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仙何时归》越橘

2、借尸

　　夜已过半，圆月往西边垂落。薄雾在山中渐起，把草木虫鸣皆笼罩其中，影影绰绰的。寂静之下，不远处传来锁链在地上拖行的声响，在空寂的山间回荡不止。

　　丹燚目力好，隔着雾气，看见远方正走来一个瘦高的影子，穿着白衣，带着白帽，鬼气森森的，他指着那处问:“喂，那个是不是来接你的？”

　　顾怀谨也是头一次死，哪里见过无常，只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形，比照着书上描述的样子，猜测道:“可能吧，天快亮了，我也该走了。”

　　丹燚点点头:“是该上路了，魂魄不宜长留世间，待久了影响投胎。”

　　顾怀谨却没有马上走人，反而问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就这么飘着？”

　　丹燚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顾怀谨说道，“只是我看你也不像是会老实待在洞里的样子。算我帮人帮到底，我这副身子你要是看的上，就拿去用吧。”

　　丹燚这下是真的惊讶了，还有这种好事？

　　“你舍得？你们人族不是最讲究入土为安的吗？”

　　顾怀谨倒是无所谓，毫不在意的看了一眼地上的躯体:“人死如灯灭，埋了也不过是一抔土。我生前就没怎么安稳过，死后也不讲究这个。”

　　他说的坦坦荡荡，一点也不像是作假，可丹燚被坑怕了，并不敢信，犹疑的看着顾怀谨没有作声，眼里皆是戒备。

　　果然，顾怀谨又说道:“当然，我也不是白帮你。你用了我的身子，日后就要顶着我的名头过活，替我去大宣。随我一同前往的，还有伺候我多年老仆。我不知道如今他们有几个还活着，若是有，望你能帮我照拂一二。”

　　“就这个？”丹燚不信任的问道，“这么便宜我？”

　　顾怀谨哂笑了一下:“也不算便宜你，等你出去了，就知道我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说不准你会后悔呢。”

　　说话间，还在远处的无常已经到了眼前，又惧怕于丹燚的离火等候在洞外，见两人看了过来，催促了几句。

　　顾怀谨拍拍腿站起身，说道:“我该走了，阁下，后会无期。”

　　丹燚还是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心里不太踏实，他叫住顾怀谨这个冤大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一道温暖的火光落在他身上，不烫，暖融融的。

　　顾怀谨难得的居然感觉到温暖，就像是走在雪夜里的人遇见了炭火，烤去了浑身的阴寒。

　　丹燚得意的说道:“这火光可以保你黄泉路上走的顺遂，免受妖邪恶鬼侵扰，算是我给你的报酬。”

　　顾怀谨看他得意的样子，就想逗弄一下，故意说道:“是么，我英年早逝，见识短浅，谁知道你是不是在作弄我呢。”

　　丹燚白了他一眼，看他要走了懒得和他计较，说道:“你赶紧走吧，趁我把你烧成灰之前。”

　　“我逗你呢。你给的，我自然是信的。阁下的好意，顾某就此谢过。”

　　将走之际，顾怀谨看着眼前萍水相逢的少年，忍不住好意提醒道，“世间险恶，人心叵测，你这性子多半是要被欺负的，自己多留心。”

　　丹燚:“知道了，谁还能欺负的了我，我可是大妖。”

　　“行，那我走了，告辞。”顾怀谨也不再耽搁，拱手道别。
　　丹燚轻点着头:“告辞，一路好走，早入轮回。”

　　说完，顾怀谨走出了洞口，被无常用锁链锁住手腕，亦步亦趋的走进了薄雾里。

　　丹燚看着顾怀谨慢慢走出视线，才认真的打量着地上顾怀谨留下的尸身。这俱躯壳对于他来说不亚于是雪中送炭，丹燚确实需要一个依附之物，他现在不过一介灵体，不能长时间飘荡在外，否则神魂容易受损。

