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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病院413(完) ...

  •   楚长璀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嗓子里,他的眼睛干得有些发疼,也说不上来什么东西。

      “我是特殊的……”

      他想起当时晏不溯倚在椅背上,连中心的铁椅子都能让他坐出优雅的舒适感来,他突兀地伸了个懒腰,打量着摄像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讲些别的。

      楚长璀看着自己搭在桌上的指尖,反复思考这个回答,心不在焉地听着。任何一个编号都会在中心的安排下接受课程,或许是别人看到了那本相册,那他就不会成为坐在晏不溯对面聊天的那个了。

      更何况他还汇报了一次异常,他不知道中心是如何审查晏不溯的,但他知道那些异常者很多没有回来,包括一个在执勤过程中粗心落下钱包的保安。

      他也不知道晏不溯是如何在那次异常汇报之后,在严格到苛刻的审查之后,还能坐在这里,选择和他,一个‘背叛者’聊天的。

      晏不溯从桌子底下递过来了一个东西。

      楚长璀茫然地接下,它的表面带着体温的温热,凹陷下去的地方有些粗糙,像是有人自行用刀或者什么刻出来的。

      “一个记号。”晏不溯说,他用了很肯定的语气,“你能藏好它的。”

      “二氧化硅。”楚长璀摸索着它细长的挂绳。

      晏不溯笑了:“我们有一个不那么…朴素的说法,玉。”

      很久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对晏不溯很重要的东西,更何况它的材质本身稀少到价值连城。但对于当时的楚长璀来说,这只是一块足以让他沉迷其中的石头,一个告知他不同于其他编号的证明。

      晏不溯说的没错,楚长璀把它藏得足够好,他不会贪心,只偶尔拿出来,在监控的死角偷偷地看一眼,然后凭借印象反复回想就足够了。

      楚长璀蜷起手指。

      晏不溯靠近他,他的脚步很轻,不愿惊动一片树叶,也很稳当,给予人足够的安心。他轻轻抬起楚长璀的手腕,把他的手置于自己的手心。

      “如果你累了的话,我们可以现在走。”晏不溯蹲下来了一些,正好能和他平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你做得足够好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楚长璀看着他的眼睛。

      他弯曲的手指逐渐放松下来,发僵的肌肉微微颤抖着,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已经不听使唤了。
      碎裂的吊坠从他的手掌里掉进晏不溯的。长时间佩戴后留下的光滑曲线被曲折的裂纹从中斩断,更多细碎的纹路将流光溢彩的浮光撕开。

      显然刚才剧烈的争斗中,尽管楚长璀尽力躲避,它依然无法完好无损,这些黑色的碎片在晏不溯的手心里,看起来和烧剩的煤渣没什么两样。

      “我……对不起……”

      可能是突如其来的松懈或者疲惫,楚长璀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强烈的排异反应,阻断了他的话语。

      杰安的皮囊已经濒临崩溃,像是一件不合身的沉重衣服,领口勒得令人窒息,每一块内脏如同泡涨的肿块,臃肿地堆叠在柔弱的胸腔,熄灭从肢节的末梢开始。

      电光火石之间,那些被化学物质压制遮掩的记忆滑坡般涌向大脑的沟壑。

      知道是一回事,真正看见又是另一回事,楚长璀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看到自己如同上了发条的士兵,在短短四层内翻来覆去地盘旋,灰白的墙壁,蓝绿色的地板,他几乎踏足了每一块地板,为后来的自己铺设一条道路。

      他见证的更多的,是死亡。

      楚长璀在头疼欲裂之中差点嗤笑出声,古往今来,无数人钻研生与死的界限与隔阂,医院、停尸间甚至是墓地,科技一次又一次的更新迭代,他们的研究如此深入又如此无序以至于迈入了哲学甚至宗教的境界。

      在这一领域,或许楚长璀当下也能妄称自己是亲历者,但这样的死亡究竟是对真实的拟合还是屈于幻境的想象,他也无从得知。

      但死亡不如同哲学或者宗教描述的那么飘渺或者神圣,对于被观察到的世界来说,对于眼耳口鼻的感官来说,它更多是血腥、残忍……甚至是丑陋。

      他浸泡在无穷的黑暗之中,他能听到生命力流逝的声音,如同树叶从树枝上掉落下来,与空气摩擦作响,他的视野开始模糊,视网膜上的斑点映射出磨砂玻璃昏黄的灯光,是幻觉或者不是幻觉,如同最黯淡的六等星光,几乎一眨眼就消失在视野里。

