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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坦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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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福海进屋时,丹燚正披着外衣,靠在床头上,由林一伺候着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粥,他没什么胃口,但不能让这具身体给饿坏了。
“殿下。”张福海躬着身,在离床榻还有几步距离的地方侯着,没有如往常一样直接上前。
丹燚侧头看着那微胖的身影,伸手接过林一手里的碗,吩咐道:“林一,你先忙别的去吧,我这还用不着人,有事再叫你。”
林一看看一旁的人,应和了一声,从屋里退了出去。
人一走,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
“殿下。”张福海再次说道,“您总算是醒了,身子骨可好些了?”
丹燚垂头没应,只是盯着碗里的粥,一下一下的用汤匙搅着,良久才开口说:“对不起。”
张福海蓦地抬头看着丹燚。
丹燚:“对不起,我没有救活顾怀谨。那晚,他被刺客追杀,流的血无意中帮我破了封印,等我出来时,他已经气息全无,无力回天,我救不了他。”
张福海:“殿下……”
丹燚撇开头:“我不是你的殿下。我不仅骗了你,还占用了你家殿下的身子和名头。我原本想着,什么时候把顾怀瑾好好安葬了,也算是还了一恩,把魂灵珠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没想到……”
“这副身子,我没理由占着,你若想要,可以随时来取。丹燚侧头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
再见故人,恍如隔世。
张福海望着自家殿下的脸,叹了口气,上前几步接过丹燚手中的碗,舀了一勺喂到丹燚嘴边,说:“殿下,你是不是我的主子,老奴心里比谁都清楚。”
丹燚直直的盯着他:“可我不是顾怀瑾,也不是什么齐国皇子,我是妖。”
张福海没接他这话,把粥搁在一旁,反而慢慢讲起了往事:“殿下,老奴八岁就被卖进了宫里,几个铜子换了一身奴骨,什么冷眼鞭子没受过?前前后后换了几个主子,老奴自己都记不清了。后来走了大运,到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着,这日子才好过了些。”
“我照顾殿下时,他还不足月,才这么大。张福海说着,比划了一下,眼睛笑成了缝,“跟猫仔似的,也不认生,见着老奴就乐。”
“可我家殿下命苦啊,本该是天生的富贵命,却因一句天降妖身,于国不详,失了圣恩。一朝落魄,连低贱的奴才都上来踩几脚。当时老奴除了尽力看顾,也没法子,就想着熬呗,熬到殿下封了王,咱就出宫去,哪怕是个穷乡僻壤的地也总好过宫里。哪成想……唉”
“妖身?”丹燚陷入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福海:“殿下,殿下?”
“恩?”丹燚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谁,喊了两遍才应声。
张福海:“殿下,老奴从始至终都没有怪过您没能救活殿下,当初默许您顶着他的身份活着也不是没有私心的,咱们各打的各算盘,说不上谁欠了谁。”
丹燚垂头不语。
张福海:“何况自从来了大宣,老奴受了您不少恩惠。能活到今日,也是多亏了您的照顾,老奴欠了您大恩,无以为报,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帮上一二就好。”
丹燚:“要谢去朱雀庙谢去,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更何况你还救我一命……”
丹燚叹了口气,果然,人情难还,欠多了就是一团乱麻,一开始未从中脱身,最终将编织成一张巨网,困死而不自知。想想当初自己算的人情债,如今想来实在可笑,盛景栖说过他还不清,现在当真是难还了。
张福海想想也是觉得人情这东西剪不断,理还乱,摆摆手道:“罢了,都是糊涂账,管他的。从今后,您还是我主子,我还是您奴才,咱们还和从前一样,您看可好?”
丹燚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分辨出里头的真情假意来,良久才慢慢道:“好。”
嘎吱——
屋子的门被一手推开,国师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许是在门外等久了,脸色不太好看,像谁欠了他一屁股债似的。
丹燚本来还对国师私建锁龙井的事心怀气愤,可现下这条小命都是人家帮忙给捡回来的,没道理再发脾气。
他看着国师的脸色,装作不知他为什么生气一样,不知死活的耍起嘴皮子:“哟,好大的火气,这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惹的咱们国师这么大脾气?”
国师瞪了这个始作俑者一眼,把药碗怼在他嘴边道:“主仆情深完了就给我把药喝了。”
药碗里的热气一个劲的往鼻子里钻,腥苦的气味逼的丹燚眉头直皱,他侧头避开:“拿走,我不喝。”
国师才懒得惯他臭脾气,仍把药碗往他嘴边送。两相僵持下,国师失了耐心,还未等张福海上来接替,直接一手掐着丹燚的下巴,捏开他的嘴把药给灌了进去。
丹燚哪想到这人能这么生猛,猝不及防的被灌了一大口苦药,他只觉得一出窍,二魂升天了,当场呛咳的惊天地泣鬼神,,药汁洒了一衣领。
“哎呦,殿下没事吧。”张福海连忙拿起帕子给他擦着,一边慢慢拍着他的后背顺气。
国师也不着急,看丹燚咳的差不多了,打算再给他灌上一口,刚要上手,被丹燚一巴掌拍开,他愤然的指着国师道:“还来?别逼我扇你啊。”
张福海也把丹燚护在身后,跟只老母鸡似的:“国师,这喂药的事还是老奴来吧,就不劳烦您了。”
国师瞪着丹燚,冷脸训斥道:“会说话啊,我还当你哑巴了,骨戒碎了也不知道吭声,现在和我逞能装凶,早干嘛去了?连个本体都守不住的鸡崽,我用你来顶天雷?你若真想找死,也不用这么麻烦,这里离丹穴山不远,我直接送你去见列祖列宗。”
丹燚理亏,老老实实的认骂,一声也不敢吭。
张福海见不得丹燚被骂的狗血喷头,连忙做起了和事老:“国师消消气,消消气。殿下还小,做事没轻没重,说两句就长记性了。再说了,殿下也是一片好心,怕天雷伤着您和王爷不是?”
