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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只怂包 ...

  •   历庆三载,元月初一。

      大魏,澧都。

      瑞雪初晴,枝头又吐出翠嫩的新绿。中原的新岁已至,此时的澧都城爆竹声不休,喜庆的红灯笼高挂于街头巷口,城中无论老少皆出门庆贺新岁,放眼望去,整个澧都一片热闹繁华。

      人们互相道着吉利的祝福,殊不知九城之外,刚刚结束了一场残酷血腥的厮杀。

      闻卿抬臂放走传信的羽鸽,他顺手摘下头盔,呼出一口热腾腾的白气:“如您所料,陛下亲指婚约。”

      闻卿活动着被铁甲压得酸痛脖颈,侧头时正对上萧时衍的目光。

      男人手持缰绳,铁甲下是一双年轻却十分凌厉的眉眼。大概是萧老将军的家教甚严,以至于这位生于权贵的小公子完全没有世家子弟那般的娇气,铁甲下的萧时衍腰背挺拔,他生得高大,鼻梁高挺,剑眉星目,这分明是一张二十出头的年轻面孔,可那俊逸的眉眼间却总是无端的带着几分狂傲的狠戾,他侧目看着闻卿,并没有什么表情,但那目光顺着森冷的铁甲,竟让闻卿的脊梁生出了几分寒意。

      将士不着甲,乃兵家大忌。

      闻卿缩了下脖子,默默地又扣上了头盔。

      萧时衍移开目光,问道:“郡主长乐?”

      “是。”闻卿颔首,“不过现已是长乐公主,听闻是早前便拟好的旨。”

      萧时衍没再说什么,只微眯起眼,收紧了手中的缰绳。

      急行百里后,两支军队于澧都城前停下。

      闻卿也勒住马,他侧目看着,但从萧时衍的神情中实在难瞧出喜怒,闻卿于是追问道:“主子当真娶?”

      “圣恩难却。”

      萧时衍语气平淡,他覆手抚了抚凛风御雪的马背,凝视着不远处傲雪覆盖下的朱红城墙,眼神中很是冷漠。

      去年秋末,西漠蛮夷突袭大魏边境,燕宁王林义正率军苦战数月拼死抵抗,然而通州地势易攻难守,林义正于关山渡腹背受敌,最终全家二十七口,除那位留在澧都的女儿林乐洲—长乐郡主,满门忠烈,全部战死沙场,无一生还。

      没了中州的防守,西漠骑兵势如破竹,一路攻至九城之下。澧都不设重防,一时间,大魏朝中竟找不出一位可以抵御强敌的将领。

      上无可用之将,下无强劲之兵,禁军总督萧时衍临危受命,率三千禁军,与南林王叶辰澜前后夹击,苦战数月,终于在岁末将西漠蛮夷逐出大魏。

      这一战,萧时衍守住了澧都九城,他赢得漂亮,却也输得彻底。

      禁军为保护帝王而建立,可如今这支军队已经强到足以抵御西漠强兵,倘若有朝一日他们不再忠心,那这支禁军便是成德帝最大的威胁。

      帝王不需要如此强悍的禁军。

      一支烟花冲向澧都上空,在蔚蓝明媚的晴空中炸出一朵绚烂的海棠花。

      爆竹响,新岁至。

      萧时衍勒马回首:“将士们,新春快乐。”

      “此战,”他深吸口气,扬声道,“大捷!”

      飞扬的大魏军旗高悬在城门正中,随着一阵轰雷声响,澧都的两扇厚重城门被缓缓推开……

      “公主,要出大事的!”

      礼制司主事徐笑义裹着身青色小杂花朝服,踏着雪,一路风风火火地朝宁祥府里奔,他走的急,连件大氅都来不及披。

      冬日甚寒,天还冷得很,可此时被堵在院门外的徐笑义却是生生急出了一身的热汗。

      “公主,于理不合,要出大事的!”

      徐笑义一手提着袍子,一边擦着额角的汗急匆匆地喊。奈何眼前一左一右两个丫鬟横在面前,像堵墙似的挡在门口。

      “殿下说诸多细节还需亲自裁夺,要费些功夫的,徐大人莫急,先回吧。”左边的丫鬟一身樱红色小夹袄,头上扎着对双螺髻,她生的团脸杏眼,粉雕玉琢,说起话来也是甜甜糯糯的,很是讨喜。

      “黛桃休与他多费口舌!”连翘一横扫把,柳眉倒竖,她怒目圆瞪地对徐笑义道,“殿下今日大婚,岂由你等在门前放肆?!”

      “不敢不敢……”徐笑义擦着额角的汗连连点头应道。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只是这话他不敢说。

      已是日落西斜,眼瞧着要到了戌时,将要大婚的二人一个刚打完仗回来一脸煞气不敢惹,一个则闭门不出连人影都见不到,负责的礼部主事徐笑义真是满腹苦水吐不出:“二位姑娘,下官属实为难,这婚嫁讲究最多,尤其是良辰吉时,可是耽误不得的……”

      徐笑义揉着朝服前那径一寸的小杂花,笑得脸都僵了,他做了九年的礼部主事,无功无过,如今就待一次升迁的机会。

      所以,对这次长乐公主与禁军总督的大婚,他更是是万分小心,这是系着他能否顺利升迁的大典,从使臣到宾客,事无巨细,他都亲力亲为,就深怕一不小心出了纰漏。

      这二位,都是他祖宗。

      徐笑义急的双唇发抖,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颤的:“殿下啊,不可再等了,若误了吉时,上面怪罪下来小官担待不——”

      “不为难大人。”

