人？”

　　大哥说：“我们乃大理寺的官差，姑娘且躲好，莫被贼人伤了性命。”

　　说完，他又冲上去了。

　　景似悄然松一口气，想着这些人既是大理寺的官差，总不会残害平民百姓，于是便在官道旁安心等着了。

　　官道旁种了不少树木，树影隐隐绰绰映下来，遮去了太阳的暖意。

　　景似自以为见惯了尸体，应当不会有所波澜，可现下亲眼看着人命一条接一条消逝在明媚阳光下，到底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的。

　　不过再一想，被大理寺追杀的人，怕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便收起了自己的恻隐之心。

　　直等到大理寺的官差将人全部灭杀，景似才小心挪步去了客栈凶手的尸体旁。

　　有官差请示沈辰安：“大人，这些尸体是否要拉回去？”

　　沈辰安目光移向蹲在不远处扒拉尸体的景似身上，回道：“废话，都拉回去让仵作看看，这些人是不是土匪。”

　　“是。”

　　交代完该交代的，沈辰安朝景似走去。

　　景似正认真地摸着尸体，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来人在她面前蹲下问：“你在做什么？”

　　景似答道：“找杀手身份的线索。”

　　毕竟这杀手在客栈口口声声说死者家中攀上晋国公，欺男霸女，如今看来明显是胡扯，那么杀手为何要给晋国公泼脏水？

　　景似想着自己既然要上盛安查家族被灭的真相，那么这些势力她必须要有所了解。

　　她神情专注，验尸动作熟练，沈辰安来了兴趣，猜道：“姑娘是仵作？”

　　闻言，景似停下动作，起身对沈辰安行了个礼，“小女子景似，来自云洲县，是一名仵作，方才多谢大人出手相救。”

　　她声音清脆，不卑不亢，但半天没等来沈辰安说话，不由起抬头看向沈辰安。

　　沈辰安眉宇硬朗，嘴唇薄削，五官线条凌厉，长得挺英俊，就是没什么亲和力，尤其是眼神，肆无忌惮，上下打量景似。

　　景似要不是听官差们称他为“大人”，加之他衣着矜贵，差点要以为他才是土匪了。

　　然后沈辰安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这样打量人家姑娘不妥，忙收敛住，清清嗓子道：“奇了，还有女子当仵作，查出什么了？”

　　景似摇摇头，“确认是名常年练武的女子，其余并无线索。”

　　就因如此，景似才更加确认，杀手背后的势力是冲着晋国公去的。

　　没想到自己远在盛安城外都感受到了朝堂权势下的暗流涌动。盛安之行必然步步荆棘。

　　“你犯了何事，杀手要杀你？”沈辰安问。

　　景似敷衍道：“之前帮县衙破过一起案子，想来是得罪了她。”

　　具体细节就不细述了，不过沈辰安难得遇到女仵作，兴趣渐浓，有种刨根问底的架势，“说说你破的案子。”

　　景似：“……”

　　不想说，她又不是大理寺的犯人。

　　本着沈辰安一行人救了她，景似依然保持着客气恭敬的姿态，只道：“一起小案子罢了，不值得大人费心，小女子还要继续赶路，就不妨碍几位官爷办差了。”

　　说罢，景似迈步朝前走去，留下沈辰安一人在原地尴尬地摸摸鼻子。

　　是他不好，他习惯了审问犯人，语气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忙叫住景似：“等等，姑娘走这条官道可是要去盛安城？”

　　景似停下回他：“是。”

　　沈辰安再道：“此地距离盛安还需两三天的路程，姑娘不若同我们一道，否则半路再遇上危险就没那么好运了。”

　　客栈杀手已死，景似觉得自己不大会再遇危险了，不过这群人是大理寺的官差，接近大理寺或许能打探到一些消息，总比没头没脑去盛安的强。

　　她没考虑太久，折返道：“有劳大人了。”

　　沈辰安点点头，想着这姑娘倒是很有自己的主意，做事不犹豫，也不扭捏，并且……

　　他歪头看向景似受伤的手臂，很是佩服对方不哭不闹不喊疼的性子，与一般女子大不相同。

　　沈辰安有心想给景似找个大夫包扎下伤口，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自己这群人又是大老爷们，不好给姑娘家上药。

　　他挠挠头皮，很是为难。

　　他这样子，景似哪会猜不到他在想什么？笑了笑，不甚在意道：“小伤而已，大人不必为难，还是快些赶路的好。”

　　是了，快些赶路也好快点找到大夫。

　　沈辰安便不再纠结，命官差们快点清理地上的尸体。

　　景似斟酌了下后又对沈辰安恳请道：“大人，小女子被追杀时，与贴身丫鬟春儿在林间分散了，不知能否请大人帮忙寻找一番？”

　　沈辰安爽快地应下：“小事一桩。”

　　他当即指派几名官差，按景似给的方向去搜，随后问景似：“我帮了姑娘这么多忙，姑娘准备怎么报答？”

　　报答么……

　　景似脑筋一转，“小女子会验尸，香料方面也略微涉及，若大人有需要，小女子愿出份绵薄之力。”

　　如果能帮大理寺的忙，一来二去和沈辰安相熟了，以后行事也会方便不少。

　　这点小九九沈辰安没发现，反正景似的回答正合他的意，他顺着话神神秘秘道：“巧了，我这还真有用得到姑娘的地方。”