      汗从他的额角滑下,和血液混合在一起,绷带黏在潮湿的皮肤上,吸水后泛起皱纹。楚长璀一个趔趄,混乱之中吊坠的碎片被他卷落在地,发出碰撞的脆响。

      楚长璀‘啊’了一声,下意识去捡,他几乎是撞进晏不溯的怀里,晏不溯扶住他的头,又担忧弄疼楚长璀的伤口,只好轻轻地抵着,如同对待一件易碎品。

      “不行……下一次……下一次。”

      楚长璀的声音轻地像是在自言自语,只不过晏不溯离得太近,太抓住那些言语的碎片。

      脏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绷带在晏不溯的白大褂上蹭出灰扑扑的痕迹,显眼到刺目。楚长璀慌乱地推开晏不溯,往后退了两步。

      “下一次……”

      翠绿色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狼狈的影子,楚长璀只是茫然而反复地想着那些吊坠的碎片。

      “长璀。”

      楚长璀摇摇欲坠,他的胸口有一种感觉,他已经很熟悉了。理智告诉他现在跟着晏不溯离开是最好的选择,谁知道下一次会有什么意外,就像晏不溯说的,他或许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不,没有,不是。他的大脑疯狂地叫嚣着,你的大意和疏忽弄碎了他的吊坠,你知道有一种方法可以修补这一切。你知道的。

      “长璀。”

      晏不溯皱起眉头,他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过分地担忧,以阻止楚长璀接收到更多的负面情绪,但楚长璀显然已经陷入某种入魇般的状态。

      “我要重来一次,”楚长璀艰难地吐出完整的句子,“我要重来一次……闭上眼晴,求你了……”

      不要见证我丑陋的死亡。

      晏不溯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坚定而温和地拒绝:“我不会的。”

      楚长璀一哽,他看着晏不溯,脆弱地像一块玻璃。

      你和我都知道,上次你叫我闭上眼睛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晏不溯想,但他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楚长璀这个。

      他叹了口气,捧住楚长璀止不住发抖的脸颊,直视他的眼睛:“你要相信我,这次也是,之后也是。”

      楚长璀感觉噪点再一次爬上了自己的视野,这次他连光都看不到了。

      “所以放心吧。”

      他最后听见晏不溯说。

      夜晚的风给闷热的天气带来了一丝凉意,吹起白大褂沾满血污的袖口,晏不溯慢慢地挪动脚步,踩住了地面上一条近乎和裂纹重合的黑色纹路。

      “你要去哪?”

      黑色的纹路滚动着,鼓胀成稀薄的雾气,像是锅中煮沸的意面,躁动不安地试图逃离。

      晏不溯慢条斯理地抚平了袖口:“今天是个清算的好日子,你不觉得吗。”

      “你等不急了……我也烦了。”

      *

      楚长璀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似乎听到了有东西崩溃碎裂的声音,他远远地看着,或者听着。

      他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知觉还没有恢复完全,他晃晃脑袋,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墨黑的吊坠安安静静地靠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传递着体表的温度,令人安心。

      不知为何,楚长璀觉得自己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他动了动手指,打量着四周。病床周围的帘子拉着,遮住了白色吸顶灯的光芒,枕头垫高到适宜的角度,楚长璀能感受到疲惫的脊椎逐渐放松,毯子被贴心地压到他的手边,室内的换气系统发出舒缓的白噪音,将温度稳定在最适合的度数。

      有人拉开了帘子。

      楚长璀抬起头,心跳差点漏了一拍。

      晏不溯垂着眼睛看他:“醒了?”

      “……?”

      楚长璀往后退,他忘了自己的腿还麻着,差点失去平衡,重新陷进柔软的枕头里。手腕上缠绕着的纸条扎了他一下,边缘还有打印后留下的凹凸,粗糙地很符合这家医院的标准,他再次飞快地阅读了一遍,确认自己确实处在副本之中,需要在十二点之前离开。

      楚长璀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将惊讶或者更多的神情压了下去,恢复了冷静的表情。

      不过晏不溯发现他眨着眼睛的频率加快了,睫毛一颤一颤。

      看他谨慎的模样,如同炸起鳞片的小动物,晏不溯不禁抬了抬嘴角。他把水杯和药放到床头柜上,伸手去拿手机给楚长璀。

      楚长璀现在不会相信他的解释,晏不溯估计他把自己当成了某种拟态的怪物,毕竟他的记忆重制到了最初,饱受苦痛折磨的人不会相信一次没由来的幸运。

      楚长璀抓住了他的手。

      “别走。”

