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敬亭山Kirk

218、我爱你，对不起

　　8月4号半夜十一点五十七分，顾魏坐在沙发上，端着手机，翘首以盼，大剌剌翘了个二郎腿，激动得浑身直晃悠，生日祝福也没个正形——

　　顾一森：宝宝，哈皮博士呆兔油！爱老虎油~~

　　之后就傻坐着，瞅一眼平放在右掌心的手机，瞅一眼左手腕上的表，看着秒针一秒一秒地滑动，既兴奋又紧张！
　　等秒针划过了零点，顾魏第一时间按了“发送”键。

　　顾一森：宝宝，在哪儿呢？
　　WIND：酒店里。

　　说完，如风给他发了个自拍过来。穿着一件白色浴袍，背景是酒店房间的窗帘。

　　顾一森：哈哈哈，怎么这么乖~~哥就随便问问，又不是查你岗。
　　WIND：宝宝一直都很乖~~(????)
　　顾一森：哈哈，奖励乖宝宝一个大么么~~ #么么哒# #么么哒# #么么哒#
　　WIND：不是一个么？
　　顾一森：蚂蚁呀嘿~~生日特别加餐~~
　　WIND：o(*￣︶￣*)o

　　顾一森：哥是不是第一个？
　　WIND：是~~(*^▽^*)

　　那是，您老人家专门卡着0：00发生日祝福，可不就是第一个。。。

　　WIND：又“老虎”又“兔”的，不会好好说人话？

　　两秒之后，顾魏一板一眼地把前文给翻译了一遍——

　　顾一森：宝宝，生日快乐！老公爱你~~ #么么哒# #么么哒# #么么哒#
　　WIND：。。。。。。

　　看看，看看！
　　人不说“人话”的时候，你非逼着人家说人话。人遂了你的意，给翻译成了“人话”，你又开始上头，，，红晕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光速地从脚底窜上头顶，如风觉得自己像个毫不设防的稻草人，被人“呼啦啦”给点着了。。。

　　又来了又来了！
　　烧起来了。。。o(╥﹏╥)o

　　顾一森：宝宝激动的说都不会话了？
　　WIND：我哪有。。。
　　顾一森：脸红心跳了？
　　WIND：我！没！有！

　　呵呵，此地无银三百两~~~
　　顾魏颇为得意的微微一笑，选择不拆穿某宝宝。

　　顾一森：今天几点的飞机？
　　WIND：下午两点多，四点多到。
　　顾一森：哥去接你~~
　　WIND：？

　　WIND：周五你不用上班？
　　顾一森：请假了。
　　WIND：哦。

　　也是，差点儿忘了。

　　如风“飞舞”到一半儿上，瞬间清醒了——
　　他生日，也是季向空的生日。
　　每年8月5号这一天，顾魏都会请假，去墓地陪哥哥待上整整一天。

　　8月5号当天，顾魏和季骁云厉行约好了，一起去扫墓。
　　顾魏一大早就驱车去了季家老宅。

　　八月份的天气，已经进入炎夏。不过顾魏出门的时候才早上六点多，到达老宅也还不到八点。晨间的阳光洒在身上，并没有那么酷热难忍，反而是恰到好处的舒服，照得周身暖意融融。

　　季家老宅，他已经有日子没过来了。
　　和季如风在一起之后，他一直刻意提醒着自己，最该珍惜的是眼前人。一个人的时候，别往老宅这儿跑，更不能往墓地跑。
　　——他已经，一连几个月，没有见过小空了。

　　顾魏走进熟悉的庭院。
　　草地绽放着一片新绿，软绵绵的，踩上去发出“吱吖”的响声。

　　大学毕业两年后，他和季向空在老宅住过大半年。他上班，小空上学。同样是夏天，每到周六他单休的日子，小空就喜欢拉着他在这片草地上野餐。铺上厚厚的绒毯，把食物整齐地码在上面，日子知足而惬意，仿佛一生都可以这么简单的快乐下去。
　　一晃经年，这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顾魏抬手看了看表，七点四十。季骁云厉行夫妇一般八点多会到。
　　顾魏没再多做停留，快走几步进了屋内。

　　他来到最大的那间卧室——曾经是小空和小风两个人的房间。后来，他和小空就住在这间卧室里。

　　顾魏站在卧室门口，静立许久，思绪万千。

　　这间卧室于他，就像潘多拉魔盒，有着完全抵抗不了的魔力。冥冥中有一种无法撼动的力量诱惑着他，引导着他，让他禁不住怀疑，也许他一直一直，就想这样做——站在原地，停滞不前，只要打开那只盒子，就能让时光溯回，旧日重现。。。
　　盒子一被打开，无数的回忆蜂拥而至。那些画面，在久远的过去，在时空的另一头，可就像正发生在眼前，无比虚幻，却又无比的细致而真实——

　　小空坐在正对房门的床边，两条小腿调皮地踢着床板，而他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在看一份有些棘手的病历本。

　　“顾医生好认真哦？”
　　顾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笑，没答话，重又埋头在病历本里。

　　“等我毕业了，就去心胸外找你实习去，”小空笑问道，“给你当个小住院医，顾主治收不收？”
　　“不收。”
　　“？？？”小空皱了皱眉头，不乐意了，“为什么？”
　　顾魏总算舍得从病历本里抽身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大公司大企业禁止办公室恋情？”
　　“额。。。”

