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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状元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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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后,谢弦走到了状元桥下。
状元桥下有一个面摊,卖面的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他每天很早很早就来到桥下,直到暮色沉沉,才收拾东西缓缓离开。
他的面做得没有多难吃,也没有多好吃,客人有时多,有时又少,而这个阴雨天,人自然是甚少的。
谢弦一身青衣,冒着雨走到了面摊前,他看了那卖面的男人一眼,然后坐下:“一碗面。”
男子没有应答,他低头将一把细面扔进锅里,沸腾的水使得细面上下翻滚,水汽在雨中显出白色的形状,于人的眼前徘徊。
男人再扔下两颗绿色的白菜,他的轮廓便在水汽里逐渐清晰。谢弦隔着水汽望着他,忽而遥远忽而很近,朦胧而虚晃。
男人将煮好的细面与白菜捞进一个粗瓷碗中,浇上一小勺盐,一小勺醋,一小勺辣酱,端给了谢弦。
谢弦看到了他的手,他的手粗糙,有各种各样的痕迹,像是刀伤,也像是冻疮,但这双手修长,干燥,不亚于宜春院的琴师萧水云,也不亚于曾经名动天下的国手江秋白。
谢弦开始吃面,他从前不怎么喜欢吃面,有人告诉过他,吃面的时候要一口接着一口,否则一定不香。
谢弦一口一口,将那碗面吃完了,但他并没有打算走,他就坐在那里,坐了很久,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碗,碗里只剩红色的辣酱。
卖面的男人并没有去看谢弦,他甚至背对着他,似乎谢弦吃了霸王餐落荒而逃他都不会去看他一眼。
“结账。”谢弦当然不会吃霸王餐,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拍在了桌子上,然后站起身,默默走了。
雨还在下,如果静下心去听,便听得到沙沙声。
男人转过身,没有看谢弦的背影,他看到了桌上的东西,不是钱,但的确比钱贵重。
那是一块铜牌,因为长久摩挲,铜牌泛着光泽,本来鲜红的流苏已变成了黑色,但不变的是铜牌上那两个字:东至。
男人慢慢拿起铜牌,用拇指抚摸着那两个字,两个字都是阳文,一笔一划成锋成刃,好像是昨天才刻上去的。
“为什么是东至?”顾湄依偎在他身侧,看他写下那两个字,眉目间都是不解。
他写了一张又一张,选出一张他最的得意的:“日起于东,终必远至。”
顾湄鼻子皱了皱,夺过他手中那张纸,扭着柔软的腰肢出去了。他搁笔于端砚上,走到窗前,窗外是整个皇城,远山长横,屋舍俨然,此谓之江山。
忽然一阵风吹来,他桌上的纸悉数化为蝴蝶,肆无忌惮地飞舞,有些顺着窗口飞了出去,获得自由一般,跟着风去想去的地方,东至两个字充斥天地间,像极了他的豪情壮志。
这两个字并未能得到所有人的赞赏,李神烦就坦言闲极无聊,但他把那枚铜牌把玩了一会还是系在腰间,红色的流苏就随着他那六亲不认的步伐而晃动,成了京中一道风景。满朝都以佩“东至”为荣,于是城破的时候,那些手执寒兵的凶徒专抓腰间有铜牌的人,象征着荣耀的两个字,在某一夜如瘟疫一样避之不及,丢弃的铜牌被践踏被掩埋,最后无影无踪。
他原以为,这世上不再会有“东至”两字,谁料到他今日又看到了铜牌。
一别十六年,谢弦终究还是找到了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