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狸她不干了》当鸽

6、心情

　　啊啊啊啊啊妈妈！

　　虞圆身上的毛噼里啪啦的炸开，像是蓬松的棉花球滚进了不合时宜的地方。

　　那一群里面最凶恶的那只，在此刻倏地抬头，它在空中嗅了嗅，下一秒，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到虞圆头上。

　　它嗅到了新鲜的气息。

　　鬼火裂开嘴，或许能暂且称之为嘴的地方，一道狭长的裂缝，里面长满尖锐的牙齿，密密麻麻，垂涎起虞圆的鲜活血肉。

　　这一刻，酝酿许久的雷轰然落下第一道。

　　“砰——”

　　落雷的声音不是清脆的，像是撞到什么东西上，声音震荡开来，响极了。

　　虞圆离得近，听出来声音来自头顶上，心中尚存着的那一分理智，拉紧了警报叫她赶紧跑，一刻都不要停。

　　大不了被雨水烧一层皮毛也得跑！

　　她知道面前的攻势她冲不破，便立即转头，想要逃回之前来时的洞口，可却忘记那石像也在门口，虞圆回头又猛又急，“咚”地一下撞了上去。

　　两头相撞，石像无恙。

　　虞圆被撞得跌了一大跤，眼前直冒星星，脑袋也疼得要命。

　　昏了头，她摇晃着越过神像跑了几步，这才发现跑偏了，竟直奔着那人类的方向，她想折返，回头却发现已经不能了——

　　鬼火无声无息，却走的极快，一部分已“挤”进了庙内。

　　它们透明的身体燃烧着，打破了的禁制不再生效，连带着外面的雨水也稀里哗啦地溜了进来，沿着空洞躯壳滑落，滴进土里时发出“嘶啦”的烧灼声。

　　虞圆再是呆瓜也反应过来几分。

　　鬼火来势汹汹，聚集的这么密，不会是临时才凑起来的，它们早就在等着了。

　　就等那道雷落下，劈开这间小屋的禁制。

　　怪不得。虞圆灵力不高，在密林里窜来窜去，折腾这么久却未受到半点威胁，感情是威胁都已经早有准备地聚到这里了。

　　而她，不跑东不跑西，偏偏一脚栽进这么个大坑里。

　　靠！

　　她不是福狸，不是天生有好运气在身上吗，怎么这么衰，才出如意罩没多久，这就要被吃掉了啊！

　　倘若游戏有难度，虞圆已经一脚踏进地狱模式了。

　　瓢泼雨帘也拦不住鬼火前行，雷落就是个发起进攻的信号，它们开始源源不断地涌进庙内，毫无秩序，将庙门都挤出几道裂纹。

　　荒庙本就不牢固，在猛攻之下微微摇晃了几下。

　　丸了，丸了。

　　这下真的药丸了。

　　鬼火们缓慢形成了个包围的势头。

　　只是微妙的，它们似乎在惧怕什么，越是靠近，速度也越慢下来。

　　之前那个紧盯着虞圆的鬼火，速度最快，也飘在了最前面。电光火石间，被吓得连连后退的虞圆，脑子里忽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她瞪大了眼睛。

　　鬼火咧开嘴，密密麻麻的牙齿露了出来。

　　喵的，拼了！

　　虞圆决定相信直觉，她伸出爪子就是一掀，地面的土溅起一团，被她掺杂了些灵力，断了鬼火的靠近，拉开了点距离。

　　吃土吧你。

　　紧接着，虞圆深吸一口气，猛地回身。

　　她柔软的爪垫摁住地面，稍一用力，接着腾起，灵活的小猫朝着角落的那个人类，不管不顾地狂奔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起跳！

　　虞圆扑通跳进人类的怀里，着陆在他的膝盖上。

　　这一下行动突然，红线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受惊似的猛然收紧了束缚，被困住的圆珠急剧地颤动起来。

　　男人的睫毛颤了颤。

　　好冷。

　　这是虞圆的第一感觉，这具身体简直像是块冰，血也干了个透彻，若不是他尚存一息，虞圆几乎要误以为自己钻进了尸体怀中。

　　离得近了，反倒闻不到什么魔气，只一股冷然幽香，若有若无地掺杂在血腥气中。

　　虞圆打着哆嗦探出半个小脑袋。

　　果然，先前还嚣张着朝前走动的鬼火们速度更慢了，它们停留在那石像附近，影影绰绰，一片幽蓝交叠。

　　鬼火们不太敢靠近。

　　虞圆想的没错，雷声虽然打破了庙宇禁止入内的禁锢，但鬼火们真正怕的，其实是这个人类才对。

　　她仰起头。

　　电闪雷鸣，白光忽闪而过，照亮了她面前的一张脸。

　　原本虞圆以为，是哪个走投无路的老者在此地将尽了寿元，可没想到，白发底下，她看到的却是一张极年轻的脸。

　　是已脱离少年人，将将步入青年的面容，皮肤很白，鼻梁挺直，眉眼皆恰到好处，五官清冷，带着点说不清的疏离意味。

　　这是张无论谁看到，都要被晃动心神的脸。

　　他坐的很正，哪怕已经濒死之相，他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男人闭着眼睛，眼睫低垂，眼角微红，在虞圆的注视中，他鸦黑纤长的睫毛微颤动了下，但很快归于平静。

