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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与虎谋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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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玉经历过一次,知道李懿平日的处境。
但真当他循声望去,又一次见到李懿平躺在床上,手腕上系着一根细细的金链,而金链的另一头被固定在床脚上,即便他进门一刻做了再多心理建设,此时也崩塌的差不多了。
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李懿的状况比他前世初见时要好上不好。
前世初见,李懿一身伤,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浑身上下遍布着鞭痕、被烙铁烫过的伤痕。
而今,他虽然只有锁骨以上的皮肤裸·露在锦被外面,但是幸运的是他单就裸·露出来的地方来看还算光滑完整。
萧玉盯着他看的功夫,萧玦也上打量好了。
而李懿则从始至终一直处于一种类似昏睡的状态,即便他们进门,也没有苏醒的迹象,萧玦看了又看,等了又等,甚至一度拍掌制造噪音,但他始终没有要醒的样子。
“三哥,这怕不是个死人吧?”萧玦抱怨:“怎么我怎么叫他,他都不醒。”
萧玉沉默不语,全然没有回答萧玦疑问的架势。
但对于李懿醒不来的状态,他心里清楚。
李懿来自北地,性格桀骜,根本不服管教,初被关进未央宫时他三天一大闹两天一小闹,寻死觅活都是常态,为了让他听话,燕武帝命人在他的饮水和食物里都放了迷药,保证他一天绝大多数时间里意识都是昏昏沉沉的。
萧玉不回话,萧玦自讨了个没趣后,索性摸到了床边。
离得近了,萧玦看见了李懿的喉结,突然惊呼,道:“三哥,他好像是个男的。”
萧玉细不可闻地点头。
他比李懿大一岁,而今他不过十九,尚未张开。
李懿本来就男生女相,五官艳丽单薄,而燕武帝又极度恶趣味,命他着罗裙、描眉画眼,一切比照女子装扮,所以萧玦最开始认不出来也是情有可原。
萧玦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昏睡不醒的李懿身上,全然没注意到萧玉的肯定。
李懿是个男子的认知让他瞠目结舌,可能是为了进一步确认李懿性别,他掀开锦被,扒掉了李懿的部分衣服。
没了上衣,萧玦完全确认了他的性别后,惊恐道:“三哥,他真是个男的。”
相较于萧玦关注李懿的性别,萧玉眯着眼睛,打量着李懿暴露在空气中的胸膛。
李懿肤色白皙,所以一点伤疤在他身上都特别明显,而此刻,他胸膛交错排列着密密麻麻的鞭痕,一道摞着一道,一层叠着一层,部分伤处已经化脓。
萧玉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一开始看他锁骨以上没有伤痕,他还以为只不过十几天,他的处境应该还没到惨绝人寰的地步,岂料是他小看了燕武帝的狠辣程度。
见他是个男子,萧玦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回头准备招呼萧玉离开,但一转头,他看见萧玉眼睛发红直勾勾盯着李懿,顿感不可思议,问:“三哥,我看你眼睛都红了,你还好吗?”
