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仙何时归》越橘

30、祭典

　　秋祭在大宣异常热闹，按照他们的话说这是给先人祈福的日子，不能哭丧着脸让祖宗不高兴。

　　主街上人满为患，路边满是小吃、小玩意和杂耍，花灯从街头排至巷尾，花红柳绿地摆了一条街，有的底下还挂着灯谜，猜对了就可以拿走。

　　丹燚心中装着事，兴致减了大半，走马观花的遛了一圈。盛景栖好不容易赶走了林时清那个无赖，打着人多的借口，牵着丹燚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溜达，一会给他买个面具，一会买个糖人，他感觉丹燚有些心不在焉，哄道：“你不是眼馋林时清的花灯吗，我给你找一个来，好不好？”

　　丹燚看着盛景栖毫不掩饰的温柔和宠溺，心里又酸又软，点点头跟着去找花灯。花灯很多，但大多粗陋或是老套，怎么都不如林时清手里的那个精巧。这个日子摆摊大多图一乐，好看的花灯只能猜灯谜赢回来，摊主不稀罕那些个银子。

　　盛景栖只好带着丹燚去猜灯谜，这里的灯谜大多与俗语或是诗词相关，丹燚一开始还非要自己来，可他一个埋在地里多年的老鬼哪晓得人族的风俗，更何况字都看不懂几个，只能求盛景栖帮他。

　　没一会儿，盛景栖就给丹燚赢了一盏来，还挑了一个最好看的。

　　丹燚隔着花灯看向盛景栖温柔的眉眼，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映着灯火，专注的看着他，好像眼里只装得下一人。

　　丹燚心里突然一动，多了点道不明的情绪，像是泡进一个热池子里，又暖又涨。

　　不远处的桥梁下，成双成对的有情人在放着河灯。夜风拂动着水波，数不清的河灯带着少年人不可言说的心思，顺流而下，摇摇晃晃的向远处飘走。

　　第二日一早，丹燚就被张福海从被子里薅了出来，半梦半醒的由着张福海给他裹上繁复的礼服，又拖到梳妆台前梳头。

　　“怎么这么早？盛景栖就来了吗？”丹燚打了个哈欠说道。

　　张福海手里的动作不停：“还没呢，但估计快到了。王爷昨儿个就提醒奴才不要忘了时辰，这会儿也不早了。”

　　“哪早了？”丹燚看了看天色，嘟囔道，“这天才刚亮呢，秋祭不是巳时才开始么，这么早去干嘛啊。”

　　他昨天盯着花灯发了好久的呆，很晚才睡下，此时眼皮直打架。

　　“说不准是有其他仪程吧。”

　　丹燚哀怨的叹了口气:“他们知不知道，神明也想睡觉？也不怕惹神怒。”
　　张福海：“殿下您嘀咕什么呢？”

　　“没事。”
　　“咱们快些吧，待会王爷的马车就来接了。”

　　果然丹燚才啃了两口包子，盛景栖的马车就来接了。丹燚迷迷糊糊的爬上马车，看着车里的人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一时也搞不懂到底谁才是妖。

　　“盛二，你都不困的吗？”丹燚靠在车壁上，睡眼朦胧的问道。
　　盛景栖:“还行，我平日也差不多这个时辰起。”

　　丹燚幽怨的瞥了他一眼:“可你不困我还困呢，你把我给拉起来干什么？”

　　“我不把你叫醒，你是打算自己过去？你认识路吗？”盛景栖说道，“何况我今日事情太多，忙起来顾不上你，早点把你送进朱雀庙我也能安点心。”

　　“你这话说的像我是去砸场子的。”丹燚不高兴的说道。

　　别说，盛景栖还真有点担心，毕竟今日是祭典，又跪又拜的，他还真怕这小家伙一不耐烦又惹事，国师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盛景栖提前打招呼道:“今日祭典流程繁琐，不仅要跪拜还要诵经，你要是不耐烦就偷偷溜出去，不要惹事，听见没有？”

　　丹燚睁开一丝的眼缝，看盛景栖这幅紧张兮兮的样子有些好笑:“知道了，你怕什么呢，这是我哥的庙宇，我怎么会惹事。”

　　听丹燚这么说，盛景栖才松下一口气:“还困呢？”
　　“嗯。”丹燚含糊的应了一声。

　　盛景栖拉过人，靠在自己怀里，说道:“还有一会儿，睡吧，到了我叫你。”

　　这一会儿可真就是一小会儿，丹燚觉得自己才闭上眼，车就停了。他郁郁不快的被盛景栖送进了大殿，看见大殿里空无一人，脸色更黑了。

　　合着就他没觉睡。

　　离祭典时辰还早，丹燚半点也不客气，捡起地上一个蒲团就往神坛上爬，拍了拍朱雀神像的身子，打着哈欠道：“哥，给我让个地，困死我了。”

　　说完丹燚蜷在神像的翅膀下，脑袋枕着蒲团，抬头看了一眼神像高大的身形，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千年前无忧无虑的日子，凡是都有兄长在前面顶着，随即眼一闭，安心的睡了过去。

　　盛景栖不放心丹燚，尽快把事情安排完，可进了大殿却没看见人。他在庙内绕了一圈，结果发现丹燚在神坛后面睡的人事不知，差点被这鸡崽子吓出一身汗。

　　幸好现在还早，殿内没人，国师也未到场，否则就该起锅烧油了。他连忙上前把丹燚摇醒，拖了下来，低斥道：“你是活腻歪了是吧，我要是来晚一刻，你就被红烧了。”