　　丹燚本打算替自己折个纸人或者刻个傀儡凑合一下，既然现在有更好的选择，倒也省了他费多余的心思。更何况顾怀谨的相貌也好，与他有三分相似，用起来也不算委屈了他。

　　此时落月西斜，残月半隐半现的垂在天际，东边的旭日刚刚冒出一个头，将四周云层染成一片橙红。

　　丹燚不再磨蹭，化为一道烈火从顾怀谨的眉心侵入，无数条细细的火线缠绕在整个身子上，渐渐与这副身躯融为一体。

　　借尸还魂的感觉并不舒服，就像被硬塞在一件厚重的棉衣里，还在四肢上带着沉重的镣铐，哪怕只是抬起手都觉得吃力。

　　丹燚阖眼躺在地上好一会儿，等到自己适应了这幅身子的重量才缓缓舒了口气，他本想坐起身来，可是他不过轻轻动了一下，剧痛从四面八方裹袭而来，疼的没忍住啐骂了一声。

　　他这下算是知道顾怀谨为什么说他日子不好过了，这到底是谁和他有深仇大恨啊，这是要把他给剁了吗？也真亏顾怀谨忍得了疼，能跑这么远。

　　丹燚慢慢用神力替这俱身体治疗伤口，可又不敢恢复的太过，怕别人看出端倪反倒给自己惹麻烦，止了疼就算了事。

　　也不知是神魂离体太久还是这副身体失血过多，丹燚浑身都使不上力气，脑袋也跟着混混沉沉，他费力的挪靠在岩石上，目光往洞外看去。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按理说，当务之急，他应该要去找自己的原身，这凡人的身子太过羸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坏了。可丹燚又是个守信的，他答应过顾怀谨替他照看几个老仆就一定会去做。

　　思来想去间，山道再次响起了人声，只不过这一次是来找人的，呼喊声在山间回荡不休。眼瞧着动静越来越往山洞靠近，丹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更不知道如何与那些人打交道，干脆眼皮子一闭，放任自己晕了过去。

　　视线迷蒙间，他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走向自己，丹燚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可是恍惚间，犹见故人。

　　*

　　丹燚睡了一天，醒来时头还昏昏沉沉的，或许是躺久了，身上说不出的酸疼从骨头缝里密密麻麻的透出来。此时天色未亮，月亮比昨日还要圆上几分，高悬在天幕上像一轮明镜，明晃晃的，在漆黑的夜空里格外刺眼。

　　丹燚不知道自己在哪，这个屋子里除了床就只剩下一张桌子，简陋却很干净。他赤着脚下了床，推开窗子，盯着月亮发了会呆，轻声念到：“已经满月了啊。”

　　丹燚不知道九月满月在人间是什么日子，他只是好久好久没有见过月亮了，莫名的有些怀念。

　　他过去最喜欢月圆之日，月圆在上古总是极为难得，每逢满月，他会随着族人在夜空里自歌自舞，所见者皆臣服于下，引得百禽追随以，舞一曲百鸟朝凤。如今却只剩了他一个留存世间，且前路迷茫，不知去处，丹燚突然有种久违的难过，他像是现在才真实意识到，这世间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物是人非，徒增寂寞。丹燚躺在床上，吹了会夜风，脑中清明，再也睡不着了，茫然的想着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既然他顶了顾怀谨的名号，就得想办法骗过熟悉顾怀谨的人。可他和顾怀谨不过是一面之缘，哪里清楚对方的底细和脾性，这要怎么装才好？

　　清冷的月光丝丝缕缕的透过床幔，被微凉的夜风吹的微微浮动。丹燚翻来覆去了好一会也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也懒得再废脑子，干脆抛在了脑后，自暴自弃的想，算了，说不准那些人都得死了呢？万一露馅了，大不了就跑路，找个山当个山大王。

　　丹燚闭眼才眯了一会儿，天就开始蒙蒙亮了，不远处开始飘着的袅袅烟火，街面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偶尔从街头巷尾传来一两句吆喝声。那些被夜色埋没的人间烟火慢慢的显露出来，潮汐似的就这么漫进了这间屋子，驱散了一室的清冷和孤寂。

　　丹燚是个待不住的性子，听着外头的鸡鸣狗吠，被勾的忍不住想出去，想着现在时辰尚早，应该不会有人会前来打扰，早点回来便是，转身就从窗子翻了出去。

　　一墙之隔像是隔了两个世界，这应该是个小镇，不大却五脏俱全，大小商铺林立，店外插着的幌子随风摆动，打铁的，喝茶的，首饰的，住店的……，晃花了丹燚的眼。

　　丹燚新奇的走在路上左看右看，这里已经没有半点巫妖的气息，四周皆是人气，曾经被大妖盘踞的山野荒土也化为了青砖瓦房，茶香烟火掩盖了过往的血雨腥风。

　　丹燚看着他从没见过的玩意儿，心中啧啧称奇，他突然明白了天道为什么最后选择了人族。

　　早市刚开，风里带着微凉的寒意。街上行人不多，茶楼酒肆才刚刚烧水起火，街边铺子也才拾掇完，店里很是清闲。
　　丹燚就这么闲适的慢慢走在路上，虽然只是一身月色常服，却格外的招人眼，打眼一看就是个富家小少爷。

　　“这位小公子，来块月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