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余生(GL)》澜野

18、第十八章

　　{来年}

　　他走了。带着琼天走了，连上天剑都丢下了。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七日之后，他出现在云窈宫时，我对他说。他摇头，“娘在这里，你也在这里，我不会走的。”在他眼里我看到了除了冷漠之外的情绪，那是被抛弃的无可奈何。

　　他说他要见娘，我告诉他娘在红莲池。他去了，五月的红莲开的正是最妖艳美丽的时候。娘抱着他泣不成声。他从娘的怀里抬起头，看到了我，然后不知为什么，我哭了。

　　他拿回了上天剑，隔段时间就会出去一次。从云窈宫里出去的人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人。他开始只是一个月出去一次，渐渐的变成半个月就出去好几次。但他每次都是毫发无伤的回来，很少带着伤。他说一个杀手就不能给对手任何伤害自己的机会。

　　云窈宫杀人有一个规定，在杀完人以后都会有人去再次确定，保证目标真的已死。而余生杀人从来不用再次查实，因为他尸首分家的杀人方式，没有人会怀疑没有脑袋的人还能活着。

　　有一次娘让他去杀一个官员，是王朝的官。本该是我去的，但王朝认识我的人太多。他需要做的只是在那个官员下朝回家的路上秘密的暗杀掉他，可我迟了一步，他在不知道这个计划的前提下就去了。当我在那个官员家里找到他时，我悔的恨不得提剑自刎。

　　那天整个九天王朝都被浓郁的血腥味笼罩，据说连城郊百十里之外都闻的到。夕阳红的分外耀眼，大群大群的乌鸦在血色的天空久久盘旋，好象在等待一场盛大的饕餮。

　　他，就站在那片血色的修罗地狱中，面对着血红的夕阳，一身黑衣染成了暗红色，衣袖还在不断的往下滴着血。他就像一个恶魔，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朝他吼叫，我看见他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微笑，他挥动剑对那孩子说，可惜你没机会了。

　　跟着我来的其他人，在刚看到眼前这幅人间炼狱时就趴在地上呕吐，一直吐。她们不是没杀过人，不是没见过断手残肢，她们都是经过严格的训练，能以一抵十的高手。可是我能感觉到她们的恐惧和颤抖，但我不行，我是她们的少宫主，娘说过就算再惧再怕你也不能露出半分胆怯。

　　可这样的余生，真的让我从心底胆寒。那个官员全家一百多口人，老弱妇孺一个都没逃过，每个都成了无头尸身。我能想像到那漫天的血雨像五月的春雨般细细绵绵的落在脸上，身上时的黏稠。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脸，我想看看他那琥珀色的眼睛此时此刻会有什么样的神情？突然他猛地弓下身，张口呕吐，一直没有停下，像是要把胸腔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似的。我冲过去，扶住他即将要倒下去的身体，他眼睛半眯着，神情迷离。他还在吐，但吐出来的全是血。我慌忙检查了他的身体，没有外伤，也看不出有内伤，就是不停的呕血。

　　我带他回宫的途中，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苍白的透明，嘴角还在不住的溢血。

　　娘带着御医早已候在他的寝宫里，我知道娘己得到消息，但还是在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只接下来的一个事实却远远盖过了这些，而我就像被从很高很高的天空摔下来，粉身碎骨。

　　我与娘替他换衣服时，在揭开他里衣的瞬间我们都僵直了。余生，我的余生呵，你为什么，你怎么会是个与我一样的女子！？我震撼了，震的我心胆惧裂，震的我体无完肤，震的我血流不止。可我马上又心痛了，因为余生，这个和我一样是女儿身的“男人”，因为她的冷漠无情，因为她的残忍嗜血，因为她的人生悲哀。

　　娘蹲下身，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面容，她的脸庞。凝望着她的眼神像在看着我，又像在看着爹，轻声细语，“余生，娘欠你的，这辈子也还不清了啊，你能原谅娘么？”她又望着我说，“年儿，你要好好待她。知道吗？”我说知道，我会好好待她的，我用性命担保。

　　那夜，娘在红莲池边抚琴唱曲。曲还是那首曲，只是词改了，更加凄凉悲伤。

　　她唱，云窈宫里云遥梦，镜水寒，月成霜。王朝极北寒天地，梦亦碎，情亦碎。幽幽丝竹声，情仇断天涯。难回首，亦难回。来年秋雨落花容，余生只忆残悲岁。

　　后来娘告诉我，这才是原词，是琼天离去之前写给娘的。再后来我也学会了，娘说我唱的就像那细细的流水，清澈明亮，又有着无尽的忧伤。一如那永无尽头的流水。

　　余生一直沉睡，仿佛要永远堕入在无边无尽的睡梦中。我怕，我害怕他再也醒不过来了。每天我除了抚琴唱曲，便是在她身边守着她，握着她的手。

　　她的手不似女子的细腻，又不似男子的宽大。掌心处是厚厚的茧，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像是被锋利的东西刺穿了整个手掌。我把她的手心贴在脸上，冰冷冰冷的毫无温度，泪水瞬间流下，我唤她，我想唤醒她，“余生，你睁开眼看看我……余生，我是来年啊，你看看我啊，余生…余生……”

　　我取来她房里的那把琴，我知道那是娘的沉沦，我抚琴唱曲，声声凄楚，声声悲凉。

　　泪水滂沱，我看着她依旧俊美清逸的面容，“余生，这天底什么才温暖你的心，温暖你的血？”

　　她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的颤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

　　我久久的望着她，笑出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