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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交易 ...

  •   洞外的雷鸣响了两三个月才逐渐平息,惨烈的哀嚎似乎时时刻刻都从远方传来。每一声哀鸣,都是一个种族的消亡。谁都没有想到这次浩劫是天地开辟以来最为惨烈的一次,老天爷似乎是真的发了怒,想把巫妖彻底抹除在这个世上,雷劫之后大大小小的劫难从未断过。

      冥川是被疼醒的,那日之后因为受伤过重和精神上的崩溃,终是昏了过去。可哪怕昏迷,他也没好过到哪去,浑身上下无一不疼,龙角已经断裂,修长的龙体曲折成一个怪异的弧度,划开的皮肉下仍是一片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他身上的锁魂链没有随着巫族的离去而失效,依旧死死的从四面八方缠绕着他,每一次挪动,锁链就会自动缠绕的更紧一些,从伤口上狠狠的摩擦过去,刮出一片皮开肉绽。

      可迷蒙间,冥川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的戳了自己一下,只是那动静太小了,冥川没有在意,等意识逐渐清醒,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昏了过去,吓得立马睁开眼寻找丹燚,看到人还在自己眼前才松了口气。

      松下心来,冥川这才发现,丹燚周身不知何时覆盖了一层藤蔓,藤蔓相互纠结缠绕,编织成一张大网,不松不紧的把丹燚拢在网下,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冥川奇怪的看着那些树藤,仔细打量着那熟悉的叶片,犹豫的说道,“这是……沙棠?”

      听见冥川的问话,一根柔韧的枝条从树网中抽了出来,轻轻的上下摇摆,像是在点头回应。

      冥川惊讶了,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墙面上粗糙的纹路,这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在沙棠木的树洞里,“你何时生的灵?”

      树灵不会说话,只是伸长了枝条,往丹燚身下的泥地上点了点,又立马缩了回去,低垂着枝叶,像在为什么事情而羞愧。

      冥川不知道它为何这个反应,往那处泥地上看去,上面什么都没有,连丹燚之前被割落的血肉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冥川立刻就明白了,丹燚被剖心时流的血渗进了树根里,这才使沙棠树生出了树灵。

      冥川良久无言,直到树灵承受不住这如深海似的沉默才大着胆子又轻轻戳了冥川了一下。

      冥川也不知该说什么,深深叹了口气才道:“没什么惭愧的,这也许是天地机缘。何况你本来就是神树,生灵是迟早的事。”

      可树灵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有半分的轻松,枝叶依旧低垂着,它笨拙的在泥地上戳来划去,将将描画出两个“报恩”的字样,又示意冥川去看。

      冥川看着泥地上将将描画出两个“报恩”的字样,试探问道:“你要报恩。”

      枝条点了点头。

      冥川摇了摇头:“不用了,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你能做的了。”

      还能做什么呢?

      做什么都已经晚了,在丹燚已经被剖心的那刻,做什么都没用了。他已经被掏了魂丹,祭了天,只留下一个破碎的残躯。他至今都不敢再看丹燚胸口的狰狞的黑洞。

      为什么?

      为什么苍天要这么待他,他做错了什么要凭白遭这样的罪?凭什么巫妖的罪孽要株连无辜的人?

      他应该是鲜活的,闹腾的,不知愁的,而不是现在的死气沉沉的模样。

      冥川忍不住垂首伏在丹燚身上,蒙头痛哭。他恨啊,恨苍天,恨巫族,恨自己。他恨不得毁天灭地,更恨不得彻底消散于世。

      忽然,温热的触感从额上传来,就像寒冬里的一抹暖阳,暗夜里的残烛,不烫,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着的。

      残温拉扯着冥川崩断的理智,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丹燚并没有死。他的身躯仍在,羽毛还残存着余温,看上去只是陷入了一场长眠。

      这意味着什么?

      冥川脑中闪过一道电光,不可置信的想,难道巫族的祭天没有成功?还是天道没有接受丹燚的魂丹?

      不论是哪个,可以确信的是,丹燚的魂丹的确还完好的藏在世间的某个地方,只要魂丹不灭,丹燚就有真正醒来的那天。

      只要找回魂丹……

      锁链震动的哗啦声击碎了冥川的喜悦,陷入狂想里的意识拉回了现实。他身陷囹圄,甚至出不了这个树洞。他只是一半的残魂,离了这里的阴气,指不定哪天就散了。

      他能做什么呢?他除了守着丹燚的身躯什么也做不了。

      冥川闭上眼,静了少顷,才慢慢的说:“树灵,你说你想报恩?”

