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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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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然没能拉开门。
徐楠把整个门口堵得严严实实,想象中拉开门追出去一气呵成的动作,当然只是过眼云烟,过眼云烟。
苏荷一边搬着堆在门口的椅子,一边想:
为什么德赛会认识周扒皮?
为什么他会上他的车?
他们要去哪里?
要去做什么?
那一瞬间,好像有无数的疑问泡泡顶翻了锅盖。
苏荷最后蹲下去拆阻门器,徐楠还在她背后傻乎乎地问:“苏姐,大晚上了,出去干嘛呀你?”
她头也不抬:“有点事。”
“你该不会是为了那个海吉拉吧?”徐楠撇了一下嘴,“我说,他既然认识周扒皮,那会不会从你跟他相遇的那一天开始,就是个一个圈套?譬如说,周扒皮利用他来接近你,借此知道你的喜好……”
苏荷拆下阻门器,随手往后一抛:“少看点宫斗剧。”
徐楠手忙脚乱地接住:“我就是提出个假设嘛!”
她很不服气:“虽然我知道周扒皮的人脉资源是很不错,跨国朋友也有不少,但是他们看上去就不是能共同交流的人嘛,那么抛开朋友这层关系就只剩下……”
苏荷把门带上了,着重强调。
“少看点宫斗剧。”
她下了楼,出租车当然是早就一骑绝尘了。
前台的安努原本还在伸着脖子张望,一看到她来了,立马欲盖弥彰地拿起了面前的报纸。
……报纸还拿反了。
苏荷有些无言,她走上前,指关节扣了扣面前的桌子。
安努抬头:“有事?”
苏荷语气平静:“我想问一下,刚才那辆出租车去哪里了?”
安努的表情立刻凶悍起来,她语气冷硬地问:“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上面也坐着我的同事。”
“那就应该去问你的同事。”安努毫不客气,“我什么都不知道。”
苏荷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还护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乖乖地坐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
旁边有一副木质的拐杖,做工粗陋。
看到她,女孩眨巴了一下眼睛。
她的脸颊边上有一道血痕。
苏荷之前没在这里见过这个孩子。
但没等她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多久,安努就像一只戒备的母鸡一样站了出来,护在她的身前。
“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荷沉默。
截止到目前为止,她才发现自己对周翔、还是德赛,都不熟悉。
他们两个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她没有任何身份去质问他们的去向。
但是……
但是……
苏荷想,那么温柔的、与狼群格格不入的德赛,不该与狼共舞的。
“苏姐,你在这里干什么?”
陆志林拎着一大袋冷饮踩着凉拖啪嗒啪嗒地从外面走进来了,他嘴里还嗦着雪糕,含糊不清地问她:“吃吗?”
苏荷摇了摇头:“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边走边说。”陆志林瞥到正如临大敌地盯着他们的安努,向楼上走去,等电梯的那段时间,他才舍得把雪糕棍抽出来,“我刚刚去送周扒皮的,毕竟我还得在公司混不是。”
苏荷的表情.欲言又止。
陆志林看出了她的意思,拧了瓶冰水递过来:“你是不是想知道内个海吉拉斯怎么会跟周扒皮混一块儿?说起来还是他刚刚过来的时候,你和阿楠都在楼上,就我和周扒皮在楼下。正好遇见的,恩,估计是出来‘做生意’的,就跟上次一样。”
他顿了一下。
“估计是周扒皮想要用这种方式讨好太子爷呢。”
摄影群里的消息叮叮当当地响。
几乎快要刷屏。
里面的八卦小道满天飞,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知道了。
一轮瓜吃完,陆志林只能感慨,豪门的有钱人玩得就是花。
周扒皮估计就是在别有用心地讨好太子爷呢。
他摸了摸鼻子:“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虽然他长得确实漂亮,但是海吉拉斯……和男人还是有区别的吧?”
喜欢男人和喜欢海吉拉斯,能是一个概念?
苏荷沉默了下去,她摩挲着那瓶冰水,瓶身上的水汽沁了出来。
“我知道苏姐在想什么。”陆志林耸耸肩,“你心太软,所以看不得人受苦。但这本来就是自主选择。”
“不是。”苏荷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陆志林询问的目光看了过来。
苏荷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她只是想,如果德赛再谄媚一点,再市侩一点,再恶毒一点,她都不会对他投以如此多的关注。
他是污泥中的一支荷花,尘埃里的一束光,让人没法在这兵荒马乱的世界之中忽视他。
陆志林继续拆了一包雪糕:“不过也难怪苏姐你心软,他都那样了,还有个残疾的妹妹要养,怪可怜的。”
苏荷怔了一下:“那是他的妹妹?”
