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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回十 恩、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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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壹坐在床沿,将肆搂靠在怀里,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牢牢地看着肆的脸,一动不动。肆闭着眼睛,面色灰败,仿佛已经没了活气。顾神仙依旧是披头散发,却神色严肃,专注于指中的银针。
进到屋里时,秦怜官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垂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息,全靠那几根小小的银针吊着。
拾柒背着他走上前,将他放下地,扶着他站好,然后轻轻说:“肆师兄,他来了。”
肆睁开眼,看看拾柒,又转向他身边的秦怜官。秦怜官以为他要和自己说些什么,但肆却并未开口,只是看了他一会儿,就移开眼,用力微仰起头,凝视着拾壹。
拾壹一直未动过,也不管其他人的进出,眼光从未离开过怀中人的脸,见他也向自己看来,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不用费气力仰头。然后,牵起嘴角眉梢,露出一个轻巧的笑容,不带讥讽也毫无做作的笑容。
肆的眼里映着这个笑,也似乎明亮了起来,仿佛要将此笑靥永远地刻印下来般凝视着,随后瞬间暗淡了所有光华。
拾柒大恸,嘶哑地叫了一声“肆师兄!”拾壹仍是一动不动,连笑容也不见退色,却有泪珠毫无征兆地落在了肆已阖起的眼帘上。
第二天,肆就下葬了,葬在这小小院落的一角。
谷中侍卫和哑奴轮流到新坟前鞠了躬,便回到各自的岗位上。顾神仙对着墓碑长长一揖,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回到主屋。
拾壹站在墓碑前,从前一日的笑容终于褪去后,就再没露出过任何表情,利落地打理好了肆的后事。秦怜官和拾柒站在他身后,三个人都默默无语。
秦怜官也未说什么劝慰的话,眼前的情景让他想起很多年前,父亲病逝之时。当年他虽只有六岁,却已明白发生的一切,任是老家人如何劝慰,心中的哀恸也无法稍减。
至悲无泪,至痛无声。
日头西去,拾壹打破了沉默:“有件事,老肆让我务必在他身后告知你。”
他未转过身,仍是背对着拾柒,语气平板严肃,无波无澜:“事关你的身世,老肆一直想要告知于你,却逃避到今日,仍是不敢当面对你说。”
秦怜官微微蹙眉。他猜出拾壹要说的必是拾柒的父母至亲丧于谁手,正如他之前隐约的推测。侧过头看向拾柒,秦怜官担心这个纯然一心将两位师兄当作亲人的孩子,要如何面对如此残酷的过往现实。
只见拾柒绷着脸,咬着唇,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拾壹继续说道:“那年老肆第一次单独出任务,做掉目标后,竟无法继续对目标怀中的婴孩下手。本来他任务已达,就算不斩草除根,任那婴孩自生自灭也就罢了;但他竟将那婴孩抱了回来。”
话已至此,拾壹停口,剩下的也无须挑明。等了许久,却仍不闻拾柒有任何反应,他也不禁回头看过来。
拾柒不言不语,站着不动。却微微颤抖。秦怜官担心他,伸手揽住他的肩,一时之间有些感慨。相识至今,总是拾柒背负、搀扶着有恙的秦怜官;而现在,秦怜官只想以自己尚不稳健的身形,给拾柒一点支撑。
拾壹看见他俩的模样,咬咬牙,却又露出平日的讥诮之色:“小拾柒,真相都已说与你知。当年那一单任务的目标资料,我待会儿就交给你,算是了了老肆最后的心愿。你今天就给我离开,日后去向,再与组织无关,也与我……”
“拾壹师兄!”拾柒忽然开口打断,声音轻颤,语气却很是坚定,“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了。”
此言一出,不仅拾壹吃惊,秦怜官也觉诧异。
“我一直不敢向你们求证。我怕求证了,就不能和以前一样了。”拾柒低下头,声音渐小,“我想,迟早有一天,你们会告诉我的。在那之前,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好了。一直希望,那一天拖得越久越好。后来,就觉得能永远这样拖下去也好……”
拾壹看着他,收了嘴角刻意的挑起。最终还只是避重就轻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其实,自己也猜得出来。”拾柒顿了顿,“那一次,玖师兄想要赶我离开时,便都告诉我了。”
“又是他!”拾壹怒气上冲,“老肆就不该放他活命!——他必是没说什么好话,你竟不恨我们?”
拾柒抬起头,带着水光的眼睛看向拾壹的眼:“师兄,你希望,我恨吗?”
拾壹被他反问得愣住,又被他看得移开了目光:“总之,现在一切都已跟你交代清楚,老肆也已……你和组织,和我,都再无关系。好走不送!”
说着便拂袖匆匆而去,却被拾柒拉住。拾壹习惯性地抬手想要抽下去,到底停在了拾柒坚定的目光前;良久,长叹一声。拾柒似是因这声叹而下定决心。
“伤了手时我就已经脱离组织,现在也不会赖在谷里。但师兄永远是我的师兄;我只知道,肆师兄,拾壹师兄,都是养我长大的人。要说恨,我该恨的也是下单的雇主!”
拾壹竟不知如何答言,素来的伶牙俐齿都消失不见,终于落下泪来,转头冲墓碑嘶声呼喊:“老肆,你可都听见了!”
话音没在哽噎里,拾壹向拾柒匆匆丢下句:“随你吧。”便快步回到左侧屋,紧闭上屋门。
拾柒失了气力般踉跄两步,秦怜官赶紧扶住他。拾柒转头看他,真正颤抖了语音:“你会不会觉得,罔顾家仇,无颜做人?”
秦怜官揽着他,缓缓说道:“这样的事,我也不晓得该怎样评判。但我并不觉得你的决定有什么不对。”
拾柒略微平静了些。他想起几年前,玖师兄对他说出真相,那张不逊于拾壹的俊俏面容上,冷笑得近乎狰狞:“就算你是个不念父仇的禽兽,也该想想你自己,若不是他们将你弄到这里,你可是位官家少爷,又怎会成个见不得光的杀手!”
闭上眼,夕阳洒在身上,拾柒却冷得不住颤抖。只有身边人揽住自己肩背的手臂,传来些微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