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重师叔如夫人大人》波板云朵糖

3、第 3 章

　　这一笑，叶清心毫无提防，被晃得愣了一下。只一瞬间的松懈，手又一次落进了雁一倾的魔掌。
　　虽说理智上明白，雁一倾这么做仅仅为了交流方便，但明白不代表习惯，更无法控制生理上的反应。作为一个资深搞自闭的修士，叶清心结丹之后还从来没和任何人如此亲近过。些微的肌肤触碰，足以对他造成超过惊涛骇浪的感受，更何况相接触的还是手掌这样触觉灵敏的位置。

　　当然，不管他内心怎么翻腾，却不愿意被雁一倾发现自己的不自然。但往往越想掩饰，结果却不能尽意。尤其在两人单独相处、相距不足一臂的状况之下，其中一个人眼神乱飘，既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也压不下微乱的呼吸，兼之双眼湿濡，两颊泛红而不自知。这副模样，就算的的确确是强压怒火造成的，可被另一人看到，怎么可能不多想，又怎么能不误解？

　　雁一倾这个人，虽说才刚成年，比叶清心少吃了不少年的饭，可单论“被示爱”的阅历，却算得上相当丰富。虽然达不到阅尽千帆的程度，也足够见多识广了。
　　想他少年成才，又英俊早熟，自八年前拜入于清桓门下开始，被踏破的门槛数也数不清，只曳阳峰一座山头上，明示暗示过他的师兄、师姐，就能排出一条长龙阵，更别提掌门亲传剑法之后，慕名而来的其他同门了。
　　见得太多，又年轻气盛，也就忽略那些不太容易察觉的小细节。而往往正是这样的“见多识广”，“一眼看穿”，才最最容易翻船。总之，一念之差，阴差阳错，把雁一倾这个后起之秀坑进了沟里，并且，在同一条沟里连翻了两次。

　　不过，这个时候，雁一倾对真相还一无所知，发现了叶清心的反应时，他并没有觉得意外，而是想着：
　　果然来了，原来如此。

　　比起他遇见过那些五花八门、精彩绝伦的花招，叶清心的套路完全算得上直白：先表现出厌恶，再适当羞涩。
　　外傲内娇，可咸可甜，算是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老套路。
　　但平心而论，无论演技或心机，叶清心都远远达不到及格线。

　　坏就坏在，两仪山把叶清心高高捧起来太久了，他高冷不可亵渎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根深蒂固，并且，还有数不尽的赞誉和光环加成。
　　如此孤高冷绝的形象，不惜拉下身份，向一名晚辈弟子隐晦示好，光满足感这一项就足够爆灯了，更何况，他还有一张过于清纯的外表。明明年上高冷，却稚嫩感十足；明明手段单纯简朴，偏偏却是不沾染尘寰的长辈。
　　禁忌而诱人，清纯而罪孽。
　　重重先决条件，让这个最没有悬念的“示好”的效果无穷放大，何止事半功倍，而是百倍、千倍，无数倍。

　　值得吗？
　　即便这副皮相好看，这么做，值得吗？
　　雁一倾有了那么一丝的好奇。
　　尽管是非常非常微末的一丝。
　　却是在从容应对过那么多人之后，生平头一次，泛起来的波澜。

　　言归正传，且心乱如麻的叶清心。
　　他眼神到处乱飘，飘来飘去，飘着飘着，竟被他看出来了一些端倪。
　　萦绕在四周的浓稠雾气，不知何时起，缓慢地运动起来，一团团旋转着，翻滚着，逐渐分化出一朵朵的小雾团。随着雾团的成型，自两人脚下，若隐似现地冒出来了一条小路。

　　凝神细思，应是在两人牵手之时，雾气开始活动的。
　　叶清心精神一振，当即甩开了雁一倾。果然，不出所料，小路消失了，迷雾也恢复成原本的静谧。
　　原来规律藏在这里。
　　心里把秘境再次骂到狗血喷头，叶清心表面还得继续装作若无其事。
　　甩都甩开了，他当然不想牵着手，可为了那条或许是生门的小路，又只能别别扭扭地主动去牵雁一倾，一抬头，不期然，对上一双满含委屈的眼睛。

