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病院413(11) ...
-
“礼貌地和你打了招呼,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帮助你,向你介绍我的其他朋友和住址……”杰安伸出手指细数起来,“我觉得我做得挺好的,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这样的话,也没必要从这里出去了吧?”
楚长璀笑了:“你要是能强行留住我,就不会在这里和我说话了。”
杰安咬住了下嘴唇,他有些不安地玩着手上的铅笔,像是被猜中了心思。
看来欧阳仁想的没错,只要不过度被413影响,那么杰安以及他身上的东西的能力便是受到限制的。
楚长璀最后看了一眼值班室的位置,耸耸肩:“那么,下次再见。”
*
楚长璀从病床上醒来。
小推车一如既往地停在边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三枚药片。他先安好手机,尽可能地将事情事无巨细地写了下来,然后发送回未知的号码。以防万一,他以各种组合排列,发送了很多条。
楚长璀很少做这种事,他不知道能留下多少内容才足以让后来者了解。但当后来者是未来的自己的话,似乎也没有那么困难。
然后,楚长璀将其中一片药片就着水吞下,躺回到床上。
刚接触到柔软的枕面,晕眩感就随之袭来。
楚长璀默数着秒数,一个小时,六十分钟,不过是三千六百秒。
天花板上的污渍仿佛霓虹灯管的光斑,晕染出绚丽多彩而难以言喻的色彩,它们围绕着白炽灯,如同卫星围绕着行星,行星围绕着恒星,而恒星也并非永恒不变的,它围绕着那世界的中心,万物的始初与终结,缓缓地刻下时光的痕迹。
房门被打开了,护士走了进来。在药物的作用下,楚长璀无法看到她的身影,只能听见她的脚步声在床沿徘徊。她做了什么,心电监护仪不再吵闹了,护士在房间里转了两圈,然后离开。
紧接着是耳鸣。
旧唱片机的指针胡乱跳动着,发出恼人的噪音,划坏了一张又一张唱片。躯体是死的,是不变的,但拨动指针,思维无论如何都能发出声音。
413的方向传来响动。
笃、笃、笃、笃。
有人在墙壁上打洞,有时是在与人齐平的位置,有时候是在比床铺还要低的底部,敲敲打打,累了就停下,将椅子挪过来坐下。
时间过得很慢,楚长璀依旧在默数着,意识立于洪流,它们催促他随波入海,而并非溯流而上,这是唯一的通往现实的桥,灰尘落下,将被遗忘的癫狂之物掩埋在旧时的尘埃内,等待有心之人的窃窃私语。
楚长璀惊醒过来。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吃下药后的二十多分钟之后,但显然他睡了更久的时间。
他很累,但是他无法再休息下去,眩晕感如同一场暴雨在不经意间就烟消云散,床单上粗糙的触感促使他起身离开。
他慢慢地下床,脚尖落地的感觉似乎都有些新奇,楚长璀深吸了一口气。
该出发了。
空气里带着新鲜的风,就好像几百年没通过风的屋子突然开了窗,神清气爽,连肺里都是清凉的空气。四楼的走廊里空荡荡的,是那种令人舒适的空旷。
护士站里的咖啡已经凉成了一杯烂泥,电脑屏幕也被关上,但这并不妨碍楚长璀拿到欧阳仁的工作证。
通往三楼的楼梯间里,看不到清洁工的身影,但依旧能听见潮湿的拖把拖过地面的声音,楚长璀重新正了正胸口的挂牌,一步步往下走去。
“……医生……”
他也几乎听不清清洁工说了什么,药物的作用使得那个反复经历过的世界逐渐远去,但那些人依旧留在那里。
紧接着是三楼,二楼,二楼展现出它真正的模样,一排排整齐的座椅和一间间房门,环形的玻璃围栏中段有一个向下的电动扶梯。
楚长璀一步步走下去,总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他从头开始整理自己的记忆,审视一切的细节,但或许这不重要,因为值班室就在前方,磨砂玻璃上透出不明显的亮光,令人安心的亮光。
他的脚步却越来越慢。
杰安坐在值班室门前。
他脸上的绷带全部被粗暴地拆掉,或许因为一直在接受治疗的原因,他的头发被剃得很短,露出饱满的额头。
杰安的额头上有一个硬币大小的孔,已经打穿了头盖骨,但是取代红红白白的脑组织的,是一团黑雾般涌动的条形生物。
那是‘思考’,但不是杰安。
“你猜到了。”‘杰安’说,他的指尖舞动着,如同指挥家在编排一曲交响乐。
楚长璀迟疑地把左手上的蝴蝶结拆开,绷带一圈圈地落下。他的左手一直在隐隐作痛,楚长璀本以为是还没恢复完全的原因。
左臂上是密密麻麻的孔,标准的圆形,楚长璀相信平展开来,它们也会和他见过的皮囊一样,是整齐的方阵。那些小孔翕张着,仿佛捕捉微生物的珊瑚礁,它们呼吸着,生长着。
“413从来都不是隔壁那间。”楚长璀叹了口气。
‘杰安’鼓起掌来,他像个成功把鸽子从礼帽里变出来的魔术师,得意洋洋地向楚长璀展示他选中的扑克牌。
‘我添置了防护设备,毕竟他住在四楼。’
欧阳仁是这么说的,为了防止杰安自杀,只锁上通往天台的门是不够的,因为每间病房都有足够成年人通过的窗户,想要跳楼的话,根本不用去天台。
而‘413’的窗户是开着的,楚长璀从第一次死亡开始就知道这一点,与之对应的,他所在的那间屋子的窗是封死的。
‘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毕竟你住的离我这么近。’
杰安自己也说过。或许相邻的病房也能算得上是近,但是再近,也近不过隔壁床位的距离。
‘那是间条件和设备最好的单人病房。’
一号病床很大,设备齐全,二号病床就像是临时加出来一样。又或者它本来就是临时加出来的。
在检验科的时候,杰安将413和噪音联系在了一块儿,所以听到隔壁房间的噪音,会下意识地认为那间就是413,再加上……
楚长璀看了眼自己的手环,病房414-2号床。
他以为副本的信息是不会说谎的,所以潜意识里忽视了这个显而易见的想法。
‘杰安’抓住他的左手,仿佛捧着什么贵重的宝物。
“我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你与众不同。”他的脸上凝固着扭曲的笑意,“你知道你最开始有几片药吗?”