“恩,据说是被他们的‘妈妈’逼得没法子了。”陆志林啧了一声,“我当时出去买雪糕路过,正好看见了。”
那个年长的海吉拉斯指使着自己的相好,把他跌跌撞撞地往这里推,不过他就算是这样,都不忘了护住年幼的妹妹。
两个人像是一对相依为命又伤痕累累的流浪小动物,狼狈,可怜,无家可归。
因为晚饭听过杨韬的科普,苏荷大概也能知道海吉拉斯的“母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没来由地想起了之前那个在庙会上遇到的年长的海吉拉斯,她已经在她这里大赚了一笔,还不满足?
苏荷站住了脚:“他们没报警?”
“报警?”陆志林哈地笑了一声,“苏姐别开玩笑了,你嫌看过的印度新闻还不够多吗?”
这本来就是海吉拉斯的内部事务,是心照不宣的生意,是暗通款曲的交易,所有人都视作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要不拿到明面上来,怎样都好。
苏荷怔怔地问:“从来如此,就对吗?”
“鲁迅名言?”陆志林掏出手机摁了几下,“嘿,这话他还真说过。”
苏荷没有说话。
她拉过陆志林拎着的袋子,把水扔进去,扭头往外走。
陆志林差点傻眼:“苏姐,你去哪儿?”
他追上她:“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
苏荷拦下了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她看向陆志林:“我要去,陆志林。”
“去哪儿?”他问完才反应过来,“去找周扒皮?你开玩笑吗,苏姐?”
他用了点力气:“你别管了,这是别人的自由。”
尽管这话,他自己都觉得说出来心虚。
苏荷垂下目光:“……他已经碎过了一次了。”
陆志林觉得自己有些耳背:“什么?”
她已经见证过他的一次碎裂了。
明明在哭泣着,明明在疼痛着,却还要挺直脊背,露出微笑,装作无事发生地与她擦肩而过。
明明已经碎成一万块碎片了,却还要努力地在满是灰尘和泥土的大地上,慢慢地捡起每一块小小的自己。
那一刻,苏荷想到了自己。
想到了为了家庭和弟弟把自己和女儿往绝路上逼的父母,想到了明明不喜欢周扒皮却还要委曲求全地在公司上班,她想到了自己。
他们是不一样的。
却也是一样的。
但至少今天,苏荷觉得自己可以阻止这场无声的妥协。
两个人在拉扯之间,陆志林的短信提示响了。
是杨韬。
“陆哥,救救我救救我!”
他们对视了一眼。
呃。
那一刻,苏荷果断地甩开了他的手往外走。
然后又被陆志林拦下了。
她抬起头,沉默地看着陆志林,要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陆志林无奈地叹气:“你让我去喊下阿楠,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他拎着冷饮袋子上了楼,不到十分钟拎下来一个嘴里塞满了雪糕的徐楠。
“发森了森摸四?”
她咬着雪糕含混不清地问。
陆志林白她一眼:“你呀,你就知道个吃!”
*
三个人赶到酒店的时候,杨韬正一脸尴尬地和他们面面相觑。
德赛安静地站在一边,周翔则尴尬地笑着说:“哎呀,这都是个误会,误会……”
他胡乱地摆着手,仿佛这样就能缓解现在的尴尬气氛似的。
那一刻,陆志林恍然大悟。
这是马屁拍到马脚上了。
“对啊,这就是个误会。”杨韬忙不迭地说,“幸亏你们来了。”
他先是指了指德赛:“不知道他是不是听不懂我说的话,我让他离开,他死活不走。”
随后他的目光看向苏荷和徐楠:“你们怎么也……”
他的表情有些尴尬。
“留她们在旅馆不放心,所以我过来看看。”陆志林自然而然地接过话,“没问题吧?”
杨韬干笑了两声:“当然没问题,都这么晚了,你们就留在酒店住一晚吧,开我的卡就行。”
陆志林笑道:“杨老板大气,那我们就先走了。”
他很知趣地什么都没问,路过德赛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摁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出了房门。
苏荷沉默不语,她的目光轻轻地掠过杨韬。
真的就只是误会这么简单?
周扒皮拍错了马脚?
