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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桃花(8) ...

  •   楚长璀觉得自己很冷静,冷静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程度。

      “……你讲完了吗?”他问,“没有别的,我就告辞了。”

      桃花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想说你不在乎?可是你的演技好差啊……你的手抖得这么厉害。”

      “你的眼神好凶啊。”

      “每次我搞砸了,我爸也是这么看我的。”她一下又一下,将长长的发丝捋到耳后,“要是我现在不知不觉地死掉,从世界上消失就好了,他也是这么想的啦。”

      “但你比他差多了,你连假装都不会装。还是说……你生在一个不需要假装的环境?真好啊,不过呢,比我还差点。”

      “毕竟我是特殊的,我是被山神选中的新娘。”桃花加重了咬字,她享受对方被自己激怒的神情,“几十年了,他们说山神几十年没有结亲了,我就是那么特殊。”

      楚长璀起身,向门口走去。

      “以防万一,你可千万不要觉得我不愿意啊,”桃花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嫁给一个神,可是个很大的荣誉,对我,也是对我们家。这张床,桌子椅子,我妈穷了一辈子,之前可从不知道连这木头啊,都有贵贱之分。”

      “等我嫁过去,你能想象吗,我想要下雨,这天便不能晴,我想让土壤贫瘠,这地里便结不出一颗果子来。”

      “这就是属于神的力量,也会将与我共享——”

      木头门被狠狠地砸上。

      桃花的声音在狭小的廊屋里碎得到处都是。

      “楚,你怎么了?”见楚长璀从屋里出来,羊见行拎着一大袋落叶,凑上前来。

      楚长璀摇摇头:“我要去确认点东西。”

      羊见行迟疑道:“不是我说,只是你看起来要去砍人……”

      楚长璀:“嗯,你再说一句就砍你了。”

      羊见行被他的语气吓得一怂,感觉自己脖子都冒寒光了,赶紧给楚长璀让开出去的路。

      太阳已经全升起来了,晒得黄土发干,作物的叶子都焉了下来。村里就这么一条主路,末端是李嫂的小院,那端是那栋显眼的三层小楼。楚长璀顺着路走着,越走越快,要不是这土路坑坑洼洼的,他恨不得再快一些。

      白天的戏台大剌剌地暴晒在阳光下。戏台上还残留着公鸡的血迹和纸灰,无人打扫,散发出一阵难闻的腥味。背后还堆着些戏班子留下的一些不值钱玩意,乱糟糟的。

      但是祠堂被人重新锁上了。原来碎掉的挂锁都被清走,地上也清理过。门上换上了三把铜锁和锁链,扣得严严实实。锁链有手腕那么粗,一时半会儿是弄不断的。

      楚长璀对着阳光看了下锁眼的结构,拿了根戏班子里用来固定头冠的细发卡,没转两下就拧开了一把。

      树藤黏糊糊地缠着他的手指,试图阻止他继续开锁。

      楚长璀把发卡换到空着的左手,一下又开了第二把。这三把锁都是同一款式的,连锁芯都差不太多,第三把也很快打开。

      铜锁掉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一股腐朽而浓烈的香气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阳光无法跨进祠堂低矮的门槛,屋子里很是昏暗,又冷得像个地窖。只有正中心的桌上,闪烁着一点微弱的火苗,勉强能看清中间的红木香台。

      楚长璀想要凑近过去,刚抬脚,就踩碎了几根骨头。
      他看了一眼,是猴子的骨头,估计这就是唱戏老头说的贡品,被吃干净了,也没人收拾。

      而香台上,也放着一个猴头。
      不知道是用了什么防腐手段,连脑袋上的毛,都还根根分明。猴头的上半部分被整个平滑地削掉,脑袋里面灌着满满的蜡油,正是这点烛光,成为了整个祠堂的照明。

