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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神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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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雷依旧轰鸣,漆黑的夜空中像是布了一张紫色的蛛网,想要把整个丹穴山兜头罩下,每一根蛛丝的落下都是一阵炸裂声。
山顶上,大阵依旧在进行。
好痛苦啊。
离渊跪坐在地上,疼的躬身蜷缩,他浑身的经脉都火烧火燎的疼,就像是一株被抽干了水的植物,干涸到枯萎,似乎只要轻轻一捏,他就能粉身碎骨。
离渊死死的望着对面躺着的人,像是望梅止渴的旅人,又像是久旱的土地渴求着甘霖。每多看一眼,好像就能缓解身上的抽髓刮骨的痛苦。
终于,他看见一丝的红光亮起。
那红光太细微了,在这黑雾重重,狂风呼啸的夜里,像半残的烛火,似乎轻轻一吹就灭了。
可离渊的眼里却亮了起来,他知道那是丹煊的额间的火纹。
他的王,快要醒了。
然而天上云雷越来越猛烈,爆裂声环绕在四周,似乎恨不得将整座山都给劈去。就连张牙舞爪的黑雾都抵抗不住天雷的怒火,开始逐渐淡去。
似乎下一道天雷就会直逼头顶。
来不及了。明明只差一点了。
执深深望了丹煊一眼,飞身于半空,与黑雾融为一体,抵抗天雷,拖延最后的时间。
“离渊!这天雷我替你扛了,你一定要让王活过来!让我们的神重新降临在世上!”
离渊猛的抓过一旁的刀子,发了疯的胸口,腰间,腿上四处划着,每划过一下,鲜血吸引着更多的纹路钻进了他体内。
大阵上的灵力流转的更加快了,与此同时,丹煊额间的火纹也愈来愈盛,隐隐有火光沿着火纹流转。
离渊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了,他的血液似乎都被抽干,灵力也已然耗竭,唯剩一点残存的生气还在被抽食着。
他无力的躺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手在短短一瞬里苍老如树皮,又转而开始腐化,露出白骨。他不知道别的人看着自己衰老,腐化是不是会害怕,崩溃,他只觉得自己心中是难得快意,他熬了几千年,终要得以解脱。
当最后一丝生气也被抽离,纳入了丹煊的心口时。大阵终于饮包了血,餍足的停下。天道似乎也认了输,降下了最后一道天雷。巨大的天雷劈散了残存的黑雾,连同执一起消散于电光之中。
与此同时,一簇强烈的火光从丹煊身上散出,转瞬燎了半个山顶,清越的凤鸣响彻云霄。
离渊的大半身躯体已经骨化,在山顶的狂风下,化为齑粉,散在了风里。
弥留之际,他看见一个人影在火光中朝他走来,红衣墨发,凤眸冷傲,一如当年。
离渊突然觉得他们之间只有这个距离才是对的。他们之间,一个就该高坐神坛,一个在不远不近的位置默默追随。
是不是,这样谁都能好过一点?
两千年啊,他已经漂泊了两千年了。离渊曾以为自己这辈子注定叶落无根,如今能葬在这里,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归宿了。
他曾欠过丹煊一条命,现在他也算是还上了。
离渊蓦地阖上眼,轻轻的呢喃道:“王,我不欠你了。”
*
江州的百姓在丹燚的护佑下几乎都快速逃出了城门,守备军在渡口处护送他们陆续到河对岸。此时的江州已沦为一片火海,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烈焰浓烟。
在逃出生天后,江州的百姓才缓下一口气,茫然的回望,明明在几个时辰以前那里还是一座热闹的城池,虽然常年洪涝,可也算是个容身之处,如今转眼间沦为焦土。天地茫茫,顿时成了流离失所之人。
赵谦霖年纪大了,四处跑了许久已经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脸上被手抹的一片漆黑。他现在是彻底没了主意,茫然的看向盛景栖,问道:“王爷,现在江州没了,咱们该怎么办,这数万的百姓该往哪去?”