听他这样问,萧玉明白自己情感外泄了,被他抓住了马脚。
深吸一口气,萧玉稍微平缓了下外泄的情绪,重新恢复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道:“我只是眼睛进沙子了,不碍事。”
萧玦而今十五,放在寻常百姓家或许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但身在皇室,尤其是乱世中人吃人的皇室中,见惯了人心丑恶、尔虞我诈,他根本不相信萧玉所言。
他低头,居高临下地瞥了眼人事不知的李懿,一边思量着李懿身上到底有着什么魔力既撼动了燕武帝又撼动了萧玉,另一边又有意道:“三哥,父皇对他宝贵的紧,我们看也看过了,就别去招霉头了。”
萧玉清楚萧玦在试探他对李懿的情感,想借此掌控他,迫使他站到他的那边。
面对试探,萧玉道:“老六言之有理,我俩的确需要赶紧离开,要不然被父皇察觉到,我和你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见着萧玉不上套,他有些气恼,却仍可以含笑道:“三哥,所言在理,不过我听闻今日父皇醉酒,一时半会不知道能不能赶到未央宫。”
萧玦此话是话里有话。
他直言燕武帝醉酒的目的可不是告诉萧玉,燕武帝醉酒一时半会来不了,而是看出李懿处境堪忧,在告诉他,武帝醉酒而来,等待李懿的可能是惨无人道的刑罚。
萧玉当了十年皇帝,话中有话这一套他玩的都不想在玩了。
他依然不上套,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古井无波道:“虽说如此,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需要快点离开。”
见试探不出萧玉,萧玦只好放弃,道:“三哥,所言在理。”
二人沿原路前脚刚出未央宫,后脚燕武帝的御驾就已经到了未央宫外。
父子三人迎面撞上。
燕武帝十二登基,在位至今四十年,经年累月的帝王生活培养了他不怒自威的气势。
见了萧玉、萧玦兄弟二人,他眉宇微皱,不待发问,单就一个眼刀,铺天盖地的威压便已经压得萧玦两股瑟瑟,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萧玉也跟着一起跪在了地上。
这倒不是他害怕了,而是燕武帝到了晚年,性格变得残暴蛮横,容不得任何人对他不敬。
萧玉没有触霉头的打算,果断和萧玦同步一起跪倒在地。
跪在地上,萧玉时不时偷偷抬头打量一下燕武帝。
实话实说,除去逢年过节必须一起出席的朝会外,他和燕武帝根本没有过几次单独会面。
上一次近距离面对面还是他前世逼宫夺位的那天,不过那个时候燕武帝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外貌和现在大相径庭,变得消瘦苍老,远不如现在挺拔魁梧。
感觉到萧玉时不时的偷看,燕武帝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冲他发作,道:“老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玉清楚,燕武帝已经猜到他和萧玦是从未央宫里出来的。
虽然加上前世,萧玉也没搞明白,戎马一生,什么没见过的燕武帝为什么会对李懿那么当紧,但这不妨碍他清楚,如果他直接承认了,以燕武帝现在残暴的性子,绝对能让他脱掉一层皮。
而且他脱层皮也就不说什么了,燕武帝绝对还能让李懿也脱层皮。
清楚利害,萧玉抵死不认,道:“父皇,我和六弟单纯路过。”
“路过”燕武帝狞笑,他单脚踩在萧玉肩膀上,逼问:“我问你,你见没见到未央宫内的人”
燕武帝行伍出身,半生戎马,气劲极大,这一脚压在萧玉肩膀上重若千钧,迫使他逐渐弓起了腰。
萧玉冷汗涔涔,否认道:“没见过。”
“你确定?”燕武帝收脚,冷飕飕,道:“如果让我知道你欺骗了我,你知道你的下场会是怎么样的吗?”
相较于燕武帝知道他和萧玦见过李懿后,李懿可能被鞭笞的下场,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可能被关押的下场。
萧玉紧了紧手掌,怀恨自己过于弱小,尚没有能力帮助李懿脱离现在处境的同时,继续抵死不认:“父皇,我确定,我和六弟单纯路过。”
燕武帝印象中萧玉好读书,性子羸弱,绝非那种血气方刚之辈,见都到这种程度他还抵死不认,便有些信了他所言。
他话锋一转,沉声吩咐:“你们以后没事别到这附近转悠。”
萧玦颇感死里逃生,忙不迭点头应是,在燕武帝同意他和萧玉退下后,不等萧玉反应,拉起他的手,一溜烟跑远了。
离开燕武帝视线,萧玦悬着的心才算放回肚子里,心有余悸道:“三哥,刚才多亏你不承认,否则依我看,父皇那态度不把我俩押入大牢决不罢休了。”
萧玉面色阴郁,一副还没刚才的事故中回过神的样子。
他不说话,萧玦火上浇油,道:“我俩虽然逃过一劫,但依我看,未央宫内的人怕是没有那么幸运了。”
因为有前世作为依托,萧玉明白依燕武帝的性格,李懿今天又逃不掉一顿打了。
而李懿身上的伤,萧玉历历在目。
那些鲜血淋漓,一层叠着一层的伤口,萧玉每每想起都心如刀割。
但他无权无势,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内积蓄起可以抗衡燕武帝的实力,可继续隐忍不发的话,随着时间推移李懿的处境只会越来越糟糕,他身上的伤也会越来越多。
萧玉耐不下性子继续等待了,恰好此时他侧头注意到了萧玦。
萧玦背后有门阀江氏支持,是个很好的的跳板,而且萧玦也有意图拉拢他站到他的队伍。
两厢合计后,萧玉突然握拳,挨近萧玦,附在他耳边直言道:“老六,你想要那个位置吗?”