      这蜡油应该是村子里自己做的,烧起来有一股很浓丽的植物香,但因为质地不够纯,香味底下压着呛鼻的烟味。

      猴头下方,摆着里里外外一圈扁平的骨头,不知道是头盖骨还是肩胛骨,它们组成花的形状,层层叠叠,摆满了整个桌子。每根骨头上都雕了花纹,和桃花屋里的家具上的很像。

      靠近烛灯的骨头面上,都结了厚厚一层蜡油,但依然遮不住原本那种黄黑的颜色。

      不像山神当时带的面具,这些骨头是真正的旧东西。

      祭坛的后方,摆着一个通体纯黑的神像。

      楚长璀心下一震。

      这个神像的材质和他的挂坠是一样的。

      他不相信巧合,更不相信这种山村之中能出产如此相似的矿物。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个神像也是晏不溯‘到来’之后,刻意改出来的,就像他的面具一样。

      他再靠近一些。

      神像上没有落灰,折射出黯淡的虹彩,看得出制作者雕工很差,但对力道掌握得极好,几乎是一气呵成。

      或许说神像也是错误的,它只是简单雕出了一个人的形状。

      就在他试图拿起神像的时候,树藤动了一下。

      楚长璀差点忘了这耍赖的小东西了,他的目光从神像上移开,把手上的藤环往下扯:“你该出来了。”

      树藤立刻蜷缩起来,死死扒拉着他的手腕,有点可怜巴巴的意思。祠堂里却是静悄悄地,一片死寂,一点响动都没有。

      “……不出来是吧。”

      楚长璀眯着眼睛。

      他把骨头花一片片拆开。

      仔细了瞧,这些骨头的工艺很好。楚长璀不知道是不是山里工匠有这种与生俱来的雕型的天赋。
      骨头被削出弯弯的弧度,中心厚,边缘薄,真像瓣发黄的花瓣,再加上那些手工雕琢上去的文字,几乎把骨头的厚度降到了极限,可以说是巧夺天工。

      楚长璀想起来有一次,他去研究晏不溯带回来的一个骨制品,就半个手掌心那么大,搞得机构里那几个搞考古的老学究羡慕的要死,就差对着它流口水了。

      想象这个场景,让他的心情好了一点,但也就一点点。

      楚长璀挑了最适合的一块,在烛焰上烫了一圈,抬手就往手心划。

      这骨头虽然边缘很薄,但毕竟不是当刀具用的,拉下去全是毛扎扎的,就像是钝刀子割肉,划开了皮还扯着肉。楚长璀狠心往里一压,血才一下子流了出来。

      一股子血腥味夹杂着焦味扩散开来。

      树藤几乎是一下子弹起来,把他手里的骨头推掉。楚长璀任由它落了地,碎成数片,滑进了烛光照不到的地方。

      “可惜。”楚长璀说。

      他不知道这东西的文化价值有多高,但俗气点谈商业价值,一整朵骨花的价格比缺了一瓣的,要多起码一个零。

      黑暗里,有东西在喘气。

      它滑腻的舌头舔干净了那点沾着血的骨头渣子,拖着身子缓慢地移动,在黑暗中徘徊。

      听声音,那东西不止一只,前后左右,到处都是。

      血传递着某种信号,告诉黑暗里的东西,有新鲜的祭品送上门来了。

      “你的新娘,知道她要面对这种东西吗?”楚长璀问,他的回声在整个屋子里回荡。

      他把伤口一点点拉开,血越流越多。

      “或者说,这东西就是她变的?你每娶一个,就让她们待在这里,啖生肉喝生血,走运的,就能成为怪物中的一个?”

      他的声音夹杂着一丝颤抖。

      “这样的话,不如换个能多活几天的。”

      “比如说……现在就有个现成的。”

      他伸手捻灭了烛火。

      屋内浸入一片黑暗中,那些东西迫不及待地扑了过来,楚长璀能感受到那种划开空气的风,混着劣质火烛的烟熏味。

      就在怪物口腔中的腥气扑面而来之时,他腰上一轻。

      藤蔓卷着他,一下把楚长璀拎到了房梁上。

      “以后不许这么做了。”

      “……”

      楚长璀没搭话。

      腰上的力道更加紧了一些。

      他的头发被一点点梳理整齐,树藤上小小的嫩芽戳着楚长璀的皮肤,痒痒的,楚长璀偏头躲开。

      晏不溯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这件事,对不起。”

      “哦。”

      被割破的手心上不知道按了什么东西,冰冰凉的,一阵一阵的麻,血很快被止住了,底下的东西失了方向,躁动起来。

      “你……”

      “毕竟几十年一次的喜事,忙忘了也是正常的。”楚长璀冷冷地说。

      “……”

