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敬亭山Kirk

34、熊猫中的战斗猫

　　仁和医院的布局，进了大门是门诊楼，四层。门诊楼后身是三栋住院楼——1号，2号，3号住院部。
　　手术室在每栋住院楼的顶层25层，但是产科手术室是一个例外。产科手术室和产科病房、产房就在同一层，2号楼12层，以便最大程度地减少路途中的时间成本。
　　毕竟产科手术和其他科室完全不同，大部分科室的手术时间是可安排可调控的，产科是完全随机的。孩子这东西，具体几点来可不会提前通知你，想来就来，是上帝的礼物，却也是个大大的surprise，，有时候一晚上来个七个八个的，那也得伸出双臂好好接着，产科急起来比急诊还急呢。。
　　而且，女人生孩子，自古就是高危操作，所谓“鬼门关前溜达一圈儿”嘛，顺利分娩母子平安自是皆大欢喜，一旦出了事儿就不是小事儿，大部分属于急危重症。现代医学高度发展，让大多数人以为这件事儿变得安全了，实则不然。纵观所有科室，这儿依然是最危险的。某件事儿只有集中起来，才能客观评测出它真正的危险系数，这么说吧，“保大还是保小”这种毫无人性的话题，产科大夫可能隔个十天半月的就得唠上一唠，已经把自己唠麻木了。。。

　　作为专业医生，紧急情况发生的一刻，所有的口角和不快立马儿烟消云散。
　　丁泽楷拉着顾魏，俩人心照不宣地往12层奔，还没走出两步，如风伸手拽住了跟在他俩身后的梁小秋。

　　“小秋姐，你说的那个熊猫，，”如风卡了一下，“呃，你说的那个RH阴性，是什么血型？”
　　“AB。”
　　“哦，”如风一脸淡然地点了点头，“那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丁泽楷的第一反应是这小货在这儿瞎添乱，“小狐狸精，你开什么玩笑？”

　　也不怪丁泽楷这个反应，这是有大数据可考的。
　　RH阴性血是一种极其稀有的血型。因为太罕见，所以被称为“熊猫血”。
　　全国范围内，Rh阴性血的人占0.34%。其中Rh阴性A型血的人占0.102%；Rh阴性B型血的人占0.102%；Rh阴性O型血的人占0.102%；Rh阴性AB型血的人只占0.034%。
　　RH阴性，还是AB，这简直就是熊猫中的战斗猫啊！
　　所以说，那边缺血，这边就有血，血型还是Rh阴性AB，这跟中了彩票大奖的概率差不多了，极其的——人间不真实。

　　“我在美国做过术前血检，”如风看着丁泽楷，“丁主任，你如果不信，可以带我去仔——仔——细——细再检测一下。不过您老人家动作得快点儿，要不然那边万一一尸两命了，这锅我可不背。”
　　丁泽楷被他给熊住了，讪讪地闭了嘴。
　　顾魏看着如风，脸色如常，但眼神复杂。眼底波澜暗涌，似乎藏着千头万绪，犹豫了片刻，最后也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之后，几个人兵分两路——

　　梁小秋带着如风先去10层输血科做了血型检测和交叉配血，随后去了采血室。

　　对面那个漂亮的女医师拿着碘酒往自己手臂上涂的时候，如风还有点儿小紧张。毕竟前两天刚刚被顾魏恐吓过“你这个手如果换个新来的护士能给你扎成筛子”，当时他还觉得一针见血的顾魏，那形象跟个武林绝顶高手一样，特别牛×。
　　现在看来，也就JUST SOSO嘛。
　　随便来个人，就能让他“一针见血”。

　　看着暗红色的液体沿着长长的导管从自己身体里流走，一路汇集到血袋里，如风反倒不紧张了，萌生出了一种闲庭信步的从容感。
　　Emmm，好吧，他就是有点儿小骄傲了~~~
　　毕竟他长这么大也没干过什么特别值得称颂的好人好事儿，这次算得上积了大德行了大善了吧~~~

　　如风放血放地贼嗨皮，摇头晃脑的，对面采血的医师都快看傻了。。。
　　——不知道完事儿以后我家“男朋友”会怎么夸我呢~~~
　　哎呀，好激动！

　　女医师温柔地嘱咐他“握拳——放松——”，这小货压根儿就没听进去。

　　脑子里断断续续地跳跃着闪现出丁泽楷那张欠揍的脸——

　　看看！！！老光棍儿睁开你那双老眼昏花的大眼睛好好看看~~多有觉悟的小狐狸精！
　　打脸了吧？
　　我呸！让你再叫爷小狐狸精！

　　顾魏和丁泽楷直接去了12层产科。

　　俩人先去产科手术区外了解了一下情况，一个小护士出来简单介绍了一下——
　　主刀医生已经转接了。产科主任现场指挥抢救，前主刀转成了一助，急诊科的住院总也在，负责现场调度，预备血袋在来的路上了。。。