      一缕若即若离的寒意裹着风雪,在浸透着海棠芳香的冰冷中,徐笑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屋内,林乐洲放下金针,掀了帘子出去:“黛桃连翘,请徐大人进。”

      连日落雪,院子还没来得及扫。

      院里的海棠花开得正盛,清雪覆着花瓣,如同点了水的朱砂。
      林乐洲从一院花海中走来,薄光透过繁花,影影绰绰地落在她大红的嫁衣上。

      落雪海棠固然明艳,可那花影后的红衣少女才更是绝美。

      林乐洲半挑起盖头,盖头下少女肤白胜雪,冰清玉洁。尤其是那双眼,浅琉璃一样的颜色,美如山黛,静如月波。她眼中映的是含苞待放的艳色海棠,可入了那双眸,就全然成了清澈灵动的水中花。

      尊卑有别,徐笑义不敢直视来人,只提着袍走过去,毕恭毕敬地行了礼:“殿下。”

      林乐洲侧头看着徐笑义,既不点头,也不回应,只安安静静地端详着他的神情,半响,她忽地附身道:“大人今日眉头紧锁,看起来忧思甚重,可是有事?”

      “殿…殿下大婚,下官欣喜都来不及,如今也不过是怕耽搁吉时罢了,怎……怎会担忧呢?”

      徐笑义擦着汗,这话说的委实不真诚。

      其实他这般地诚惶诚恐并非没有道理。

      他怕林乐洲不肯嫁。

      这场婚事,与其说大喜,却不如称之为婚丧——新婚过后便可直接为长乐公主的丧礼开席了。

      说来头痛,只因大魏驸马没有兵权,成德帝先以忠烈遗孤为由册封林乐洲为公主,后又指婚她与萧时衍,其用意再明显不过,他要拿掉萧时衍的兵权。

      大魏不缺公主郡主,但她们无一不是世家小姐,皇室千金,身份地位都尊贵的很。
      可林乐洲不同,林氏满门战死沙场,她也一夜之间成了遗孤,没了家族做靠山,她便是成德帝最好用的棋子。这样的公主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可那也要新婚的萧时衍呢?

      乃是定都候萧绎山长子,澧都九城的禁军总督,在他管理禁军七年的时间里,全军上下无人敢触犯军规。

      不过,以上说的是史官笔下的萧时衍,其中或多或少掺着点雾里看花的意味。

      毕竟,真正让这位禁军总督闻名大魏的,是成德帝登基那年的逼宫之事。

      那时还是禁军护卫的萧时衍刚满十八,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可就是这个所有人都没放在眼里的小孩一路护着新帝,在众多奸佞中为成德帝的杀出了一条血路。

      史书有载:乾正帝崩,子宸安立,余众子皆卒,文武大臣二十有三,皆卒。

      成德帝李宸安继位那天,百官朝贺,徐笑义跪在太和殿门前的地砖上,他盯着砖缝里血腥,腿都是一抽一抽的疼。

      三日暴雨都没有冲刷干净这些血污,萧时衍那夜究竟杀了多少人?

      徐笑义不敢想,但他知道的是,这个手握长刀的冷峻少年自此将成为所有大魏君臣的噩梦,大魏的臣子怕他,皇帝更是忌惮他。

      倘若他那夜也一刀了结了李宸安,那如今的大魏就真要改“李”姓“萧”了!

      所以,像萧时衍这样的狠角色,又怎会因为娶了一位落魄公主轻易就失了兵权?

      “怎么一个两个的愁眉不展?”林乐洲摘了盖头,她将小脸埋在大氅雪白的毛领里,眼中满是不谙世事的天真,“真是奇怪。”

      徐笑义垂首听着,半响摇了摇头,能说出这样的话,果真还是个孩子呀!

      看着雪中踉跄前行的林乐洲,徐笑义心中无端地生出了几分怜悯:这样孤苦无依又天真柔弱的小公主,只怕是竖着嫁进去,不出三日便要被横着抬出来。

      徐笑义轻声叹着,还是迎着林乐洲上了轿,他十分违心地祝福道:“殿下与总督大人郎才女貌,又由陛下指婚,乃是鸾凤和鸣,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臣恭祝殿下……”

      徐笑义扯着嗓子,啰哩啰嗦地说了一大串,林乐洲坐在轿子里听着,莫名地想笑:这老头,该不会真把她当傻子了吧?

      她的婚事近日在澧都九城内传的沸沸扬扬,世家七族人尽皆知,就连素来与她一起推牌九的宋二小姐,张四姑娘,富庆郡主也都商量好似的一起得了风寒。

      小白花公主要嫁冷血阎罗的故事已然成了茶楼里说书先生的近日新宠,她还有幸听了一回,讲的倒是有趣,只不过刚说到公主客死候府那一回时,对面的戏台子就唱起了女驸马……

      想到这里,林乐洲无奈地抿唇一笑,澧都待的久了,自然练就一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
      她正了正盖头,十分纯良地回徐笑义道:“大人放心,定一切顺遂。”

      自小长在澧都,她对官场上的门门道道再清楚不过,如今若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她也不敢轻易嫁去候府。

      这桩婚事注定要砸的,徐笑义想要靠她升官可是难了。

      林乐洲回望着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宁祥府,露了个笑。

      而毫不知情的徐笑义则站在原地目送着林乐洲的轿子离去,他还在十分心痛地感慨道:“殿下怎会如此天真,如此可怜啊……”

      徐笑义只觉惋惜,一口气叹了又叹,却殊不知他口中的那位天真柔弱的小公主,此刻在盖头下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精明明的算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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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只怂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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