　　……这是在干什么？！甩个手就受到打击，不至于吧？？？
　　叶清心吓了一跳，张目结舌，直接忘了要说什么。
　　四目相视，一时无语。
　　好一会，直到雁一倾的眼神变正常了些——也或者从打击中恢复了起来，总之，叶清心总算找回了声音，道：“我已知此雾如何破解。”

　　为防雾气里有旁观者偷窥，他刻意压低了音量，可雁一倾既没体谅他的深意，也没能听清他的内容，只微微蹙起眉表示疑问。

　　不仅说不成话，耳朵还不灵，真是……麻烦！
　　叶清心唾弃不已，只好勉为其难主动靠过去，再耐着性子复述了一遍。

　　两人已近到几乎贴在了一起，近到叶清心的发冠有一瞬擦过雁一倾的鼻尖，近到甚至能嗅到对方衣袍上的熏染香。同为真传弟子配用的紫油伽喃，同样用料，却染出了不一样的气息，在两人之间翩跹逶迤，暗暗勾起不知几何隐晦的旖旎。
　　而随着两人距离拉近，小路竟也更清楚了一些。

　　指尖在手心轻划，叶清心忽略心头异样的情绪，仔细辨认，雁一倾写的是：“如何解？”
　　叶清心一指地上的小路，道：“试走此路。”
　　雁一倾又写：“在何处？”
　　“不就在这里吗，你难道看不见……嗯？”
　　难不成，只有一个人能看到出路？

　　于是，叶清心在前，雁一倾随后，两人手牵着手，沿路一共走出了七步，到达了小路的尽头。
　　白茫茫的雾气里待久了，叶清心的眼睛有些疲劳，但他运作灵力于双眼，试图再找到另一条出路。
　　这时，他身后的雁一倾再次写起字来，说道：
　　“这次换我带路。”
　　“嗯？为什么？”
　　叶清心一回头，被雁一倾点了一下手心，再指向雾气里的一处方位。可这次换叶清心茫然了，因为他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雁一倾所指方向与其他地方又什么不同。

　　这下子，就算不解释，两人都明白迷雾的规律了。
　　白雾是障碍，两人必须相互配合，才能拼出完整的生路。

　　雁一倾领着继续行进七步后，再换回叶清心引领。在交换引路的过程中，路所延伸出的方向非常放飞，甚至与前一个方向相反。叶清心虽然非常讨厌雁一倾，但他并没有猜忌或者怀疑对方——因为双方谁都没有这么做的必要。而且，为了尽快走出去，他不作犹豫，立刻将境况与对方共享。

　　雁一倾写字回答：“发现了。我无妨，听小师叔的吩咐。”
　　叶清心：“好。谁引路，听谁的，无论去向哪一方都不要犹豫。”
　　雁一倾微一点头，两人便不再多角落，一路交换指引，一共换过七轮，共计七七四十九步后，叶清心迈出最后一步，随即，眼前一片柳暗花明。身后，仍旧是浓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雾，面前则现出一片繁花似锦的花园。身处花园入口，阳光明媚，云淡风轻，他便稍微用力，把雁一倾从迷雾里带了出来。
　　接着，他便立刻松开了交握着的手。
　　手心似乎仍然残余着体温和触感，叶清心别过视线，不太自在地把手藏进宽阔的袖笼里，道：
　　“看来我们已通过了第一道关卡。”
　　雁一倾点了点头。

　　叶清心：“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分开，各走各的。”
　　来了，那副毛骨悚然的表情又来了！
　　这个雁一倾是怎么回事？这么大人了还没断奶吗？委屈个什么劲儿啊？！
　　好在叶清心踩过一次坑，稍微获得了一点点的免疫力，强作镇定道：“你自己当心，告辞。”
　　他一边暗自腹诽一边随意选了个方向离开，然而这一次，更加离谱，两步都没走完，迎面而来三道无比凌厉的破空声，堵死了所有能闪避的方向，强迫他不得不退回到雁一倾的旁边。