　　顾魏和老丁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个现场配置，已经是最稳的了，俩人悬了一路的心算是放下去点儿了。
　　医院嘛，最忌讳的就是这个。“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规律，在医院这个环境里可以说是畸形放大，一千次的成功，也抵不过一次失败。那真是家属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顾魏和老丁站在12层走廊里，隔了几米，一左一右，一顿打电话。
　　——血站；按照就近原则，附近三甲医院的院长、副院长或者大外主任；顾魏还查了一些RH阴性血相关的社会公益组织之类的。
　　一时间，两人把彼此能想到的节点，能动用的业内人脉关系全部划拉了一遍。

　　现在无非就三个关键问题：出血量多少；主刀医生的应变能力；血液送到仁和的缓冲时间。
　　这三点尽了人事，剩下的就只能看天命了。

　　丁泽楷长吁了一口气，背靠着长椅坐下了，顾魏在一边站着，两厢无言，皆心事重重。

　　电梯门缓缓打开，梁小秋扶着如风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住院医。

　　按理说，如风这会儿应该老老实实在病床上躺着。但是呢，这货就待不住~~非得央着梁小秋带他来找顾魏，就跟吃了秤砣的小乌龟似的，顾魏在哪儿他在哪儿。。。
　　梁小秋被他磨得，没脾气了，把人给领过来了。电梯里还直感慨，“你跟你表哥感情是真好啊~~~”
　　当然了，不出俩小时，梁小秋就砸么明白了——这TM根本就不是表哥好吗！！！分明是情郎小哥哥嘛~~~

　　顾魏转身朝他们一行人走了过去，丁泽楷也臊眉耷眼地跟上去了。

　　顾魏从小秋手里把人接过来，扶着他在长椅上缓缓坐下，随着一起半蹲了下来。
　　如风本来就是个冷白皮，现在更是苍白地不像话，跟个白无常现世似的。顾魏看着他透出青色的嘴唇，缓慢地一张一合的眼皮，病恹恹一副随时晕给你看的样子，心中腾起了一片绵绵密密地疼。

　　其实吧，，走到半路，如风就后悔了。
　　他长这么大也没献过血，把这事儿给想得忒轻松了。刚抽完那会儿，那真是毫无感觉，为了说动梁小秋带他过来，他还原地蹦跶了好几下儿，以示自己身体倍儿棒，好得很~
　　没想到这玩意儿跟喝酒似的，上头都不是现在进行时的，怎么还带后劲儿呢？？？后劲儿还挺大。。。o(╥﹏╥)o
　　在电梯里他就开始发晕，又不好意思麻烦梁小秋再把他给送回去，只能一路挺过来了。这会儿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看见顾魏都没力气激动了。。。

　　献血这事儿吧，正常来讲，没什么不良反应。
　　大马路上的公益献血车，多少人进进出出蹦蹦跳跳地，一点儿事儿没有。
　　有事儿还是没事儿的分水岭在于——
　　献了多少。。。

　　顾魏转头看了小秋一眼，“抽了多少？”
　　“800 。”小秋说。
　　“多少？”顾魏的声调陡然提高了两个八度。
　　小秋一看顾主任这眼神儿，吓得说都不会话了，“8，，，800。”
　　顾魏心念一动，转回头来瞪着如风，“你没告诉他们你病着呢？”
　　如风被他瞪地一愣，，，“忘了。”
　　“脑子呢？？？”顾魏吼他，“你还能记着点儿什么？”
　　一个病中体虚的，失血800CC，作大死呢么？？？
　　如风扁扁嘴，没敢搭话。
　　一边头昏地不行，就想把自己原地给放倒，一边心里老大的委屈了——不夸人家就罢了，怎么还凶人呢？亏你还惦记他，就一凶神恶煞！o(╥﹏╥)o

　　正常采血流程，采血之前献血者要注意饮食，例行询问填表，还要做各项检查，总之要全面评估献血者的健康状况。但是这种突发情况，时间紧迫，这些能省就都省了。

　　梁小秋像被人敲了一棍子似的，一脸大梦方醒的表情，上前抓如风的胳膊，“你病啦？”
　　她这个傻样直接把顾魏给刺激到了，成了无辜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压垮了这只无比暴躁的“骆驼”。
　　就这？这就是那个最靠谱儿的让自己最放心的梁护士？
　　顾魏一抬手，把小秋给扒拉一边儿去，猛地站起身来，原地发作——
　　“抽，就知道抽，人都要被你们抽死了！”
　　“可那边，”一个住院医怯懦着说了半句，畏畏缩缩不敢再往下说了，他想说“那边还不够呢，，，”
　　“那边怎么了？那边是死是活跟他有什么关系？”顾魏已经完全丧失了医生的立场，“你们是靠杀人来救人的？”
　　“他如果今天没出现在医院，那边就活不了了吗？”
　　顾主任言简意赅地下了句评语——“一群废物！”
　　这一句出来，四下鸦雀无声。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顾主任这是动了真火了。