他小心翼翼的接过药碗:“殿下大病初愈,还需静养,怕是受不了您这猛灌,这好好哄两句也就喝了不是?”
国师冷哼一声:“我不是盛景栖,他也不是他兄长,没那个耐性哄他。喝药。”
“哦。”
丹燚被骂老实了,也不敢再作妖,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汁,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偷偷瞟了国师一眼,自觉的接过碗,一副壮士断腕的模样,豪迈的大口灌了进去。
丹燚一口气闷了个干净,苦味一下子从舌尖蹿到喉咙里,在胃里翻江倒海。他伸手捂着嘴,强压下翻腾的苦意,抬手把碗塞了回给张福海,好半天才道:“行了,我都喝完了,就别训我了,头还晕着呢。不过你这药里都放了些什么?怎么一股子腥味,怪恶心人的。”
国师瞥了他一眼:“胞衣。”
丹燚听不懂:“什么东西?”
国师:“胎盘。”
丹燚:“……”他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药汁又翻腾而起,直往喉间蹿。
国师冷冷的说:“你若是敢吐出来,我就让你再咽回去。”
话落,丹燚没好气的瞪了国师一眼,可这人向来说到做到,他无奈的仰靠在床头,把药汁逼回胃里,气若游丝的开口:“张福海,去给我拿个蜜饯来压压,真要吐了。”
张福海:“是,奴才这就去。”
等人忙不迭的出了门,这人还是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国师没眼看,一语道破:“行了,别装了,这东西还恶心不着你。你把人支开是想问我些什么?”
丹燚的恶心三分真七分假,这会被点破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啧,看破不说破,就你眼尖容不得沙子,我这明明就是真情实感。”
国师:“说正事。”
丹燚这才正了脸色,直直的盯着国师问:“顾怀瑾,到底是谁?一个肉体凡胎能压住南明离火的人,我不信他只是一个不得宠的齐国弃子。”
“他的确不是凡人。”国师也没瞒着,正色道。
“他真是妖?”
国师:“也不全是。顾怀瑾,他是玄武后裔。”
丹燚惊讶的问:“你怎么知道?”
“猜的。齐国靠近北海,向来由玄武坐镇。虽然顾怀瑾身上掺杂了人血,血脉稀薄了不少,可身上那点神格是骗不了人的。否则他一个凡躯,怎么扛得住离火。”
接下来的事,国师不说丹燚也懂了。他和顾怀瑾一个主火,一个主水,一个极阳,一个极阴,以相克促相生,难怪说水生万物,生生不息。
可这事如今想来也是蹊跷,一切都太巧了。丹燚现在回想起当初在荒山遇见了顾怀瑾,碰巧借了他的血破了封印,又碰巧借了他的肉身,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事?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丹燚觉得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人在推动着这些因果循环,可他猜不出这人究竟是何意图,为什么会如此费心费力的帮他?
国师:“在想什么?”
丹燚按捺下心中的疑惑,装作无事:“没什么,只是感慨顾怀瑾命不好,天生的神格,最不济也是个帝王命,最后却落个克死异乡的下场。”
国师并没有多感叹:“命么,谁又说的准,何况谁又好过了?当年各神族以身祭天,为后人开生路,可这生路哪是那么好走的?活与不活,皆是造化。”
丹燚:“可造化向来弄人。”
国师:“那便与天斗,若能胜天半子,倒也此生无憾了。”
丹燚沉默的看着国师,他一直觉得国师这个人极为矛盾的。他既会劝你什么叫万般造化皆是命,顺应天意,可转头又会高呼与天争锋,九死未悔,当真是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罢了,这人怎么想的倒也与无关。
“对了。”丹燚转头问起了另一件事,“那间屋子应该都烧成灰了,你们是怎么和别人说的?”
国师叹了口气:“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还能怎么说,只说齐国殿下院落被雷劈了,引燃了大火,现在昏迷不醒,生死难料。”
丹燚:“真的假的?”
“这有什么可骗你的,铁证如山的事,还能怎么编,你就多谢那天的雷雨吧,倒也没人起疑,只当你是天生的短命鬼,天要亡你。”
丹燚笑了笑:“是啊,天是要亡我,可总有人想要我活,那我就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