      “山神日理万机也是很正常的。”

      “我叫你你也不出来也是很正常的。”

      楚长璀不想跟晏不溯说这些的,一下显得他处于弱势的局面,真的是白读那些心理学文献了。

      而且晏不溯状态不好,他身为外来者,或许要融入这个副本就已经很困难了……

      楚长璀找了一百个理由,但还是不受控制地控诉起来。

      “我肯定又害得你打乱计划了。”

      啪嗒。

      树藤上滴到了什么的东西,潮乎乎的。

      晏不溯一下就放软了声音:“没有的事,别哭。”

      “没哭。”楚长璀说,“你没给我止住血罢了。”

      “嗯,是我没弄好,我的错。”

      晏不溯顺着他的话,又抓住他的手,擦掉了已经凝固住的血迹,但伤处弯月一般的凹陷还是很刺眼。

      “昨天的头骨太假了,你没有动物学常识的吗。”

      “底下的那个神像,告诉我怎么带出副本。”

      楚长璀没头没尾地说。

      “那个不好看,”晏不溯说,“那个骨花你应该会喜欢,之前我那边有一个,不知道你见过没,和这个比起来相形见绌。”

      “可是神像是你雕的。”

      晏不溯有些无奈:“…….你怎么知道。”

      楚长璀又不跟他说话了。

      晏不溯没办法和他耗,一点一点掰碎了跟他解释:“山神结亲这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刚来的时候,确实是有这情况,但我以为……”

      “你以为你阻止了。”楚长璀说,“你不想让无辜的人牺牲,所以你又想牺牲你自己了。”

      楚长璀探出身子,身边的树藤贴上来,生怕他一个不稳就掉下去了。

      “……你又要生我气了。”晏不溯说。

      他没有躲。

      楚长璀碰到了他的肩。
      晏不溯没带那个古怪的面具,于是楚长璀的指尖慢慢往上滑去,描绘他的面部。

      晏不溯的下颚处几乎只剩下薄薄一层皮包着骨头。皮肤上爬满了扭曲纤细的藤蔓,有的在外面,吸盘一样的尖端紧紧吸附在他的脸上,更多的在皮肤底下——又或者它们本来就是从皮底下钻出来的。

      比起吓人,楚长璀的第一反应是,眼睁睁任由这些东西钻出来,那会有多疼。

      晏不溯整张脸似乎只有眼睛周围的皮肉是正常的,右眼的睫毛在楚长璀的手心扫了扫。

      楚长璀往左摸过去。左眼框却只剩下空洞,取而代之的是一朵柔软的小花,触感和楚长璀手上盘着的那朵一模一样。

      “既然要开花,不如开朵我喜欢的。”晏不溯说。

      “什么颜色的?”

      “米黄色的……有点像星星。”

      楚长璀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他吸了吸鼻子,尽量把自己的语气放得正常些:“……寄生植物。”

      “嗯。不疼的,你别担心。”

      “……”

      “最开始或许只是一小从,寄生在了放养的牲口上,然后某次意外,寄生到了人类身上。”晏不溯继续说,“如果踏踏实实地寻找治疗方案,哪怕用上很久,它终会被消灭的。”

      楚长璀低声回应他:“但他们选择了神化它。”

      “不仅如此,”晏不溯说,“这座山是有山神的……但是人们选择了自己的神,神也选择了他们。所以原本的神被污染了,也可以说,被寄生了,或许有几百年,近千年,它吃过猪牛羊,吃过山上的野味猴狲,吃过人,现在,已经无法像最开始那样简单解决了。”

      “山神结亲就变成了,选人出来喂这些植物,以及底下那些东西的仪式了。”
      “要么有人选择送死,要么全村一起灭亡。”

      但晏不溯没有做出这个选择。

      他或许是偶然间进入了这里,然后选择牺牲自己以控制这些贪得无厌的藤蔓。

      “这也不是你让它吃的理由。”楚长璀突然意识到什么,“但是如果没有山神结亲,玩家根本不会来这里……!”