　　“小狐，，”
　　丁泽楷话还没说出来，顾魏腾起一脚把他踹了个趔趄，差点儿没站住趴地上，“狐你大爷，滚！”
　　丁泽楷无比冤枉啊，，，他对天发誓，他真就是叫一上午叫顺嘴了。。。

　　“顾魏，，，”坐在一边的如风抻了一下顾魏的袖子，他想说“顾魏，算了”，“顾魏，我没事儿，”，只说了个“顾魏”，就感觉头重脚轻，整个身子往前载，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唉，，费劲巴力地挺了半天，可算是晕了。

　　顾魏眼疾手快地俯下身，顺势把他抱了起来，如风整个人在顾魏的怀里失去了知觉。

　　好在是晕了！
　　被顾魏一路公主抱从产科抱到急诊，从住院楼到门诊楼，中间还过了两道电梯，这如果醒着，估计如风全身血抽光了都能脸红。。。

　　丁泽楷望着顾魏的背影，晃了个神儿，又立马恢复了清明，
　　“一个个的，还愣着，”丁泽楷大声催促，“弄血啊赶紧的！”
　　一群人这才又七手八脚地奔忙了起来。

　　丁泽楷想起四年前了。
　　季向空晕倒在仁和大门口，顾魏也是这个姿势，一路把他抱到急诊室。
　　同样的背影，同样的白色大褂，同样的步履匆匆，让丁泽楷有点儿感慨——
　　时移世易。

　　他了解顾魏。
　　顾魏对季如风的感情昭然若揭，隔空都能拍的他脸疼。
　　只不知道顾魏这一次，是动情，，，还是移情。

　　不过这个小狐，，，emmm，这个季如风，貌似也没有自己想象地那么坏。
　　虽然表面上看着贼气人，但是骨子里和他哥哥一样，一样的温暖善良。
　　这可能就是顾魏喜欢他的地方吧。

　　至于自己，大概率是犯了经验主义错误—— 一开始盲目地先入为主，后来又一直以貌取人。
　　唉，这么多年白活了。。。

　　顾魏平静下来以后，察觉到自己刚刚，有些失态了。

　　这种情况，正常的采血量上限是600CC。
　　但是，事急从权，人命关天，在征得当事人同意的前提下，800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医院会保证献血者的绝对生命安全。

　　可他就是没来由地无名火起。
　　那一瞬间，他觉得面前站着的梁小秋就是个老巫婆，趁他不注意就欺负他家小孩儿。
　　他想把所有参与抽血的医生护士全部倒挂一排，挨个儿放血！
　　当然了，只是想想。。。

　　如风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病床边的顾魏，本能地就笑出来了。

　　“笑！”顾魏凶他，“就知道笑！”

　　“那个产妇，，，”如风还没问完就被顾魏打断了，
　　顾魏没好气的说，“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
　　他把如风抱过来之后，就没再过问那边了，全甩给了丁泽楷去管。

　　如风乐了，“男朋友”这是真生气了？

　　“还笑，”顾魏虎着一张脸，“说，抽了多少？”
　　两个400cc，“800。。。”
　　“你还知道啊？”顾魏没忍住又凶起来了，“傻不傻！你的血不要钱白来的？？傻大方呢？你知不知道你身体里一共才几个800！”
　　如风下意识地又想去拽他袖子，“我就是不知道啊~~~”
　　顾魏一侧身，把袖子躲开了。
　　顾大医生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跟谁闹别扭呢，貌似谁都没什么责任。。。
　　他不管，反正就是别扭！

　　“嗐，我当时吧，就光想着那个丁泽楷了~~~”
　　“你想他干嘛？”顾魏脸色不大好看，
　　“哈哈哈哈~~~
　　我就想啊~~~
　　他‘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无比诚恳地对我说‘风哥，我错了！你不是小狐狸精，您是小活菩萨！’，然后我就伸出手说，‘罪臣，平身吧~~~’”
　　“噗！”顾魏被他逗的，也笑的不行了，“你对他这是有多大的怨念啊~~~”
　　“老大了！”如风一提到姓丁的，嘴就撅起来了，“老子从小长到这么大，谁敢叫我小狐狸精！”

　　“小狐狸精~~”
　　“！！！！！！”

　　如风瞪了顾魏半天，咬着嘴唇，没说话。
　　翻了个身，不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