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敬亭山Kirk

5、天空之外

　　“23房3床，安排一下，明天办出院。”
　　顾魏看着手里的病历，吴谓站在他办公桌旁，一脸虚心受教的听着。
　　“瓣膜置换的那个，恢复地差不多也让他出院吧。昨天急诊新转来两个，我这里还有几个预约要到了，病房紧张。”顾魏抬起头，问，“哪一床？”
　　“啊？”吴谓磕巴了一下，忙点着头说，“15房2床。”
　　“嗯，不错，”顾魏说，“嘱咐家属居家观察，注意事项交代清楚，一周之内不要放松。”
　　“恩恩，好的，顾老师。”
　　“这又不是在仁和大学，”顾魏笑了笑，“叫我顾医生就行了，或者顾哥。”

　　门开着，丁泽楷走路带风地晃了进来，“顾魏，你今天真不跟我出去啊？”

　　就听“PA”一下，动静还有点儿大，吴谓把自己随时记录的小本本不小心拍桌子上了，笔也掉了，“丁，，，丁老师！”

　　丁泽楷和顾魏交换了个眼神儿——
　　这什么情况？
　　我哪知道啊。。。

　　“啊，我是，”丁泽楷懵着回了一句。
　　“丁老师我听过您的课！”吴谓激动地要往门口走，迈出一条腿，又回头看了眼顾魏，感觉不太合适，收住了，维持了个更不合适的动作站住了，“我特别崇拜您！”

　　顾魏抬手扶了扶额，-_-||
　　敢情他对小朋友的定位存在误差。对丁泽楷这厮也“特别崇拜”，这哪里是他的脑残粉，这就是个脑残。。。

　　“您不记得我了？”吴谓两眼放光，“您有几次讲课结束之后我跑去找您请教问题，您特别有耐心，有一次跟我聊了好久，教了我不少东西呢~~~”
　　“哦，，，”丁泽楷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个小孩儿。那会儿还是个学生，贼面嫩。“是有这么回事儿”，他印象挺深的，这么一心向学的孩子少见，漂亮孩子也少见嘛~~~
　　也不怪他认不出来，眼前这位，成熟了挺多的。嗯~~~这是长开了啊~~~

　　“吴医生，”顾魏的感觉很微妙，就好像自己自认为是个正宫，结果突然被告知，你其实只是备胎，“你是见谁崇拜谁么？”
　　“不不不，，不是，”吴谓有点儿慌了，“我，，我没崇拜过别人，就崇拜过你俩！”
　　丁泽楷笑眯眯地走过来，指了指顾魏，又指了指自己，“他和我，你更崇拜谁？”
　　“呃，，”吴谓脸都憋红了，“丁老师，，，”眼神里写满了“求你放过我！”

　　“丁泽楷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当了大几年的主任了，欺负个新来几天的住院医，“不过你什么时候去仁大讲课了，我怎么不知道？”
　　“没正经讲课，就是给人代课一阵子”丁泽楷略犹豫了一下，“就，，你没回来那会儿”
　　“哦。”

　　“你就是陪他大夜啊？”丁泽楷巧妙地转了个话题。
　　“嗯。”顾魏点点头。
　　“丁老师，您和顾老师有事儿啊？那我，，，”
　　“他能有什么事儿，”顾魏打断了他，“他就是浪的。”
　　“行，”丁泽楷看了眼吴谓，笑着说，“那就麻烦顾主任好好照顾我的小粉丝了~~~”恨不得一蹦一跳地浪出去了。

　　顾魏看了看表，下午五点。
　　“快到换班时间了，晚饭想吃什么，咱就不点餐了，你去跑一趟，给我带一份一样的，我请客。”
　　“嗯，好的。”
　　“先去一趟12房，看看3床的王阿姨，家人来了没，有没有人给她带饭，如果没有的话，你给捎一份，粥和素包子，不能吃大米，不能吃肉，不能吃硬的东西，能记住么？”
　　“能！”吴谓大声说道。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你去看看护士站的排班，看仔细了。今晚陪你大夜的几个姐姐，每人给带一杯奶茶，护工小哥哥给带一杯咖啡。你就说是你请的，回来我一起给你结。”顾魏顿了顿，想了一会儿，又说，“今天是你第一次大夜，应该的。以后每次大夜，也和今天一样，借这个机会和护士站快速地熟悉起来。哦对，看一下和你排一起的二线在不在办公室，在的话，加他一个。”
　　“嗯！”吴谓像接了首长最高指示一样，兴奋地跑出去了。

　　没半分钟，回来了。

　　“怎么了？”顾魏皱了皱眉。
　　“顾老师，”吴谓哭丧着一张脸，“我手机里钱不够。”

　　这一点顾魏倒是可以理解。
　　当初他刚做住院医那会儿，也是穷的叮当的，尤其是第一个月最拮据。那会儿季骁云倒是经常来给他俩发救济粮，但是正赶上云姐辞了造型师的工作，打算转型创业，手里钱都砸差不多了，帮不上什么大忙。最穷的时候，他和季向空交了房租没钱吃饭，搬去季家老宅里住了大半年。

　　顾魏掏出钱包，打开看了一眼，略有犹豫——
　　钱包侧面夹着一张他和季向空的合照。
　　不过当着人小朋友的面儿把照片掏出来，也不太合适，还有那么几分掩耳盗铃的意味。
　　顾魏叹了口气。
　　确实没这个必要。不出意外吴谓是可以在仁和医院长期干下去的。他和季向空的事儿，当初轰动全院人尽皆知，吴谓迟早也能知道。何必多此一举。