      晏不溯沉默不语。

      楚长璀快要被他气疯了。

      要是没有玩家,这里只是大山中一个闭塞的普通村庄,一眼看得到尽头。没有外来者会在乎这些无知之人的死活,更何况要以牺牲自己或许是一辈子为代价。

      要知道,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就像晏不溯说的,他们自己选择的神,神也‘回应’了他们。

      选择不在乎,实在是太容易了。

      但是晏不溯是那种会选择在乎的人。

      而该死的是,楚长璀从开始就知道他是这种人。如果他不是这种人,或许晏不溯根本不会出现在楚长璀的人生中。

      晏不溯操纵着树藤小心翼翼地摸着楚长璀的头:“不过我还是能操控它们的。”

      楚长璀:“你能控制它们不跑出去,已经很难了。”

      “……瞒不住你。”晏不溯苦笑,“但是这个成婚真的不是我安排的,我也是跟着你才刚知道……”

      楚长璀直接抱住了他。

      晏不溯感觉自己的后背湿了一小片,凉凉的布料贴在背上。

      楚长璀的声音闷闷地:“我伤口又裂了。”

      晏不溯轻轻拍了拍他。
      他身上的藤蔓逐渐失去了控制,如同潮水般涌动起来,张牙舞爪地往楚长璀的伤口和眼睛里钻。

      晏不溯知道时间到了。

      “好了,你该走了。”

      在黑暗里,楚长璀什么都看不到。晏不溯还是掩饰性地退后两步,将试图攻击的几根藤蔓从末端截断,脱离身体的部分瞬间枯成干瘪的一条,掉了下去。

      他又重新把先前那根树藤戴回楚长璀的手上:“它会跟着你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楚长璀反手抓着他:“我还会再过来,你状态不好就不见我,状态好了就见,行吗?”

      晏不溯笑了一下:“怎么感觉,正好和当时我俩的情况反过来了。”

      楚长璀只觉得眼前一晃,树藤把他扔出了昏暗的房间。
      这处出口是屋顶上一个小窗,估计是原来用来扔贡品用的。楚长璀刚在瓦上摸索着站稳了,枯绿色的藤蔓就爬了上来,将口子重新堵死。

      屋外阳光正毒,恍若隔世。

      不知道过了多久,底下传来一阵喧哗声。

      “喂,抓住她——”

      “臭崽子,别逃!”

      一阵混乱过后,有个男声问:“就是你弄坏的?”

      一个女声带着泣音回答:“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楚长璀侧耳,她的声音很清很亮,还有一点点稚嫩。

      是戏班子里那个女孩。

      小甘又哭了一声:“我也不知道这锁怎么会开了……”

      “你放屁!我当时锁得好好的!”

      “而且她在这门口待了半天,小叫花子!手脚不干净!”

      “我真的没有……”

      楚长璀从侧方滑下了屋檐,走了过去。

      小甘面前站着三个高高壮壮的男的,其中站在中间的那个穿着衬衫西裤,皮带将气球似的肚子勒成两半。另外两个都穿着干活的汗衫,左边那个拎着小甘的手臂,右边那个正重新把锁挂回去。

      虽说如此,但他整个身子都往外斜,看来是很怕靠近祠堂的大门了。

      “你是?”中间那个问了。

      “我是李嫂的亲戚,”楚长璀看了一眼小甘,“李嫂喊我来这边收拾东西,那时候这小孩不在,但锁确实已经掉地上了。”

      “放屁!不可能!”

      “……”

      中间的男子摆了摆手,觉得有外人在场了,这闹剧就很丢他的脸面:“那就这样吧,可能是小孩子贪玩,锁上就好……下次注意。”

      抓着小甘的男人还想说些什么,胖男人咳了两声,他才呸了一口,不情不愿地把小甘甩开:“算你走运,滚吧。”

      见三人离开了院子,小甘才松了一口气:“谢谢你,嗯……哥哥?叔叔?”

      这本来就是自己弄开的锁,楚长璀也不愿让她白受冤屈:“你爷爷呢?”

      “阿爷在睡觉,我想看结婚,就偷偷跑出来了!”小甘说,“哥哥,你是进去这屋子里了吗?”

      “嗯。”

      “里面有什么啊?我爬屋顶的技术可好了,可是阿爷不让我往里看。”

      楚长璀想了想:“这就像是别人家里,不可以看别人的卧室一样。”

      “嗯……但是你进去了……?”小甘理解了一会儿,不知道是理解了,还是把它抛之脑后了,一把抓住了楚长璀的手,“那你带我去看那个新娘子好不好?我还没看过新娘子!”