      他也仅仅抓住了晏不溯的手。楚长璀仰着头,从头到尾把晏不溯打量了个遍,似乎在看他最后一眼,似乎想要记下所有印刻在视网膜上细枝末节的图像——哪怕记下每一个细节也不需要这么久,晏不溯知道,楚长璀看那些深奥晦涩的文献都不会如此费神,他的记性足够好。

      但他就这么看着他,仿佛落魄潦倒的收藏家依依不舍地看着他最后一件钟爱的作品,白炽灯的光在楚长璀的眼底流动,像是金子的碎片。

      但他远没有看起来这么放松,楚长璀在盘算着,帘子只拉开了一角,所以他看不到外部情况,信息有限,他没有武器,就算勉强算上被拔掉的针头,在分析完一切之前,楚长璀都不会轻举妄动。

      半晌,楚长璀的指尖动了动。

      晏不溯在他有所动作之前,抓紧了他的手腕:“没事,是我。”

      楚长璀的瞳孔微缩,这句话似乎打破了空气中脆弱的平衡,他猛地控住晏不溯的手臂,试图顺势将他砸到床边坚硬的护栏上,晏不溯早有准备,反手扣住楚长璀的手腕,压在床上。

      楚长璀发出一声闷哼,他随即想要反击,却发现对方因为自己的吃痛而再度放轻了动作。他眨了眨眼,咬住下嘴唇。

      “左边的口袋,自己拿。”

      晏不溯松开了牵制,抓着他的左手摸向白大褂的口袋。

      楚长璀将信将疑,他的指尖很快触碰到了手机的硬壳,稍稍一动,小巧的手机落进了他的手里,响起了朴素的开机音乐。

      他警惕地留意着晏不溯的动作,一边按亮了屏幕。短信,备忘录,和一个小游戏,虽然设备很旧了,但看起来都像楚长璀熟悉的风格,他很快地解开了自己留下的讯息。

      晏不溯安静地等着他,看着他的目光不断在手机和自己身上游移,最后缓缓地放下了手机。

      “已经没事了。”晏不溯说,“我会带你出去。”

      楚长璀怔怔地看着他。

      晏不溯凑近过去,让楚长璀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摸了摸他的脑袋。

      楚长璀过了很久,才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晏不溯能感受到他尖尖的下巴搭在自己肩颈的弯曲处,找到一个绝对不会让他不适的角度,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的两只手也不知何时悄悄地抓上晏不溯背后的衣物,布料发出摩擦的声音。

      楚长璀发出一个模糊的鼻音,犹豫得有些不像他。

      晏不溯没有催。

      换气系统的运作声很微弱,也足以遮掩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晏不溯帮楚长璀摘掉了那副熟悉的眼镜,他能感受到对方胸膛的起伏,他送他的吊坠还在那里,隔着病号服,有些硌人。

      楚长璀的皮肤干燥而柔软,脸颊是有些消瘦的弧度,裹着新雪消融的白,或许因为盖着毯子,或许是因为略带急促的呼吸,又逐渐泛出一片难得的绯红。

      晏不溯依稀能闻到他身上血的味道和草木的药香。不合身的病号服有着宽大的领口,顺着颈部的曲线滑到略带凹陷的脊椎,晏不溯能看到暗红色的伤疤盘踞其上,精巧得如同宣纸上的泼墨游龙,反复而重叠,往更深处蔓延而去。

      晏不溯很熟悉,疤痕的手法并不粗暴,甚至堪称艺术品。因为刀很锋利,过深过大的伤口只是看着狰狞,会让人一下失血过多,失去意识,而小的切入口更需要高超的技巧,然后辅以电击……再加上药物注射。

      他的神色略沉。

      楚长璀舔了舔嘴唇,他的胸膛鼓动着,平复着被打乱的呼吸。

      “把药给我吧。”

      晏不溯起身把水杯和白色的药片一起拿给他。楚长璀仔细地观察着毫无特色的药片,最后一片,也和其他的药没什么区别,他一鼓作气地吞了下去。

      药效发作地很快,楚长璀靠回柔软的枕头里,炫目的光从眼角爬上视线中央,他最后深深看了晏不溯一眼。晏不溯坐在床边,回握着他的手。

      温暖的触感陪伴着他陷入深层的黑暗里,除了一开始的眩晕,楚长璀感觉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舒坦的觉了,或许是房间的环境真的很宜人,又或者是有人陪伴的感觉让他感到难得的安心。近年来,他第一次不被打断地自然醒来,甚至有些赖床,手边不是档案袋而是柔软的毯子,也没有压到喉管的紧迫感和如影随形的失落。

      晏不溯依然坐在床边,他看着楚长璀,神色复杂。

      “你就这么相信我?”