　　“我不管！”某人不依不饶起来，“哥，你太帅了！我必须在第一现场看着你，免得那些漂亮的女医生女护士女麻醉师们，对你心怀不轨，有机可乘！”
　　顾魏“噗哧”一声笑了，“你以为全世界都喜欢你老公呢？也就你把我当个宝贝~~”
　　“嘿嘿~~”

　　，，，，，，

　　婚后的某一天，季向空突然心血来潮，央着顾魏陪他回一趟老宅。

　　两个人在老宅里度过了完美的一天，就像曾经在这儿度过的每一天一样——
　　吃着简单的早餐，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着无聊的电视剧，边看边吐槽国产剧里多如牛毛的BUG，中午在庭院里那棵老树的树荫下野餐，听风声阵阵，鸟啼虫鸣，，，

　　直到傍晚时分，顾魏准备起车离开了，手里拿着两个人的外套，站在卧室门口。

　　他看到小空像往常一样坐在床边，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他，笑了，像是突发感慨似的说到，“人的一生，还真是，有零有整，有长有短的。。。”
　　顾魏闻言，周身一震，不知该作何回应。

　　“能跟你一块儿走挺好的，可惜了，，，”小空眸色灰暗，声音也渐渐低弱了下来，“我好像，并没有陪你走多远。”

　　“哥，我想你，最后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顾魏，忘了我吧。”

　　——如果你找到了能陪你走一生的人，请你，一定要忘了我。

　　那天之后，没过几天，季向空病情恶化，住进了仁和医院，至此再没有出来过。
　　所以，也许“老宅的一天”并非顾魏当时以为的心血来潮，而是季向空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他一早就知道，这大概率是他最后一次重温往昔的机会。

　　现在回想起来，顾魏不禁心有余悸——
　　季家的人，委实太可怕了。

　　季骁云，季向空，季如风，不愧是一母同胞。
　　都是那种，过分冷静，冷静到让人害怕的人。
　　他们就像是协调性很高的机器，似乎永远都知道，当下最好的选择是什么，事情的最优解是什么，每时每刻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顾魏步履沉重地走到床边不远的衣柜，拿出了一件小空生前常穿的外套。
　　他从大衣兜里，掏出两个精致的首饰盒。愣愣地盯着看，犹豫着。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也没有再打开。
　　他把两个首饰盒放进了那件外套的口袋里。两只手捧着这件衣服，放在鼻间嗅闻。
　　其实也并没有过多少年，可主人的味道已经很淡了。
　　—— 一件衣服，尚且如此。

　　曾经顾魏以为，最爱，一生只择一人。
　　直到后来，他遇到了季如风。他让他明白了人性的复杂，也让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人，真的可以爱上两个人。
　　他对小空的爱是爱，对小风的爱，也是爱。
　　天边白月光，是爱，心间朱砂痣，也是爱。

　　只不过，此时此刻，站在人生的岔路之上，他必须做出选择。
　　他也别无选择——只能由亡人，给生者让路。

　　小空，永远活在他热情如火的青春里，
　　而小风，将是他的一生。

　　顾魏叹息着摇了摇头，把衣服重又挂回到了衣柜里。不敢在这间卧室多做停留，转身离开了。

　　上午十点，一行三人来到了渊海公墓。阳光已经有些刺目。

　　墓碑前一如往常，摆着几束素雅洁白的百合。三个人并排，安静地站着。
　　季骁云和弟弟聊了几句家常，便不再多说话。

　　看着季向空的照片，被时间和风雨摧残得灰暗斑驳的样子，云姐心里有点儿闷。
　　有些事儿，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弟弟说。
　　虽然她知道，倘若人死后真的有灵，小空一定能够理解。
　　——她这个弟弟，一生温良。

　　“我和你姐夫，在墓园门口等你？”季骁云转向顾魏，试探着问到，“你还有话要对他说吧？”
　　“嗯，”顾魏点点头，“姐，我尽快。”

　　顾魏站在墓碑前，低垂着头，双手插在大衣兜里，不自然地攥紧了，缓缓开口。

　　“我们的结婚戒指，我放在老宅你的衣服里了。”

　　“小空，抱歉，”顾魏艰难道，“哥以后，都戴不了了。”

　　往后这漫长的一生，都戴不了了。

　　顾魏俯下身，单膝跪地，目光和墓碑平齐，直视着眼前那张熟悉的微笑着的脸，突然觉得心口一阵又一阵地抽疼。

　　季向空，你曾经说过，你的路走到了尽头，可你此生没有任何遗憾，亦不曾后悔，让我不要为你难过。
　　你也曾说过，你我只有半路的缘分，而我还有一辈子要活。你让我忘了你。

　　可是，，，“如果我把我们的结婚戒指永远地留在老宅那个地方，小空，你真的，不会怪我吗？”
　　四下静默，回答他的，只有徐徐而过的清风。

　　可不管有多难受，顾魏知道——
　　无名指这个位置，必须是唯一的，也只能是唯一的。

　　泪水无声地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氤氲了眼前的一切。
　　顾魏倾身向前，在那张满面尘土的黑白照片上，印上了一个吻。

　　“我爱你。”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