可周翔能混到这样的高层绝不是靠着没脑子莽出来的——这是真的很奇怪。
只有徐楠这个小傻瓜还在傻乎乎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陆志林白她一眼,打电话喊酒店经理来开了房,把她往门里一推。
“晚安。”
紧接着,他又给苏荷使了个眼色。
意思是他来处理后事。
剩下德赛还沉默地站在走廊上。
这么说起来,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开口说过话。
苏荷走过去,看着他:“你还好吗?”
德赛抬起头,看到是她,目光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苏荷发觉他的脸颊和脖颈处有轻微烫伤的痕迹:“你受伤了?”
他垂下眼睫,答非所问:“如果您没有别的事的话,我要先回去了。”
苏荷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那一刻,她感到手心里的皮肤颤抖了一下,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至少让我给你包扎一下?我的包里有随身携带的碘伏棉签。”
德赛对她的提议置若罔闻,他加重了语气,重复道:“我要回去,请您放开我。”
苏荷没放,反而抓得更紧了。
“如果你有什么困难的话,我也许可以帮你,帮你想办法。”
她顿了一下。
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明明她自己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德赛的手臂上全是伤。
之前她没注意到,现在才发现,他的手臂上有很多伤。
不是十分明显,似乎加害者有意隐藏着这些伤疤不让它们扩大,但另一方面,这些伤疤却又无处不在,提醒着那些曾经的疼痛、无言的疼痛。
德赛停下了。
他顺着那只抓住自己的手往下看,一路追溯到她的目光。
她的目光正微微地颤抖着。
她看上去摇摇欲坠。
她看上去比自己更悲伤。
可她有什么值得好悲伤的呢?
德赛罕见地有些茫然。
他的动摇令他下意识地被苏荷拉着走,小心翼翼,一步一顿,走得迟疑而又缓慢。
苏荷把他领进了那间新开的房间,从包里摸索出便携式的碘伏棉签和木瓜膏。
谢天谢地,她对这次的旅行还算准备齐全。
德赛注视着她低垂的睫毛:“您不想问问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苏荷的动作一顿:“……我向来不喜欢追究别人的隐私。”
德赛沉默了半晌,继续轻声道:“他被我吓到了。”
什么?
苏荷愣了一下。
“这具畸形的、残缺的身体。”那两个英文单词对他来说有些晦涩,所以他说得很慢,“他被吓到了。”
苏荷好像突然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联想起杨韬先前在饭桌上的夸夸其谈,他大概是一个对这些小众文化叶公好龙的主。
所以周翔才会“正好”碰上他、带走他,但他这一次却完好无损地出来了。
但她还是不明白:“明明他都让你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德赛注视着她,目光平静:“你们已经付过钱了,但钱在‘妈妈’手里。”
他拿不回来,也没有多余的闲钱去还给他们。
他不能离开,他没法离开。
苏荷随手把碘伏棉签扔进垃圾桶:“他们不会向你要钱的,你走吧。”
顿了顿,她也摸不准周扒皮的底线。
“就算他们真的要钱,我替你付就好了。”
鬼使神差的,她还是把这话说出口了。
他的睫毛再一次低垂了下去。
“……我没有服侍过女客人。”
……?
苏荷感到那一刻大脑宕机了。
她看着德赛缓缓地、缓缓地跪下去,伏在她的身前,弯下背脊,意图想要去亲吻她的脚背。
她今天穿着一双波西米亚风格的凉鞋,雪白的足背被细细的带子勒住。
等到苏荷看到他因为伏低身体而露出来的瘦削的脊柱和凸出的蝴蝶骨,她才意识到他在干什么。
她的脚往后瑟缩了一下。
“你以为,我救你就是为了找你做这个事的?”她感到自己的话语在那一刻听起来有些尖利。
德赛抿着唇,没有回答。
半晌,他低声问:“还是说,您更希望我用手?”
“……”
苏荷深深地吸气,半晌,她稳住声线:“德赛,你站起来。”
她要他站起来。
而非现在卑微到要低到尘土里。
德赛垂下了眼睫,依旧只是沉默。
“请不要为难我,客人。”
他用了“客人”这个称呼。
苏荷几乎要被他气笑了。
但旋即,她又沉默了。
眼前的德赛仍然跪着,沉默寡言,目光麻木。
如果之前见他的时候,他还能够挺直他的背。
那么现在的他,就已经成了任人宰割的模样。
他碎成了连她都拼凑不起来的镜像。
……算了。
苏荷低声道:“抱歉,你要回去吗?你回去吧。他不会找你要钱的。”
她替他拉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