      楚长璀难得揉了揉眼睛,浑身懒洋洋的:“如果我这样死了,或许也没什么不好的。”

      晏不溯知道他误解了问题,还是顺着结束了话题。他揉了揉眉心,站起身来:“……该走了。”

      楚长璀乖乖地跟上,他这才发现这并不是四楼的病房,而是三楼的一间办公室,只是铁皮的书柜后面被布置成了休息间的样子。他打起兴致,简单扫过晏不溯这个暂时的办公室,不过对方没有留下太多个人物品,连桌上的笔都是医院统一发的,十只一盒,笔记本是某次会议的纪念品,上面什么都没有写。

      走廊里很安静,楚长璀又一次看到了这件他无比熟悉的医院的全貌,越往下走,细枝末节处展现出越多的不同,墙被重新粉刷过,展板是更加新的内容,科室的门牌换了新的字体。

      幻境在消散,只有他们逐渐重叠到现实的时间之上。

      楚长璀想问问‘十四’,或者杰安最终怎么了,但他有些嫌弃,最后还是翻来覆去地问了一句:“你又不会跟我走吗。”

      晏不溯顿了一下,他抬了抬头,看着天花板,似乎思考了一会,模糊地回答:“我尽量。”

      楚长璀把他的手抓紧了一点,他觉得晏不溯有些心不在焉,更像是疲惫得无法集中精神,他茫然地眨了眨眼。

      “怎么了?”晏不溯问他,“虽然我也想再陪你一会儿,但是快要到十二点了,你该走了。”

      又或者只是他的错觉,楚长璀摇了摇头。

      一楼值班室的门被反锁了,能听见王小伟在里面大声外放着俗气的音乐壮着胆,晏不溯用钥匙打开了门,吓得他大叫一声。

      “晏,晏,晏医生……”

      王小伟一下按灭了手机,他看到晏不溯带着刚才被怪物抓着的那个青年,完好无损地走进来,差点就要怀疑人生了。他本来感觉自己有着一身正义壮胆,结果对方是个疑似能手撕真怪物的猛人,他又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

      “是我冒犯了……刚才是到底是什么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小心翼翼地问。

      晏不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把钥匙放在玻璃板上:“辞呈我放在院长桌上了,你明天帮我说一声。”

      “……嗯???啊?什么鬼?”王小伟一脸懵逼,然后被晏不溯身后的青年冷冰冰地看了一眼,又怂了几分,“我是说,这么突然……”

      “剩下的就辛苦你了,已经没事了”晏不溯顿了顿,“今晚会有好消息的。”

      “什,什么?”王小伟呆呆地看着他,被开到最大音量的手机突然叮咚一声,震到了地上。王小伟手忙脚乱地捡起来,聊天软件里跳出了好几条消息,传达的都是同一个内容。

      “晏医生,欧阳医生他恢复意识了——!”王小伟匆匆抬起头,只见向外的门开了一条小缝,沉沉的夜色里,已经不见任何人影。

      “晏医生……?”

      楚长璀埋头走着。
      门外是很长很长的一条通道,楚长璀知道这应该是回去的道路。

      手腕上的纸环发着热,逐渐融化下来,形成一片汪洋,值班室里有时钟,确实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了。楚长璀沉默地往前走着,生怕回头看了一眼,就想要永远地留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副本里。

      熟悉的感觉包围住他,如同一座沉城,楚长璀紧紧抓着晏不溯的手。

      等待眼前的景色天翻地覆,熟悉的湖面出现在他的面前,疲惫感席卷了他的身体,楚长璀双腿发软,他想坐一会儿。

      来自指尖的阻力阻止了他的动作。

      有人拉着他的手,严丝合缝。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努力加更肥章来!
    历经千辛万苦(不是)拿到了驾驶证,累得都没摸上电脑……谁能想到一切的开始是因为我开得太猛被安全员一脚踩了刹车……emo了
    然后回来发现文章的假条自己会到期取消…可恶,怎么在这方面这么智能!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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