      她的手又凉又滑,像握住了一块冰。

      楚长璀一愣,也没有拒绝,他带着她,一边慢慢整理着思路,一边往李嫂家的方向回去。

      路上,远远地就看见了灰鹰和羊见行。

      灰鹰提着张看起来很沉的桌子,羊见行推着比他人还高的圆台面,往李嫂的家里走去。

      羊见行试图来招呼,一松手,圆台面就砸到了身上,他赶忙把手缩回去撑着:“这下子你好像心情好了?”

      “还行吧。”楚长璀说。

      “还行什么还行,我课上那些偷着和女朋友聊天的学生就是这表情,一抓一个准。”

      灰鹰把自己的草帽摘下来扔给楚长璀:“晒伤了可治不了。”

      楚长璀这才觉得自己手上脸上好像有点火辣辣的疼。

      “谢谢,你们在干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灰鹰有点无语:“搬桌子。”

      “李嫂非要我们借村长家的桌子,诺,就是这个,真搞不懂,这么麻烦,还不如在村长家吃,人那小楼可气派了,一看就是私底下吞了不少。”

      小甘突然道:“村长,讨厌!”

      羊见行这才注意到楚长璀身后还跟着个小朋友,又联想到刚才的比喻,莫名其妙给自己吓了一跳:“你不会……”

      “……”

      这下不仅是楚长璀,连灰鹰都无语了。

      “我是去看新娘子的!”小甘说。

      “哦……”

      “没事了?”灰鹰没头没尾地问了楚长璀一句。

      “嗯。”

      灰鹰想了半天,憋出一句:“有什么事情还是可以跟我说的。”

      楚长璀有点意外地嗯了一声。

      “当然,没有说我会帮你的意思。”灰鹰立刻补上一句,转头就对小甘招呼,“要不要吃糖?”

      她特意放下桌子,摸了摸裤子口袋,除了两根儿童不宜的香烟蒂,还被压扁了,啥都没有。

      她尴尬地对满脸期待的小甘说:“先欠着,之后补给你。”

      小甘也不生气:“好呀好呀。”

      进了李嫂的院子,就看见那个从山上扛回来的男生满院子跑,一见羊见行,立刻冲上去抱住了。

      “哥,谢谢你啊,从今天起,你就比我亲哥还亲嗷!”

      羊见行吓了一跳,差点把圆台面砸自己脚上了。

      另个女生拿着畚箕无奈:“感觉宿醉还没醒呢,闹了半天了。”

      “我清醒了!我清醒了!”对方赶紧说。

      “那说吧,发生了什么?”灰鹰把桌子放下,圆台面搭上去,动作不停。

      “就昨晚我们不是那个,干什么来着……?”他举着一根手指,愣在半空,还没开始,就卡带了。

      “演戏。”羊见行看不下去,补了一句。

      “啊对,他,我大哥说的对,看戏嘛。”他立刻一拍脑袋,“我在底下还想躲着呢,没想到父老乡亲们很热情啊,就跟回老家一样,不仅给我们让位置,有个老乡还抓了把花生给我们吃。”

      “你吃了吗?”

      “不不不,我花生过敏,”他摆了摆手,“但是我馋啊,我就问他,你有其他吃的吗?那老乡也好啊,就请我们看完戏去他家吃饭,好家伙,一桌子野菜野味,什么都有!”

      “只可惜这老乡啊,手艺没跟上,也不配点小酒什么的,我就吃了两口垫垫肚子,那两个倒是不挑,有滋有味地吃了大半。”

      他憨憨地挠了挠头:“然后晚了,老乡就说让我们先住下,没想到他那床,估计是买的时候被人骗了,硬得跟石头似的,我就跟他说,要加床褥子,换个枕头,他一生气,就把我赶出去了。”
      “我也是困得没想法了,就在他门口睡了,早上迷迷糊糊地,好像听见老乡催我要饭钱,我这不是口袋空空,赶紧翻了个身,就见到这位大哥了。这位哥一来,那老乡就不见了。”