　　他面色苍白若纸，带着点破碎般的透明，嘴唇却又是殷红的，差距太大，整个人都透着阴郁血色般的凄冷。

　　柔顺的白发搭在肩上，垂落着。

　　额角那怪异的黑色纹路连成了一条长长的线，划过男人的下颌线，逐渐隐入衣襟内。

　　额心的鲜血一滴滴落下来。

　　他受了重伤，此刻只有额头的血还没完全流干，身体冰冷的可怕。虞圆能看到他衣袍两侧下，手背沾满了血，手臂伤重到已经露出些白骨痕迹。

　　地面上还留有几道抓痕，土里混着血，颜色渗人得紧。

　　虞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没靠近时，她尚且还能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来说服自己，可当一切真真正正展现在面前的时候，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真切的感受到他的体温，察觉到他生命力在快速流失。

　　他要死了。

　　虞圆皱起眉头，她有些慌，轻轻伸出爪子拍了拍，男人几乎没什么反应，他伤重至此，离死亡只差一步，感触也不再清晰。

　　虞圆不是没见过死亡，她还是人类的时候，见过很多次。

　　只是大多只存在于一句紧张的唏嘘“你听说了吗，谁谁谁……没了”，亦或是新闻上偶有几死几伤的冰冷文字，有所触动，却很快会被其他碎片般的事情掩盖。

　　生活很忙，没有谁会为谁留下。

　　虞圆一直这样想，直到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亲人离世。

　　母亲离开，她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初听到时哭的太多，待到真切见到时，她反倒哭不出来了。

　　心中只剩下空无一片，空荡荡的，透着阴冷的风。

　　她胸膛中的属于母亲的那部分，像是被人凭空挖走，什么都没留下。

　　虞圆眼前蒙上了朦胧的白，她质问自己，一切是真的吗，疑惑现实，心里反反复复将记忆拖出来看，又塞回心口不再看。

　　直到她回到老家收拾东西。

　　疲惫中，她恍然发现厨房放着筷子勺子的地方，木筷铁勺中，留着几把像是孩子用的餐具。

　　尾端是幼稚的猫咪图案，粉色的塑料把手，看上去十分可爱。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因为餐具和母亲吵架的事。

　　那不过是举无轻重的小事。她网购了一套花里胡哨的餐具，尾端粉色的部分是陶瓷材质的，虽然易碎，但好看，虞圆很喜欢。

　　结果不小心被母亲摔碎了。

　　或许那时候还有其他琐事，筷子是起因却不是终点，她们吵架，生活摩擦的不合让她和母亲都不痛快，谁都不肯相让。

　　这是一件很小的事，小到虞圆甚至不记得了。

　　后来工作所需，虞圆搬出了那个小家，搬出了那座城市，她住进了属于自己的家。她拥有了很多双勺筷，可是陶瓷易碎，她再也没买过。

　　白炽灯亮得刺眼。

　　虞圆蹲坐着，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心情，慢慢打开了盒盖，把那把塑料的勺子拿了出来。

　　她看见盒子的底部写着她的小名：

　　元元的。

　　字很丑，还有点歪歪扭扭。

　　可是这筷子她再也用上，她没回来吃过饭。工作很忙，喘息的间隙只允许一份快捷的外卖。

　　虞圆从未去想死亡，或许这只是一个概念，一句空话。

　　只有当真切体会时，才理解。

　　她抱着筷子勺子，茫然地将屋子里其他东西看了又看，可是房子里空空的，她看见自己小时候淘气贴在墙壁上的贴画，多少年过去，边缘已经泛黄，翘起了边。

　　母亲因为这个笑过她，却从未撕下来……没有人会叫她元元了。

　　这一刻，虞圆的心碎了。

　　原来，人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

　　虞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她心情复杂，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类。

　　他也要死了。

　　她伸出爪子，试着给他送去灵力，可是人类的身体犹如黑洞，丝微的灵力送进去，被吞噬得干净，掀不起任何波澜。

　　虞圆的心沉了下来。

　　她没注意到，因为自己的靠近，和她送进去的灵力，男人呼吸微微凝滞。

　　似有所感，他的手指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