　　“怕什么，我算着时辰呢。”丹燚揉了揉眼，“你忙完了？”

　　“嗯，差不多了。”盛景栖耳提面命道，“别在睡了啊，好歹是你哥的神庙，放尊重些。”

　　丹燚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来，靠着柱子继续打盹，拖着声音道：“没事，我哥心胸宽广，不会计较的。你随意啊。”

　　盛景栖揉了揉眉心：“呵，真当是你自己家了啊。”

　　过了一会儿，其他皇子和皇室宗亲都陆续进了殿，找了自己的位置要么寒暄，要么闭目养神。
　　丹燚正好被柱子挡着，倒不显眼，盛景栖看他安安静静睡着，应该惹不了什么事，就随他去了。

　　宣皇和国师一同入的庙，当国师入殿时，大殿里的那点细微的嗡嗡声瞬间消散。国师点了根檀香插在香炉里，瞥了一眼睡着的丹燚，没点破，对着皇室道：“皇室已齐，可祭天安灵。神明在上，佑我大宣。一叩首。”

　　国师的嗓音不大，却清冷而寂寥，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不息，丹燚登时就醒了，与国师的目光相对，微微点头示意。

　　自宣皇起，所有的皇室宗亲接俯身叩拜，双手合十，以头着地，手落在软垫时向外摊开以示承接神明的赐予，如此反复三次才算完毕。

　　皇家的人还以为丹燚这次也会同刚入京时面圣一样，甩国师脸色不肯叩拜神明，要么也是心不甘情不愿，要死要活的脸色。

　　但没想到丹燚比谁都跪的更快，脸上的神色比谁都要虔诚，仿佛他才是那个最忠诚的信徒。宣皇往后瞧了一眼，气了个倒仰，合着这齐国皇子就是故意和自己作对，朕还入不了他的眼不成。

　　国师也转身跪坐在软垫上，缓缓道：“时辰已到，自天子起，率皇室宗亲，诵经祈福，愿神明以安先灵，赐福大宣。”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诵经声，由宣皇领诵经文，其他人记不清的就跟着念。在一片诵经声里，国师的身旁放了一个火盆，烧着皇室抄写的经文，神色严肃虔诚，不远处不时还传来敲钟的声音。
　　皇室在庙内跪着，京城里的王公重臣皆列在庙外两侧，按照品级排列，随着太卜的指令叩拜祈福。

　　丹燚在诵经声里向国师看去，他微低着头，侧脸在烟雾下朦胧不清，雾里看花似的更加神圣，但那半遮半露的侧影反倒是让丹燚想起了一个人。

　　他记得那是个雨夜，天雷滚滚，暴雨倾盆，大雨下了整整一个月，除了丹穴山，许多地方都被淹了个干净，为了争夺地盘，自然战事不停。

　　但那一切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他那时只不过是一只毛未长齐的小朱雀，整日都待在山里，不知愁滋味。

　　那天他知道兄长要回家，硬是赖在大殿里不肯去睡，睡眼惺忪间他看见兄长抱了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进来，那孩子可真瘦啊，只剩下了骨头，扔给妖兽都不会愿意吃的。

　　“这个孩子是哪来的？”族长年迈的声音响起，摸了摸骨，“还是个人族的崽子。”
　　他听见兄长清冷的声音响起：“打完战路上捡的。”

　　老族长叹息：“那应该是被族人扔下的吧，这世道哪有会养喂一个活不长的孩子。”

　　丹燚慢慢挪到兄长身边，探头看了一眼，小孩皮肤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破布似的衣衫湿淋淋的挂在身上，脸也瘦拖了相，一点也不好看。

　　丹燚奶声奶气的说道：“哥哥，他好丑啊，跟猴子一样。”
　　丹煊摸了摸丹燚蓬松柔软的羽毛，闻言弹了弹他嫩黄的嘴尖，“不可胡说。”

　　丹燚有些不服，他哪里胡说了，丑就是丑嘛。后来的事他记不清了，只记得这小孩留在了族里，很少见到，兄长似乎也忘了这个孩子，依旧在外四处征战。

　　人族寿命极短，譬如蜉蝣，他原本以为这小孩早就死了，可没想到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修炼了法术，跟随在兄长的身后，只是每次他都站在一两米外，一副微低着头的模样，让人总记不清他的正脸。不过谁又会费心去记一个侍卫长什么样呢？

　　当记忆的扬尘与眼前的烟灰融为一体，丹燚的思绪清晰了起来，若国师是当年那个孩子，那一切都解释的通了，不过事无绝对，他并无十足把握，虽搞不懂这国师到底想干什么，但目前看来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丹燚现在还并不想自报家门，打草惊蛇。

　　随着最后一张经文燃烧殆尽，国师让众人停下，起身领着皇室宗亲在此叩拜三次，命自皇帝起点燃长明灯，从神坛上按顺序摆开，出庙时点香祭拜了天地就可礼退。

　　上午这一顿折腾了两三个时辰，出来时丹燚已经要饿昏头了，他拉了拉盛景栖的袖口，轻声道：“景栖哥哥，我好饿啊。”

　　盛景栖算是摸清这家伙的脾性了，一旦撒娇要么闯祸，要么就是有求于人，他捏了捏丹燚的指头，悄声说：“就知道你饿不住，去找张福海，我让林一备了吃食在他那。”

　　丹燚：“你不和我一块？”

　　盛景栖摇摇头，“午后父皇要大宴群臣，我本是皇子又担着护卫之职，走不开。知道你不喜欢宴席，给你告了假，下午好好歇息，晚上还有的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