      枝条用力的点着枝头。

      “那你就帮我把丹燚藏起来吧,我怕我发疯的时候会伤到他。”

      冥川话落,无数的枝条从泥地里拔地而出,层层叠叠的覆盖在丹燚身上,织成了一个树茧,又拖着树茧往泥地里沉没下去。

      树灵又戳了戳冥川,像是在问“他怎么办”。

      “我?”冥川温柔的看着那块沉落下去的地面,喑哑的道,“我要守在这里,等他醒来。”

      可是太难了,这样的日子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是永无尽头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树灵把丹燚藏了起来,这偌大的树洞里面便只剩了冥川一人。他在这里睁眼闭眼皆是黑暗,黑暗同化了日夜,时间像是被无尽延长,延长到看不见尽头。

      冥川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他清醒的时候很少,几乎是时时刻刻都被疼痛折磨。他不能随意的动作,因为每一次的挪动,锁魂链就会有意识的绞紧,嵌入他的皮肉,他甚至能听见锁链与骨头碰撞的叮当声。

      挫骨的疼与无尽的黑暗侵袭着他所存无几的理智,刚开始他还可以忍受这样的折磨,但千百次的累积逼的他终会在某一天爆发出来。他疯狂的在地上翻滚,额头撞着地面,使劲撕扯绑在身上的锁链,甚至不惜连血肉一块咬去,以摆脱这个让他生不如死的东西。

      每到这时,冥川常常陷入不可抑制的绝望里,他不止一次的想,要是能死了该多好啊,死了就解脱了,只要他愿意,这一半的残魂随时都能消散天地,彻底解脱。

      可是不行啊,他还有放不下的人,舍不掉的执念。他要是就这么走了,丹燚可怎么办啊,留他一个人长眠地下吗?那他怕是做鬼都不得安心。

      这么想着,他又觉得这折磨还算可以忍耐。可是时间越长,痛苦也与日俱增,发疯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冥川发现另一件让他恐慌的事,他开始记不清过去的事了,甚至于会在某时某刻忘了为什么自己在这,为什么要忍受这样的折磨。

      这比挫骨扬灰还让他害怕,他害怕自己哪天真的就完全忘了,忘了丹燚,忘了自己的使命,然后于某一天在也忍受不了疼痛而消散天际。

      可他仍是控制不住遗忘,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呢喃:“我在等丹燚……我不能死……不能死……”

      “我要等燚儿回来……等他回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不知多久,就在冥川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他遇见了一个人。

      那时他刚刚因为疼痛而发疯,从昏迷中被树灵叫醒时,发现这个杳无人迹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年过三十的中年男子,留着八字胡,穿着黑色的袍子,上面绣着花花绿绿的花草鸟兽。而另一个则是冷淡俊秀的青年,穿着纯白的华服,银白色的绣纹在黑暗里散着淡淡冷光。

      那官员见冥川醒了,还直勾勾的盯着他们,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连忙躲在那青年身后,颤抖的说:“国师,恶,恶龙醒了,怎,怎么办?”

      那青年没有搭理,也没有畏惧,仍旧静静的打量着冥川,良久才冷冷淡淡的开口道:“没想到在江州兴风作浪的恶龙会是你,真是好久不见了。”

      “你认识我?你是谁?”冥川惊疑的看着眼前的人,他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青年淡淡的道:“离渊。”

      “离…渊。”冥川轻轻念着,眼睛扫视了那人一圈,最后停留在他中指的骨戒上,那里有着他熟悉的神魂,他终于想了起来,惊讶的说道,“你是丹煊身边的那个小侍卫?你怎么会在这?”

      离渊没回答,反而问道:“那你又怎么会在这?你不是祭天了吗?怎么还没死?”

      冥川轻轻叹了口气,慢慢道:“我已经死了。大祭那日早已魂飞魄散,如今不过是我当初事先割下的残魂罢了。”

      “残魂么?”离渊这才注意到因冥川动作而慢慢蠕动的锁魂链,了然的说,“难怪了。”

      冥川又问道:“你怎么会来这?”