“二十九片,整整二十九片,”那些黑色的烟从‘杰安’的额头里涌出来,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我从没见过如此顽固的意识,但我喜欢意志坚强的人,摧毁他们的滋味更加甜美,也让我更加强大。”
“不过,更好的选择是,让他们成为我。”
手术刀插进他的额头,楚长璀用了极大的力道,但那些黑色的烟如同花岗岩般坚硬,钝化的刀尖只在上面留下浅浅的痕迹。
“有趣的是,这一切不如我想象的那么困难。”‘杰安’说,“你不会想知道,你为了接近‘现实’,或者接近‘那个人’,浪费了多少次机会的。”
“还有你做的小东西,我也很欣赏,杰安确实不懂什么电波传输什么的,但是,年轻人啊,学什么都很快。”
值班室里映出的光照着杰安的脸晦暗难辨。
楚长璀按着手机,短信一条条被发送出去。
“不用做无用功了,我只会让你看到我想让你看到的。”
“其实我有点可惜……哈哈,我可惜什么呢,现在赢的是我。”
“在强大到无可匹敌的希望之下,突然意识到自己满盘皆输的绝望,我真的很喜欢这种摧毁意志的方法,就像碳酸饮料,本身就味道不错,但冰过的会更好喝一点。”
楚长璀感觉自己的身子被撕裂成两半,他的意识促使他向前,打开值班室的门,但另一半被重重地拖到比地面更深处的地方。
他看到杰安对着墙壁说话,没日没夜地说着,当他得到第一个回应,当他试图用铅笔在身上钻第一个洞的时候,他痛得打抖,但是随即绝无仅有的共鸣感淹没了他,让一个缺乏玩伴的孩子兴奋到战栗起来,足以忽视自我伤害的疼痛。
他有在敲门吗?楚长璀已经不知道了,但是敲门声回荡在他的耳边。
*
王小伟拦在晏不溯之前,抵住了门把手。
“不能,不能开门!”
晏不溯垂眸看着他。
似乎是回应着他的话,门那边响起了激烈的敲击声。
王小伟被吓了一跳,但依旧坚决:“不能开门。”
“为什么?”
“为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为什么要开门?”王小伟挡在晏不溯面前,“这是通往医院内部的门,三楼到一楼,是我们一起检查的,不会有人意外被留在里面。”
晏不溯脱口而出:“可能是住院部有什么急事。”
“……”
提及住院部,晏不溯波澜不惊的神情惹怒了他,王小伟突然暴起:“欧阳医生的事故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谣传,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鬼故事,难道不就是因为唯一剩下的那个当事人,你,缄口不言吗?”
“你是欧阳仁的……”
“他是我的学长,我和他一个导师。”王小伟咬着牙,“那个丧心病狂的凶手进入病房的时候,病房里只有欧阳学长和急需抢救的病患。”
“他们说是欧阳学长为了保护病患,挡了一刀,然后凶手被赶来的你阻止了。但是只要有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他的伤口和其他受害者的不一样。”
“凶手是三十多岁的青壮年,死去的护士和清洁工的刀伤都符合专家对凶手做的心理描述——偏激、一无所成、穷途末路的混混,因为欠债累累又无法继承遗产,所以对救活母亲的医护人员有着很深的怨恨。”
“那些伤口很简单粗暴,并且杂乱无章。也因为他的疯癫,不少人都只受了轻伤。”
“但是欧阳学长不一样,他脖子的伤口力道不重,但是被反复加深,且直接致命,对于一个杀红了眼的混混来说,是不是太精巧了一些?”
“……你怀疑是我?”晏不溯问。
“欧阳学长当时为了写开放住院部的策划案有多么辛苦,包括我在内的朋友都心知肚明,当时,新的住院部大楼已经将要建成了,他的职称也要评下来了,但是那件事之后,我看到的是。”
“一个被称之为‘英雄’的幸存者。”
王小伟啼笑皆非:“……晏医生,四年前的事故后,借着‘英雄’的名头向院长施压,强行要求关闭住院部,不正是你吗?”
“所以,晏医生,住院部已经关闭四年了,你能告诉我,现在敲门的是什么人?又或者……是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