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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往事皆不是,人间空唱浮生梦(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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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湘秉性本就是一个平和清静,冷静自持的主。
初见的惊吓疑惑在她慢慢忍耐之下,这些装腔作势唱词,竟也察觉到美感,仿佛满园梨语桃花香。
她从没见过这种人。
端得一副好皮相,一把好嗓子,一腹妙诗情,一身异鬼魅,又是一脸庄宝祥。
只可惜就是有些精神分裂。
……
“枫叶半山,去了烟霞。烧了秋寂,梨花满地,碎了冰心。终究是承乾出震,怀怨吐气。不思春情,但惜真意——”
南湘微笑问道:“你必定唱累了吧,我们说话好么?”
浅苔,身形悄然一退,长袖微旋挽出水花:“秋宵明月桂花满,曲曲相邀奏桐君……”
浅苔眉舒眼淡,刚想开唱,南湘已摆手道:“我听不懂的。”
“竹间斜白接,醉红裙自是花下染,——南湘儿若是听不懂,那浅苔自然就该再唱,直唱到我的小南湘听懂为止……”
浅苔神色柔软,眉梢带情,眼角平平,他又唱道:
“浅苔还没这般的幸运,终究不能梨园出生。只偷学了几手,终是粗糙。只是南湘儿爱看爱听,喜欢我的扮相,拼了命,也要唱下去。有道是花下醉红裙,不知是花醉玉楼人……”
南湘心中默叹,自知今日也无甚大事,便索性由着他唱,待他唱累了,再说吧。
他乐意唱多久,就唱多久。
……
“暖溶溶的玉醅,白泠泠似水,多半是相思泪。不过数点红豆相思垂,离人远去,最是受罪。”
男子声音顿了顿,又缓缓唱到:“一鞭残照,女子妖娆眉。遍人间烦恼填胸臆,淡烟暮霭,秋风时残晓。”
“去肌剜骨,抵不过你冷冷一瞥……不上心,心上无人。剔骨割肉,捣成了灰沫,撒向海,果是你一面不现,心上无人,再无心。”
微风细吹,时有微雨淅淅沥沥。
竟下起雨来。
斜风吹入亭中,他自舞自唱,轻轻一个折腰,衣袖萎落在地。
正好唱到,“愿为一粒尘,匐在君脚边,只求得一处安生……”
南湘饮了一杯酒,垂眸,轻声问道:“宵浅苔,我是应该唤你折月,兰若,还是宵斐?”
……
他水袖轻舞,低声而唱:“时光明灭,车儿投北,何处是路,独泣涕而泪下……”
南湘看着手中杯,拿捏在指尖轻轻回转,慢慢道:“那年初秋,今城却应花瑞,左丞相有喜,得麟儿,取名斐。”
“左丞相一介男子,却惊世绝艳,先皇极重之,谁神山上侍奉女娲的居士竟要将斐公子化去,据说是斐公子命格太贵,天上神童临世。小小年岁上了神山,侍书奉经,一呆便是十年,从此改名为兰若。”
浅苔步伐微微凌乱,似有些疲惫,他慢慢依靠住廊柱。
任由外面的细风斜雨打湿衣裳。
耳边一阵淅沥之声。
“那年,端木王女,奉先皇御旨上神山供奉女娲,祈祷天顺和谐,却是孽缘,竟遇着在禅堂诵经的兰若,一见倾心,再不能放。强掳下山,无人可阻,从此府中,便多了一位茹素祈祷的兰若公子。”
“可惜左丞相府上门,偷将小爷带走的,那王女又气又着,登府要人,却无法。冲上殿去求告先皇,结果挨了一打,给丞相府谢罪。”
浅苔轻轻开口,接道:“先皇并不是真气您胡来,只是您那时已与右丞相公子订约,国风公子御前得批‘国之风范’的故事天下皆知,您这么一闹,引得两位丞相,相见两尴尬,两厢何尴尬,白眉,赤目,郁郁还休……”
南湘低头,微微一笑:“那位兰若公子回到了左丞相府,锦衣玉食,却旧意难平。谁知道,他竟偷偷溜回了神山。”
浅苔轻轻仰头,任由清凉的雨洒落在脸上,仿若满面泪意,他嘴角却隐约有笑:“可他的师母却说,不洁之人,不能上山侍奉女娲娘娘……世上再无兰若此人。”
“色与空,当我拥有一切,我同样一无所有。”
他嘴边的声音混在雨中,含糊不清。
南湘将兰若二字放在舌尖默念了一遍,微微含笑,“端木王府失却了一个触怒王女,被打发出了府的侍郎,而左丞相府多了一位锦衣玉食鲜衣怒马的小公子。可这位小公子,真是不好伺候。谁知道他的心思呢?”
“从神山回来,那位小公子便把困在自己房中足足十日,不饮不食。出了丞相府,独身一人去了秦淮梨园。名唤折月,桃花时节出师,登台一曲,名动今城。”
“听说那折月扮相风流绝艳,与当初神山上清朗净沐的样子截然不同,却是孽缘,王女闲暇一瞥,竟然又见着在台上的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南湘微微摇头,这般情谊,纵使你改头换面,默然重生,一眼还是认出了你。
只是仍然没有留住——
“左丞相府又寻来,大模大样将小爷抬出府,左丞相附书说,哪怕容得公子堕梨园,也容不得王女欺负,当时,我怎么就这么牵挂你?”
南湘语气疑惑。
浅苔衣衫尽湿透,嘴中一直轻轻吟唱着什么:“既被红尘染了不再干净,便要把自己浸在淤泥中……”
“可是我留不住你,他也留不住你。那个固执又清诀的公子啊,修书一封便走了。到底走了多远,可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吧……那端木王女四处寻找,顺着线索,拜会过神山,顺着河流穿,圣音腹地,直下东海,过海越山,又去了那远在崇山后的畅国……后来便没了音讯。”
“你啊,你究竟去了多少地方,我真是很好奇呢。”
南湘仔细看着他,无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