      离渊还未答话,那躲在后边的官员抢先怒斥道:“那还不是因为你这恶龙作怪,引得江州年年大水,民不聊生,国师前来就是为了除去你这条恶龙,解江州之难。”

      冥川偏过头,在昏光里注视着那个已经两股战战却仍口出恶言的官员,并没有动怒,只是有些抱歉:“啊,是吗。我被困在这里许久,并不知道这附近何时住了人。”

      “谁信你的鬼话。”

      官员悄声咕哝着,却被树灵听了个清楚,用树根不轻不重的甩了他一下,像是早就忍受不了他的不敬。

      离渊没有理会身旁的小打小闹,淡淡的说:“那你现在知道了,也清楚我是来干嘛的,看在往日相识的情分上,你自行了断吧。”

      冥川摇摇头,干脆的拒绝了:“不可能。”

      “为何?你死了,不仅能造福一方百姓,还能自我解脱。”

      “好不好受与你无关,我若是想寻求解脱又何必等到现在。”冥川低声说道,“我在等一个人,等不到他我是不会走的。”

      他这么说,国师丝毫不意外,直接说道:“如果你说的那个人是丹燚,我劝你不用等了,你永远等不到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知道丹燚在哪?”

      “嗯,知道。”离渊也不瞒着,直接说道,“他在大宣边境的一处荒山里,被压在祖巫的大阵之下。”

      “什么?!”冥川睁大了眼,不由地倾过身,想往洞外冲,激动的说,“他在那,他在那,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可随即又被锁链的哗哗声唤回了理智,他不出去这个洞口,他也不知道离渊口中的大宣是什么,荒山又在哪。

      冥川回过头注视着离渊,祈求的说:“你既然知道他在哪,能不能……”

      还未等冥川说完,离渊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不能。”

      “为什么?!”冥川没想到他会拒绝的如此果断,不可置信的道,“他是丹煊的弟弟!”

      “那又如何?”离渊哂笑着,侧脸在昏光下冰冷又无情,竟与曾经的丹煊莫名相似,他自嘲道,“我在乎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可他又是怎么对我的。欺我,瞒我,把我支走,像个傻子一样等他。他挥挥手就能毫不在意的把我扔下。”

      “胡说!”冥川怒不可遏,“你这么说对得起丹煊吗!他要是听了得多难过。他若是不在意你,会把你留在身边?会舍得把融了自己神魂的骨戒给你?你自己也应该清楚,这骨戒护了你多少次性命。”

      “是,所以我就该感恩戴德的谢着,谢他把我当傻子糊弄,把我当废物给扔下。”

      “不然你让他怎么办!拉着你一块去送死吗!当日大祭已成定局,他能说什么,说他心悦你,让你给他殉情吗!你觉得他会舍得?”

      “所以他就舍得把我扔下。”离渊冷笑着,“当日如果不是他去献祭,那死的人是不是丹燚?”

      冥川沉默无言。

      离渊寒声说:“既然如此,我为何要救他,这是他本该受的。”

      “不是。”冥川解释着,“当初就算是小燚献祭,丹煊也是逃不过的。我们巫妖的杀孽太重,天道是不会容我们活下去的,献不献祭已经没什么区别。既然如此,何必多死一个人。丹煊当日所作所为,就是想让他弟弟和你活下去。”

      他望着离渊,恳求道:“所以我求你,你能不能,救救小燚,把他的魂丹带来。只要小燚魂丹归位,我立马消散,绝不再祸害江城的百姓。”

      洞里气氛骤变,静的吓人。离渊眼里带着寒光,似乎下一刻会痛下杀手,他冷眼剜着冥川,说:“你威胁我?冥川,你以为我会在乎?我倒是劝你好好看清楚自己的处境。锁魂链的滋味不好受吧,你还能撑多久,一年还是两年?冥川,你没有同我谈判的筹码。”

      “那你想要什么?”

      离渊说:“我想要丹燚的朱雀骨和朱雀血。”

      “不可能!”冥川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哪里受得了再一次看丹燚被剖骨取血,那是他一辈子的梦魇。

      “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离渊说完转身欲走。

      冥川急切的叫道:“等等,你换一个,除了这个,其他的我尽力满足你,行不行?”

      离渊陡然笑道:“行啊,我要我的王回来,你做得到么?”

      冥川低叹:“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离渊冷哼:“那我们也没什么可谈的了。你就守着那堆破烂在过吧。”

      眼看离渊真的要走,树灵也急了,焦急的用枝条戳着冥川,提醒他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冥川闭上眼,心中一片冰凉,他清楚自己没有其他的选择了,他沉声说道:“如果我答应你,你就真的会把小燚的魂丹带来吗?”

      离渊:“当真。”

      冥川:“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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