　　他把钱包甩在桌上，“你拿现金去吧，快去快回。”
　　“嗯，谢谢顾老师！”小朋友又激动地出发了。

　　吴谓确实很激动啊！！！
　　一路走街串巷穿梭在各种粥铺、档口、奶茶店，走路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一倍。
　　刚参加工作的小青年，就是不折不扣的激励型人格！

　　吴谓只是有点儿愣头愣脑的，但是并不傻，相反逻辑很在线。
　　他抑制不住自己喜悦的心情！

　　顾老师人真好啊！
　　顾老师刚刚是在有意试探我，但我过关了！
　　顾老师一定觉得我很棒！
　　顾老师请我吃饭了！
　　顾老师好善良，对病人也这么好！
　　啊！顾老师在教我在医院生存的丛林法则啊~~~
　　怪不得护士站的姐姐们都夸顾老师人好！

　　思绪绕了一圈儿，又回到了起点——
　　顾老师人真好啊！！！

　　老板催他付钱，他打开钱包，，，
　　思绪猛地刹了个车——
　　顾老师是个GAY啊！！！

　　当年顾魏和季向空的事情，确实在仁和医院传得沸沸扬扬。
　　但是两个当事人也确实不是故意的。

　　季向空是他学弟，两人是校园恋情。
　　顾魏大学毕业直通仁和医院。三年多以后，季向空也面临毕业，虽然他比不得顾魏，是仁大的风云人物，但也想努力进入仁和做一名住院医。两个人曾经幻想过在一家医院每天一起上下班出双入对的场景，明面儿上一个是受人尊敬的主治医师，一个是初出茅庐的小住院医，哦~~~私下里原来是一对儿狗男男，哈哈哈，半夜说悄悄话都能笑出声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
　　一天季向空接他下班，晕倒在了医院大门口。
　　就倒在顾魏眼前。

　　这是仁和医院关于“顾主任和他前妻的秘闻”第一集——
　　那一天，彼时还是主治医师的顾魏，抱着一个男孩直奔急诊室，神色惶恐一路狂奔。之后的急救过程、各种检查全程参与陪同，守在床边一夜没合眼，直到对方醒过来。
　　各路医生护士看在眼里，关于他俩关系的猜测也在全院各个科室甚嚣尘上。

　　检查结果是淋巴癌。
　　换句话说，全球公认的治不了，神仙难救。

　　顾魏永远记得那一天，季向空就坐在他办公室外的长椅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慢慢走过去，听到季向空说，
　　“我不想留在这儿。我不想生命最后的时光，是在病床上度过的。”
　　季向空抬起头，就那么看着他，眼睛里没有绝望，却也没有希望。
　　他说，“顾魏，你带我走吧。”

　　季向空是一个很坚韧但也很温和的人。他就像是一株藤蔓，可以改变形状去照顾每一个他爱的人，但从不改变自己的内心。
　　他俩在一起之后，季向空从来不叫他的名字，一直喊他“哥”。
　　唯有两次，他唤他“顾魏”，
　　一次是——
　　“顾魏，你带我走吧。”
　　一次是——
　　“顾魏，忘了我吧。”

　　这两句话就像一个魔咒，牢牢地锁住了顾魏的整个人生。

　　这是仁和医院关于“顾主任和他前妻的秘闻”第二集——
　　顾魏在前途一片大好，马上可以升任心胸外科主任的时候，为了他的爱人，离职了。
　　只为了陪伴着他，好好地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

　　当时的大外科主任谭永明一言独断，承诺为顾魏保留三个月的位子。
　　而顾魏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六个月之后了。

　　顾魏是谭主任最爱的学生，他对顾魏，有师父对弟子的爱惜，也有如父亲对孩子般的心疼。在他的坚持和力保之下，顾魏重新回到了仁和。
　　季向空也随顾魏一起来到了仁和。
　　此时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每天大部分的时间就是在病床上躺着，听顾魏唱歌，和顾魏谈笑，聊天。

　　最后，是仁和医院关于“顾主任和他前妻的秘闻”结局篇——
　　季向空走的那天，顾魏疯了。
　　他发了疯似的不停地给他做心肺复苏，旁边的主治、住院医怎么拉都拉不动。大家都在劝他，人已经走了，他就像什么都听不见一样，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最后累到做不动了，倒在病床边崩溃大哭。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可他就像是眼睛里看不见季向空以外的任何人。

　　从那以后，顾魏整个人变了。
　　从一个开朗鲜活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披着“25”岁皮囊的垂暮老者。
　　他变成了大家口中的“拼命三郎”，除了工作，几乎很少和他人有交流，全院上上下下，只剩一个丁泽楷，还能偶尔和他谈笑风生。

　　关于顾老师的传闻，吴谓略微知道一些。

　　他来仁和的第二天，被一个大他一届相熟的学姐拽了过去，求他帮忙给他们心胸外的住院总送巧克力。学姐是个麻醉师，让她像其他小护士一样大方追爱，她有点儿抹不开面子。
　　吴谓也就是一时好奇，随口问了一嘴，“像我师父这么帅的医生，还是大外主任，一定有不少女医生女护士追求吧？”，学姐当即变了脸色，把他拉到麻醉室里，普及了长长长长的一段“顾主任的辛酸情史”。

　　吴谓只是没想到，他了解了不少轮廓线，但却没接收到最关键的细节——
　　原来学姐口中所谓“顾主任的前妻”，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妻”。

　　也难怪了，放着这么大个儿的帅哥王老五，全院的医生护士们没有人追——
　　因为没有人敢追顾魏。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顾魏的心里有一个人。
　　他放不下，也忘不了。
　　那个人走了，把他爱的能力也带走了。
　　他不会再为任何人心动，也没有人能代替那个人在他心里的位置。

　　——逝者已矣，深情难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