　　·

　　日暮西山，残阳如血。

　　官差们清理完官道上的尸体后启程了。

　　景似跟着沈辰安一行人来到一座环境清幽的小镇上。

　　刚踏进小镇，景似就愣住了。

　　一块方方长长，写了“百花镇”三个大字的木牌，两头被柱子撑起扎进土里，竖在镇口前。

　　再往里，别具风格的木楼依次坐落。

　　每家每户门前都晒着许多花草，空气里洋溢着融合了百花的奇异香味，并不刺鼻。

　　不少身着素雅布裙的花娘瞧太阳下山了，正忙着把一箩筐一箩筐的花草收进自家屋中。

　　这些画面不禁勾起了景似年幼时的回忆，叫她仿佛重回到了过去的美好时光。

　　那时候景家还在，家中花娘们也是如此忙碌。

　　景似颇为怀念地看着花娘们。

　　看着看着，她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每位花娘的脸上好像都压抑着害怕的情绪。

　　她们在害怕什么？

　　景似正疑惑着，一名官差跑来，对沈辰安抱拳道：“大人，仵作那边的验尸结果出来了。”

　　沈辰安听后，步履加快，随官差赶过去。

　　景似暗道果然有命案，也顾不得两条走得发酸的腿和受伤的手臂，紧跟而上。

　　·

　　这是一间废弃的屋子，用来临时停放尸体。

　　景似刚进去的时候，一股青草融合了甜腻方糖的香气扑鼻而来。

　　她第一次在有尸体的地方闻到香气，还是方糖这种食物，着实让人从生理上感到不适。

　　随后，验尸仵作眉头皱得跟老树皮一样，过来朝沈辰安汇报：“大人，这具尸体死前……”

　　仵作有些说不下去。

　　直到沈辰安不耐烦了，仵作才支支吾吾道：“尸体死前遭受过非常严重的凌虐，但无一处致命伤，恕小人……恕小人无能为力。”

　　竟是连死因都查不出来。

　　沈辰安心烦，一心烦就头疼。

　　正头疼之际，沈辰安见景似迈步去了盖着白布的尸体旁。

　　景似掀开白布，一张唇角上扬，面容娇俏的脸孔映入眼帘，实为诡异，叫景似愣了一下。

　　这尸体居然面带微笑？

　　边上的仵作见一小姑娘没规没矩地上去就碰尸体，是对死者的不敬。

　　他想跟沈辰安告状，却发现沈辰安并未阻拦，还叫他：“你先下去吧。”

　　他张张嘴，到底不能说什么，只好听命。

　　这类小事有沈辰安处理，景似没受影响。

　　她从包袱里取了副手套戴上，一改平常待人接物时的沉稳有礼，变得严谨又严肃。

　　她神情专注，手上动作十分麻利，有一套自己独特的验尸手法。

　　尸体除了诡异的笑脸外，往下不着寸缕，布满了骇人的伤痕和淤青，几乎没一块皮肤是完好的，足见死前遭受过多么非人的折磨。

　　所以……尸体死的时候为何还能面带微笑？

　　景似不知，只能继续验下去。

　　然而越验，她心头越是窜起一股无名之火，她真是低估了凶手的残忍程度！

　　景似脸色无比地冷然，也无比地难看，连沈辰安都明显感觉到周身气温下降了。

　　于是等景似验完尸，他见景似扔下手套去了外面，忙跟出去。

　　他看看景似，再回望下屋内的尸体，有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神奇地问：“你跟尸体吵架了？”

　　景似：“……”

　　沈辰安还真是个妙人，一句话就让景似的火气消了大半。

　　她很快调整好心情，把验尸结果如实相告。

　　女尸死前遭受的不仅仅是凌虐。

　　凶手为了满足自己那方面的癖好，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令人发指，用“畜生不如”四个字形容凶手都算温柔了。

　　于是沈辰安听着听着，脸红了起来。

　　他清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尴尬，问道：“那景似姑娘有没有找到死者的死因？”

　　景似：“……暂时没有。”

　　她光顾着生气了。

　　不过这也在沈辰安的意料之中，毕竟连经验丰富的老仵作都验不出来，更何况是景似一年少的姑娘？

　　沈辰安本来也就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心态，现下倒也谈不上失望。

　　他再看景似被鲜血染红的衣袖，生出几分内疚来，真是案子一忙就忽略了别的。

　　他道：“景似姑娘，我先带你去镇上找花娘处理下伤口。”

　　景似依言，就随他去了。

　　两人走到半路，又有官差过来。

　　景似记得这几个人正是先前被沈辰安派去找春儿的官差。

　　她有些期盼，视线朝他们身后投去，果不其然，一眼就看到了春儿。

　　“姑娘！”春儿小跑着奔向景似。

　　景似拉住春儿的手，“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春儿摇摇头，她没事，倒是姑娘的手臂有大片血迹，她惊呼：“姑娘你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

　　比起在林间差点丢掉性命，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一旁的沈辰安见此，摸摸鼻子有些心虚。

　　不过他在见到官差带回的另外两名男子时，又倍感意外地迎上去了。

　　“花公子？你不是接到皇上口谕去青松书院了？怎会在此？”

　　花月听到“花公子”这称呼，着实不喜，但沈辰安每次见他总喜欢这么叫。

　　他道：“去了，事情已经办妥，正折返回京。”

　　两人叙着旧，景似这才发现，随官差一同回来的不止春儿，还有花月和叶风。

　　她一边被春儿拉去路旁包扎伤口，一边将注意力放到花月身上。

　　此时正值黄昏，晚霞漫天。

　　花月换了身月白衣衫，长身玉立，墨发微扬，被霞光镀上一圈金芒，不似真人，更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谪仙。

　　他“哗啦”一声展开折扇，漫不经心地摇几下，说道：“回来路上见你这有热闹可看，顺道来凑一凑。”

　　“你来得太及时了。”沈辰安激动地揽过花月的肩膀，“走，我正好碰到一件棘手的案子需要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