盛景栖沉默了好一会儿,良久才道:“迁城吧。朝廷已经选好了地方,本打算若是这次治水依旧无功而返,江州就得被舍弃。如今这个情况,倒也没什么差别了。”
赵谦霖长叹了口气,再不甘心也没了办法,事到如今,不迁也得迁,都是命啊。
丹燚在城中盘旋着,确定没有落下的人后,才载着最后一批老弱妇孺往城外飞去。忽然,一声嘹亮的清啼响彻云霄,在江州城内外回旋不绝。
丹燚忽的愣在了原地,呆呆的往丹穴山山顶望去,那里的天雷已经停歇,耀眼的金光也归于黑暗,可下一瞬,一道刺目的白光燎了半个山顶。
那是朱雀离火。
“神仙,怎么了?”坐在丹燚背上的老者见丹燚突然不动了,哆哆嗦嗦的问道。
“哎呀,这山怎么也烧着了,这火还是白色的。”另一个人指着丹穴山叫道。
“
“天降异象,必不太平,你看这江州不是说烧就烧了嘛,咱们这是造了什么孽。”
“诶,也不能这么说,你看咱们这还坐在神仙背上呢。这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皇帝老子都享不了。”
“那倒也是。”
丹燚没有理会背上的人叽叽喳喳的讨论,他回过神来心急如焚的飞往城外,把人送到河岸边又眨眼没了踪影。
林一跟盛景栖四处跑,在城内外看着丹燚来来回回的跑了好几趟,好不容易把人都送完了,结果眨眼间又跑没了踪影。
“王爷,殿下这又是要去哪?这人不都接出来了吗?”林一看盛景栖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好奇的问道。
盛景栖此刻也正望着丹穴山,他没有直接挑明,只是意味深长的说:“不出意外,大宣又要迎来一位神明。”
丹燚火急火燎的赶往山顶,只见朱雀庙前诡异的邪阵已经化为尘土,国师和执也没了踪影,而他哥正蹲在国师曾坐的地方,手指轻抚过那片土壤。
思念千年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丹燚以为自己陷入了不知名的梦境,他轻轻的唤道:“哥……”
丹煊转过头来,看见来人,他眼中的难过被淡淡的笑意所取代,“燚儿,好久不见。”
“哥!”丹燚飞扑向丹煊怀里,死死的抱住丹煊,生怕他再次不见,“哥,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我这辈子都再看不到你了。你怎么舍得把我给扔下啊。”
丹煊轻轻的抚过丹燚的额头,温柔的说:“对不起,燚儿,是哥哥错了。哥哥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世上,别生哥哥的气,好不好?”
“我没有生你的气。”丹燚埋在丹煊胸口,摇了摇头,哽咽道,“我也没有讨厌你。我那天说的都是气话,我本想第二天给你道歉的,可是,第二天你,你已经不在了。”
丹煊垂下眼眸,藏下了眼里的心疼。
“哥,我好想你。”丹燚说完又不放心,抬起头确认道,“你不会再走了吧?”
丹煊轻轻摇头:“不会了,你放心,我哪也不会去。”
哭了好一会儿,丹燚才慢慢缓了过来,他想起了还没办完的正事,指着山下的江州说道:“哥,江州要怎么办?这火我灭不掉,我只能把全城的人都送出城。”
“没事,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丹煊心疼的看着丹燚,曾经这个只会哭闹的小鸡崽,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他拍了拍丹燚的后脑勺安慰道,“哥带你去灭火。”
“嗯。”
丹燚点头应着,在离开丹穴山前,回头看了看国师消散的地方,想问些什么,可又想起他哥眼里一闪而过的难过,终究还是没有多问,长叹一口气后,离开了这个曾让人心碎的地方。
一个人的离去是另一个人遗憾的开始。不是所有的错过都有久别重逢的一天。有些人终究会成为生命里的过客,自别后再无归期。
长风夜里,远山之上,故土埋了故人。
*
因为盛景栖的一句话,林一被勾的好奇心起,他不住的朝丹穴山的方向张望着,嘴里念叨着:“殿下怎么还没回来?”
“快了吧。”盛景栖看见远处丹穴山上的白光被收了起来,猜测道。
果然,他话音刚落,两只朱雀凭空出现在丹穴山顶上,火红的艳羽染红了半个天际。为首的那只身形尤为庞大,宛如一座小山丘,好像只有它轻轻挥一挥翅膀,整个江州就能灰飞烟灭。在它的衬托之下,原先那只还算大的朱雀就显得异常年幼,像个刚会飞没多久的鸟崽子。
江州城外的数万百姓惊愕的望着上空,还不知道做何反应,只不过一息之间,那还远在天边的朱雀已然飞至到头顶,双翼挥动间带起罡风四起。
盛景栖虽然在冥川的记忆里见过不少大妖的原身,可头一次直面上古妖神的威压,也有些难以抵抗,可或许是因为冥川残存的神力以及说不出的熟稔,他虽然难受,适应了倒也就那样。
丹煊化为人形降落在地上,还没做什么,不过随意扫视了众人一眼,底下呼啦啦就跪成了一片。
“起来吧,不必跪我。”丹煊淡淡地说道,他声音不大,却像是响在每个人的耳边,清冷的音色里带着常年的肃杀气息,吓得底下跪着的普通百姓更是抖如筛糠,噤若寒蝉。
丹煊也早就习惯了如此,干脆懒得理,随他们去。
丹燚身形小,飞的也没他哥快,落后了几步才赶了过来,他落在盛景栖的跟前,看向跪倒的众人,好奇的问道:“他们怎么了?”