　　什么东西？！
　　叶清心大惊，定睛一看，并不是出发了什么机关，而是凭空掉下来三个大活人。这三人身着华丽的衣衫，两两之间，用一条长长的带子相连，并列起来就像一根串起来的丸子。
　　按理说，若是因为不小心从什么地方掉下来，又有带子相连，这三人应该向同一方向掉落。可四周既没有悬崖，也没有高大的建筑，并且他们的坠落速度不算快，却恰巧挡在叶清心可以选择离开的每一个方向，这就……有些微妙了。

　　叶清心如临大敌，将桃木剑铮然出鞘，随时防备不知何处可能出现的攻击。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凭空掉下这三人落地的噗通声，以及被扑起的大片烟尘，而已。
　　而这三个人明明鼻青脸肿，却根本不顾可能遭遇到的危机，各自冲着不同的方向大叫起来：
　　“止血草！！天香九品的仙灵止血草！这可是五品上仙丹最好的调和剂啊！！发财了呀——！！”
　　“蛇纹菖蒲！上品的蛇纹菖蒲！我的个乖乖菖蒲小可爱哥哥怎么舍得你独个儿生长！！！”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不是极品紫云参吗啊啊啊谁胡乱种的太暴殄天物了啊！！！”

　　叶清心：“……啥？”
　　虽然每一个字都听懂了，但连成句子怎么又听不懂了呢？

　　不过，当事人根本没听到他的疑问，大喊大叫着跳将起来，同时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冲了过去。而正如方才描述的那样，三个人两两由衣带相连，不跑则已，跑不出两步，就被绷紧的带子反向扯回了原地，砰咚一声，三个跌作一团。响声清脆到连叶清心这个旁观者都觉着脑勺疼。

　　接着，三个人又原地消失了。
　　连同地面的深坑、荡起的烟尘都一并消失了。
　　仿佛他们从没存在过似的。

　　叶清心满头问号，桃木剑上的杀意也因疑虑而越积越多，不等微颤的剑尖蓄起一朵小小的光晕，他背后伸来一只手，将桃木剑按了下去。
　　叶清心：“？”
　　雁一倾就着他持剑的手，在手背写道：
　　“三位是我师兄，请师叔手下留情。”
　　……
　　这算什么秘境探险，根本就是同门聚会吧？
　　叶清心茫然应了一声，收了剑，颇为疑惑地多看了脚边一棵草几眼，犹豫地道：“这……就是止血草？”
　　雁一倾的写字速度很快，即便很长的话寥寥几笔就能写完，但这一次，他头一回显出了几分迟疑，好半天，才写道：“惭愧，我不懂草药。”
　　过了一会，又补充道：
　　“无论草药或丹药，我几乎全不认识。”
　　叶清心顿时感到几分欣慰，劝道：“不认识便不认识吧，反正我也用不上，认得辟谷丹足矣。”雁一倾看着他，半天没动静。不知道是否错觉，叶清心总觉得那个眼神像带了点……悲悯？可怜？
　　他撇撇嘴，暗自心道，谁可怜谁啊，辟谷丹多么简单方便，难不成还要像凡人那样生火做饭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没必要为这插曲耽误时间，他连寒暄都懒得说，转头换了个方向抬脚就走。

　　——彭！

　　刚刚消失的三人再次从不同的方向掉下来，把叶清心第二次堵回了原地。
　　这次比刚才距离近，也看得清楚，叶清心认出来这三人确实隶属曳阳峰，算是雁一倾的亲师兄，分别是：图一醉、图一笑、图一画。

　　虽然在片刻之前，图家三兄弟因为莽撞乱跑吃了大亏，可显然没让他们获取教训，因为落地的瞬间，又重蹈覆辙：
　　指着不同的奇花异草大喊大叫，试图冲上前采摘，被衣带扯回来相撞，消失。
　　完全一模一样的循环。