      这人像说相声似的说得波澜起伏,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当下也就他本人还迷糊着,其他人结合这故事,再想想山上那块坟头,都想得明明白白。昨晚看到的那些观众,应该都是坟头底下躺着的,还请客,就是要拉着他们一块死啊。

      而这人也是走运,竟然因为太事儿逼,竟然被鬼嫌弃跑了。

      羊见行扶额,也不知道说他是笨还是聪明:“死人有什么床,不就棺材板嘛,再加上吃了它给的东西,可就回不来了……”

      这么说,另外两个没找到的人,多半凶多吉少了。

      “啊?”他依然一头雾水。

      “搬回来了啊?”李嫂从屋里出来,在围裙上抹手,“回来了就抓紧下一个!饭我知道你们这些埋汰是不会的,那就把要的东西给我找齐活来!”

      她从围裙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捻了半天才捻开。

      “香四支,花九支,每支上五朵,灯十一盏……鸡鸭禽类,另备时令果与无根水适量。”

      羊见行一一念完,摸了摸下巴:“这纸,是李嫂你自己写的吗?”

      “不是啊。”李嫂理所当然道,“我又不识字,这是村长给安排的,当然,他一条条读给我听过,我虽然年纪大,记性可一点不差,你们别想缺斤少两。”

      “不是这个问题……”

      “香、花、灯、果、水,这是五供。”楚长璀说。

      “没错,”羊见行说,“这可是祭祀亡者的东西……李嫂,村长会不会搞错了。”

      李嫂瞪眼:“什么搞错,你们又不懂规矩,代代都是这么传下来的,村长哪会搞错,去去去赶紧的!别想偷懒。”

      厨房里的水开了,李嫂赶紧把纸往羊见行怀里一扔,钻回房子里去了。

      “我有点看不懂了……”羊见行拿着纸,“这李嫂看得出,是要诚心诚意嫁女儿的吧,可是这又是唱鬼戏,又是献祭品的,难道她女儿……也是个鬼?”

      “不是,”灰鹰否定道,“楚和我都见过她了,我确认过,有呼吸脉搏的。”

      “你还没说,她女儿是怎么样的呢。”

      灰鹰想了下:“长头发,刘海很长,看不太清脸,穿了条长裙子,不怎么说话,但是脾气很好,还把点心分给我们俩吃。”

      好脾气,不说话?楚长璀差点要怀疑灰鹰在描述别人了。

      “那她叫楚进去干什么?”羊见行还有点耿耿于怀,“我还是觉得,论帅气啊,我略胜一筹,不过我们知识分子都是内在美,可能人家第一眼看不出来。”

      楚长璀想了想:“她跟我说,这是场几十年未有过的山神结亲。”

      “就这?”

      “山神……?”灰鹰指着祠堂的方向。

      “对。”

      灰鹰比划两下,对楚长璀使了个眼色。

      楚长璀对她隐蔽地点了点头。

      “那我就更搞不懂了,要说她女儿是个鬼,那这个山神结亲的噱头又是什么呢?上去送死啊。”

      “我觉得——”

      咚咚咚地三声,李嫂端着个不锈钢盆砸了砸门框,不满道:“我看到你们偷懒了!磨蹭什么!”

      “出去再说。”

      三个人出了院子,找了个阴凉的墙角,又围成一圈。

      “山神结亲只是一个媒介,”楚长璀道,“他们或许不在乎结果是什么,而是在乎嫁娶的这个过程,所以我们要把山神和村里的事情分开。”

      羊见行捡了根树枝:“我写一下,你们也看着。”

      他画了个完美的圈,里面写上桃花和李嫂:“这两个是核心人物。”

      他在旁边又画了个小点的圈:“老头和小甘,他们不是本地人……话说小甘跑哪去了?”

      “她刚才说想爬那棵桃树,自己去玩了。”楚长璀说。

      “乡下的孩子,自由啊。”羊见行感叹了一句,他又在李嫂的圈外面画了个大圈,“这是整个村,包括村长,以及山坡上那些鬼。”

      “现在已经知道的是,李嫂是个正常准备婚礼的正常人,桃花……暂定吧。”

      “村长要求的五供,和唱戏老头的鬼戏,都是想安抚某个鬼,还特别的,是个怨气不小的鬼魂。”

      羊见行画出两条连线,新写了个鬼,在旁边打上一个问号。

      “如果是山上的鬼,这么多人,没必要特意挑这个时机,而且那些鬼这就是出来看个戏,注意点的话对人根本没有威胁……”

      灰鹰:“那会不会是李嫂家刚死了人?”