“没事,被你哥吓得。”盛景栖说道。
丹燚啧了一声,不满道:“都是朱雀,我怎么就没这个待遇。”
盛景栖揉了揉丹燚气鼓鼓的侧脸,小声说道:“因为你长得好看啊,不像你哥凶神恶煞的。”
丹燚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丹煊却斜眼瞪了过来。
盛景栖忘了大妖的耳力都好的惊人,自己刚刚诽谤的话都被听了过去,尴尬的朝丹煊笑了笑。
他目前为止还没有和丹煊打过招呼,想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叫他,按理他应该称丹煊一声“大舅子”,可是继承了冥川的记忆后,他又不想被对方占了便宜。
丹燚倒是没察觉盛景栖的这些心思,也没有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拉过盛景栖向丹燚兴冲冲的介绍:“哥,这是冥川。”
丹煊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丹燚又补充道:“也是我相好,你的弟婿,等我们回去了,你得记着备份礼。”
丹煊冷冷的哼了一声,瞪着盛景栖,寒声道:“没想到几千年过去了,还是落在了你手里。长虫,你可真是好手段啊。想收我的礼?行啊,你且等着,我连之前的那份一块送了。”
呦,这是认出来了。盛景栖见丹煊看出了他是谁,也清楚这人不爽自己又把他弟弟拐走了,也不纠结了怎么和他相处了,立马回怼道:“这叫缘分天注定,该是我的人迟早都是我的。”
“哼。”丹煊懒得和这个无赖在人前争吵有失体统,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丹燚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想起了正事,发愁的看着已经烧到了城门的打火,向丹煊问道:“哥,这火要怎么灭啊?”
“简单。”丹煊心中早就有了主意,说道,“这是天火,寻常的水自然是灭不掉。可是丹江却不一样,它虽起源于丹穴山脉,却连通着冥间的河流。冥间的水甚为阴寒,用来灭天火最合适不过。”
“是吗。”丹燚倒从来没想过这条以前怎么也烧不干的河这么不同寻常,“说起来是挺容易的,可是谁去抽冥间水啊?”
丹煊看了眼盛景栖,虽没说什么,可他什么意思溢于言表。
盛景栖纳闷道:“我?”
“难不成我去?我把水烤干了还差不多。”
丹煊看傻子似的嫌弃的看着盛景栖,后来发现这人是不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才想起这人已经记不得多少前尘往事了,这才解释道,“哦,是我忘了,你转了轮回把脑子也转没了。你之所以叫冥川,就是因为你年轻时总是抽取冥间水,在各地兴风作浪,因此别人就给你取了这个诨名。所以这事,是你的拿手好戏啊。”
盛景栖还真不知道自己有这本事,乍一听,还挺厉害的,可再厉害那也是过去。都说英雄不提当年勇,如今他还能不能抽的出来都是一回事。
丹燚也是这么想的,扯了扯他哥的衣袖说道:“可是哥,那也是盛景栖的前世了。如今他只是个凡人,强人所难了吧?”
“可他体内里不是有冥川的魂力吗?总不会连这个也做不到吧?”丹煊也奇怪了,他刚看盛景栖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他体内有冥川残存的力量,难道这些人都不知道?
丹燚这才想起还有这回事,可是就那么一点神力,能顶用吗?他犹豫的说道:“那如果这些神力起不到作用呢。”
“那他就是废物。”丹煊毫不客气的说道,“你们的婚事就不用想了。”
盛景栖闻言挑了挑眉,这算是娘家人设的拦门关吗?他一把捂住了丹燚正要说话的嘴:“行啊,若我是办成了,你就不能再横加阻拦。”
丹煊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的点头同意。
丹煊是同意了,可是丹燚却着急了,他扯开盛景栖捂住他的嘴,担忧的说道:“那你要是办不到,我怎么办?”
盛景栖也不管丹煊还听不听得见,附在丹燚耳边,轻声说:“那我就带你私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