　　叶清心看得目瞪口呆，简直说不出话来。却听身旁传来很轻的一声叹息，他猛然回头，正赶上那人一抹来不及收拢的笑意。

　　……原来这家伙真心笑起来长这样。
　　比装可怜什么的稍微顺眼一点。
　　不过接连被堵了两次道，叶清心并不打算学三兄弟那样陷入死循环，便理直气壮地出尔反尔，道：“此地凶险，不如结伴同行，互相周全。”
　　雁一倾颇为善解人意地没有追问，写道：“师兄或是破阵转机。”
　　叶清心：“有道理。那就救人。”
　　雁一倾写：“抓一醉师兄。”
　　叶清心：“好。”
　　他答应的爽快，其实根本分不出三人谁是谁。但这并不妨碍捞人，叶清心先试探着迈出半步，果然，秘境的规则被触发，图氏三兄弟第三次从天而降。
　　不等人落地，雁一倾便出了手。他是剑修，出剑速度堪比闪电，只一瞬，精准地斩断了连接其中两人的衣带，再转而用剑柄一格，挡住一个奔向药草的人。
　　叶清心慢了一瞬出手，雁一倾的剑快，他的剑也绝不算慢，同样也斩断了另一根带子，也挡下了另一个人。随即，他从雁一倾借力一跃而起，飞起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第三个人的屁股上。于是，唯一没被挡下的那个，也“哎呦”一声，扑倒在地了。

　　一时间，场面比之前两次循环更热闹。
　　图一醉叫道：“谁踢你爷爷的屁股——？！”
　　图一笑：“谁也别挡你爷爷采菖蒲的道——……”
　　图一画：“谁敢拦你爷爷取金菁柏——……”
　　三人都是大嗓门，有多大声便嚷多大声，一边嚷嚷着，一边对上了雁一倾的目光，霎时间，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同时卡了壳。
　　一派寂静。
　　直到雁一倾轻咳了一声。

　　图一醉抱头大哭，道：“我不知道啊！”
　　图一笑、图一画噌地躲进叶清心身后：
　　“不是我！！！”
　　“我没有！”

　　说实话，图氏三兄弟都不高大。可若其中两个都躲在更不高大的叶清心背后，无论怎么看，都非常自欺欺人。
　　再加上抱头假哭的那个，让叶清心立刻意识到了一件事：
　　雁一倾的意思，并不是“他负责抓图一醉”，而是“只抓图一醉”。
　　因为应付一个笨蛋比应付三个笨蛋简单。
　　甭管是毫无同门友爱还是冷血，反正先鄙视一番雁一倾就对了。况且救都救了，悔也晚矣。

　　接着，他把两只“鹌鹑”从背后拎出来，温和地问：“刚才你们问候的是‘谁’的爷爷？”
　　两人茫然对视，停了一会，一个小心翼翼问：“这位小道友，我观你骨骼清奇，衣着打扮也仿佛熟悉，请问可是出自咱们两仪山吗？”
　　另一个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这顶道冠一看就是咱制翦坊的工艺，缀这么大一颗宝珠好贵的吧？！话说回来小老弟，阔归阔，顶在头上不怕坏人惦记呀？不然我们哥仨辛苦一下，只要你拿出些好处来，哥哥我们就给你当保镖，……不对，你是哪个辈分的？说不定还得叫我们师叔呐！”

　　抱头假哭的哥们也来凑热闹，十分羡慕道：“那你运气可太好了呀，竟能和一倾师弟同行？！他长得好看又养眼，道法又强，像他亲师兄，也就是我们一样可靠的哦！如何，买三送一，雇我们兄弟三个送一倾师弟，这买卖稳赚不赔，怎么样，考虑一下！”
　　叶清心：“……”
　　他果然不应该多管闲事的，这智商当工具人都嫌不够！
　　叶清心面无表情退后半步，端着架子道：“不劳挂心，本君太陵峰主。”

　　图一醉、图一笑、图一画：“？？？”
　　“不可能？？！！你是小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