      楚长璀摇头:“我看到了李嫂丈夫的坟,李嫂和桃花都没有表现出太多悲伤,再加上家里的布置,如果刚去世不久,住在主卧的应该还会是李嫂,所以应该去世有一段时候了。”

      “那……”羊见行看着满地的板书,一时间没了思路。

      没死人,却要驱鬼?他有些怀疑是否把山神从整件事中割裂开来的这个想法,本身出了问题。

      “戏班。”楚长璀点了点,“我们之前默认戏班是李嫂请的,但既然村长让李嫂布置五供,他也可以让李嫂请戏班。”

      “这样的话……”

      “如果是这样,就是村长想通过李嫂,来完成自己不可告人的驱鬼目的,呀,我之前就说,那三层的小楼,指不定杀人放火什么的呢。”

      “而且村长的话,要伪造出一个山神结亲的指令应该也是很容易的,李嫂和桃花孤女寡母,在村子里无依无靠,完事了也方便善后。”

      羊见行将几个圈圈连了起来,对这个推理很是满意。

      “这样的话,我们还是把李嫂作为突破口,小甘也可以考虑一下,老头和村长可能有点困难。”羊见行说,“还是先分头把五供完成吧,不然李嫂又要骂人了。”

      见楚长璀迟迟不走,灰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楚长璀看着羊见行画的‘板书’:“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戏班可能是村长要求请的,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虽然如此,”楚长璀皱着眉头,“感觉缺少了信息。”

      灰鹰是搞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但她耐心等着楚长璀,她有点明白为什么黄右相信他,说白了,楚长璀这种敢想敢做的聪明人,真想要害人,估计对方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桃花和小甘,”楚长璀说,“主要是她们两个……还需要证实一下。”

      “还有,我不知道是否重要。”灰鹰道,“理论上,夏天的应季果是很多的,但纸上写的时令果……我之前路上看了,村里的田是没有种水果的,最方便的就是李嫂后院里的桃子了。”

      “但是那是一颗观赏桃。”

      灰鹰:“对,那棵树我一开始就想说,那是观赏桃花的品种,结的果就是那样,又小又涩,几乎没有实用价值。”

      “并且,如果是村长,他大可以直接写桃子。”

      灰鹰点点头:“我也不知道和这事有什么关系……不过发现了还是要报告的。”

      楚长璀突然问:“你原来是护林员?”

      灰鹰一愣:“你怎么知道?”

      楚长璀:“看得出来。”

      有组织纪律,有植物和生存常识,楚长璀很少见过防火防到抽完烟还要把烟蒂收起来的,最重要的是,她是个善于听从指挥的人,而并非领导者。

      不得不承认晏不溯在选人方面有一手。

      “这么多年,也改不了了。”灰鹰说,“然后你之前的意思,山神就是……”

      “对。”

      “山神娶亲?晏队?”灰鹰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仿佛把这两个词放在一起很不和谐似的。

      楚长璀停顿一下,故意问:“怎么?”

      灰鹰有些怀疑,欲言又止:“他……嗯……”

      “他不是这种人。”楚长璀说。

      “没错,非要说的话,他是我认识的最……”灰鹰斟酌着找一个形容词,“最好的人。”

      “这是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世界,但他依旧维持着很高的道德水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首先我从没在见过他以情//爱为目与人交往。”

      楚长璀对她的话很是满意,他的指尖把树藤绕成一圈圈地玩,勉为其难地给灰鹰的评价提高了一点。

      灰鹰又想了一圈,恍然:“啊,所以你才说山神和成婚这件事本身是割裂来的,确实有道理,那么就是说……”

      远处一声尖叫打断了她的话。

      不知何处树枝上的麻雀惊飞了一片。

      “李嫂家那边!”

      二人对视一眼,匆忙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快给提早两小时更新万字的我一个夸夸!(明明差五百
    爱你们,么么哒~
    有兴趣可以点进专栏康康预收《挖开都市传说的棺材之后》,求个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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