萧玦经历了最初的惊讶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我真是不明白未央宫里的人身上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魅力,惹得父皇将他金屋藏娇,不许旁人见一眼。”话至此,他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萧玉,继续道:“而引得三哥你这种悲悯之人,公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被拆穿后,萧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道:“无论我因为什么原因又有什么重要的,老六你只需知道我会帮你就成。”
“三哥,我还是懂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的。”萧玦表现出了不符合他年纪的老道,道:“不过你放心,未央宫内的那个人我会留给你的。”
前世,萧玉爬上皇位前,也是先投靠了萧玦,他借助萧玦的势力将他先送上的皇位,然后在一劳永逸,第二次逼宫夺位,踩着他的尸骸最终爬到了顶峰。
所以一回生二回熟,萧玉对萧玦随后会进行的安排一清二楚。
萧玉了然地笑了笑,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单纯伸出一只手,道:“既然如此,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了。”
“合作愉快。”萧玦老成道。
言尽于此,萧玉与萧玦辞别,只是他没有径直回府,而是在萧玦走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未央宫。
前世,李懿被禁锢在未央宫内长达两载,为了见他,萧玉曾寻找过未央宫看守的漏洞,在他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后,还真被他找到了一处破绽。
虽然燕武帝命令御林军分成三队,早中晚轮流看守未央宫,但是太阳落山之际,两班换岗的御林军之间轮换时会存在一个短暂的无人看守的真空地带。
这个时间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前世,萧玉就不止一次利用过侍卫换岗的空隙潜入进未央宫过。
此刻,正值太阳西垂,离侍卫们换岗时间不远了。
萧玉藏身于未央宫外的树丛中,静候侍卫们换岗。
与前世如出一辙,当太阳果真沉入地底,天色昏暗之际,此前看守宫墙的侍卫们逐渐撤离。
萧玉抓住机会,赶在新的侍卫没来之前,由侧门再一次潜入了未央宫。
因为燕武帝御驾未央宫时,总是斥责包括随身太监、宫女、护卫在内的所有宫人退出未央宫,所以萧玉捡了个漏,他一路畅通无阻行至李懿寝宫门外。
整座寝宫沉浸在昏暗中,回廊上夜明珠幽暗的光芒有了还不如没有,反而称得整座未央宫死气沉沉。
这是燕武帝的第二个习惯,他总是在太阳落山左右摆驾未央宫,并且严禁宫人在夜里点灯。
前世,萧玉趁天黑潜入进未央宫的次数虽说数不胜数,但绝大部分时机都是燕武帝摆驾未央宫时所创造的,所以他还清楚燕武帝的第三个习惯,就是来前必喝的烂醉如泥。
哪怕少数几次他是清醒着过来的,但后续无一例外,皆会喝的烂醉如泥。
萧玉取走一颗回廊上的夜明珠用于照明。
他单手托着夜明珠,缓缓推开寝宫大门。
宫殿内的窗帘全部拉着,毫无光亮可言,借助夜明珠的光亮,萧玉勉强能看清李懿正站在床边,而燕武帝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大咧咧地横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