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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噩梦 ...

  •   顾景行平日起得早,今日起得更早。

      鸡打第一声鸣,他听见床上的人呼吸平缓,缓缓松开手,摸索着穿好衣物。又摸到柜子边,取出一方白绸蒙到眼睛上,趁着天黑,也趁着床上的人还在睡,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顾景行轻声关上门,去了书房,这一坐就坐到天亮,终于等到了来人。

      顾景行拨动手中书卷,冷声道“你还知道自己是我溪风院的人?”

      这些年,溪风院伺候的人只有青木一个。昨晚他若守在门口,便不会让宋长明闯进来,不闯进来,宋长明就不会在他屋子里留宿一宿。

      青木跪在地上,垂着头小声解释:“少爷我昨天吃坏肚子了,拉了一晚上肚子。”

      顾景行冷着张脸:“你素来肠胃很好,吃什么能吃成这样?”

      青木哭丧着脸,“少爷,这真不怪我,真的是府里的东西不干净。不仅是我,好些人也都拉了一晚上肚子,厕所都爆满了,我险些都……”青木瞥了眼顾景行黑沉的脸色,不敢继续说。

      “除了你还有什么人?”

      青木想了下跟他排队抢茅房的几个人,“面孔都很生……身上的衣服干净整洁,系着红腰带……”

      顾景行皱皱眉:“宋府的人?”

      青木:“对对,应该就是宋府送亲的人。”

      顾景行捏紧手中的书卷,凹凸不平的盲文抵着掌心,他唇角下压,显而易见地有些生气。

      青木不明白其中缘由,他一听便反应过来。

      敢往他溪风院下药,还能让纪坤不听他的吩咐,也就只有那人了。

      他的亲生父亲,天烬宣威将军顾衍。

      那人用兵如神,兵法诡谲。

      现如今竟将那些计谋用到宅院里来了。

      顾景行压下心底的暗火,道:“取些治风寒的药来。”

      青木急急爬起来就想去摸顾景行的额头:“少爷你生病了!”

      顾景行一把拍开他的手:“不是我。”

      青木一摆手:“害,少爷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我这皮糙肉厚的,虽然拉了一晚上肚子,但我好得很,宋府那些人就更不需要了,将军一早就派人去看了——”

      “还不快去!”

      青木吐吐舌头,“哦”了一声,猫去药房抓药。
      -

      宋长明勉强睁开双眼,首先感觉到的是疼——脚疼、腿疼、手臂疼,这感觉她很熟悉。

      做完噩梦醒来时就是这样。

      这些年来,宋长明常做着同一个梦。

      梦境很黑,她被困在山洞里,四周都是铁笼子,漆黑的恶犬狂叫着朝着她髭出尖利的獠牙,牙上带着血肉残渣,空气中全是血腥味。她哭得满脸是泪水,在山洞里乱跑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现实中的宋长明,沉浸在梦境里,发了狂似的到处乱跑,一遍遍地哭着嘶吼着,不知疲倦。

      昨天的梦似乎不一样,梦的最后她好像找到了,她抱着那东西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可找到了什么尼?她死活也想不起来。

      脑袋开始痛,针扎一样直往里头钻,宋长明只好不再去想,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月白色窗幔,然后是整洁干净的房间,视线最终落到床头的金冠步摇上。

      她又想起昨日情形。

      光线很黑,她看不清对面人的神情,只听得声音清润,像初春的雾水。

      那人问她进来做什么,她随口就答了一个:“我是进来洞房的。”

      长公主同她讲过婚礼流程,最后是送入洞房。

      想不到对面那人听了这话,直接被呛到,咳了好久才咬牙切齿地说:“想得美!”

      宋长明又细细想了一遍。

      确实是咬牙切齿。

      就像父亲每次要教训她时的语气一样。吓唬她,可舍不得动她一下。

      宋长明又看了眼散落在小几上的珠翠,金冠繁复厚重,冠上全是金丝编成的花团锦簇,蕊心点着火红珠子,映衬着悠悠日光,在宋长明眼中摇曳。

      看着好看,只是戴起来是真的重。

      昨晚,在她急得要哭的时候,那人过来帮她。虽然技术比不上给她梳头的嬷嬷,但动作轻柔细致,比她自己强过好多。卸完珠钗后,那人又拿来药膏,给她的手涂上,还绑了一条绸带。

      宋长明垂眼看手心,绸带系成的结躺在那。没想到,她不仅活过了昨晚,而且……那人似乎还挺温柔。

      果然谣言都是不可信的!

      宋长明笑嘻嘻地把脸埋在枕头里,欢快地打个滚,手指碰到一个微硬的东西,抬头一看,是一个纸封,像封书信,正想去拆开——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一个妇人的声音传进来,“少爷,老夫人让奴婢来收拾屋子。”

      宋长明正愁不会梳妆,上天就给她派了个人来,她忙道:“进来吧。”

      门外的云嬷嬷倒吸一口凉气,这还是她头一回在少爷屋子里听见姑娘的声音。

      云嬷嬷是顾府老人,是随将军夫人云氏陪嫁来的丫鬟,也是顾景行的奶娘,云氏过世后老夫人将她提到身边。顾景行院中只有青木一个小厮,青风及云氏八子都是护卫,清一色的大老粗,老夫人想着溪风院收拾打扫都没个伶俐点的人,便让云嬷嬷时不时来收拾下。

      今日一大早,老夫人把她叫过去,让她去溪风院收拾下屋子。她还纳闷着,今日不是例行打扫的时间,为何今日去,还特意吩咐她稍微晚点去?

      云嬷嬷到了溪风院,不敢轻易敲门,只在门外候着,听见里头悉悉索索起床的声音才敢敲门,一问传出的竟是一个姑娘的声音。

      顾景行是她看着长大的,昨日听闻被抢亲,她心里也跟着难过,早早就躺下了。

      哪成想,这一睁眼,都已经洞房了!

      云嬷嬷推着门进去,看见床边坐着的人惊了眼,心中暗叹宋长明的美貌。

      少女歪坐在床头,一身火红的裙子衬得肤白如雪,墨发垂肩,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美目流盼,桃腮带笑。

      美则美矣,只是眉眼清澈看起来不像……云嬷嬷在视线扫过床上的元帕时笑开了花。

      只见洁白的元帕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红。

      云嬷嬷笑着走到宋长明跟前,“老奴拜见少夫人。”

      宋长明连忙拉起云嬷嬷,笑道:“该是明儿谢过嬷嬷。”

      元嬷嬷笑着辞过,只是道:“溪风院没有丫头,老夫人特意派老奴过来帮少夫人梳洗打扮。”

      “好啊,我正愁不会——咳咳——”宋长明咳嗽几声,想是昨晚做噩梦发狂在外面乱跑,着了凉。

      云嬷嬷看她一眼,笑着接过她手中的簪子,一边为她挽发,一边说道:“少爷洁身自好,这些年身边也没个人,有的时候难免不知轻重,少夫人要多体谅。”显而易见地理解错了。

      宋长明对这方面是本就不太懂,也没能听出云嬷嬷话中意思,只是笑着道:“他……他很好。”

      刚醒的女儿家,带着娇滴滴的软,笑着说这话的模样落到云嬷嬷眼中就是另一层意思了。

      云嬷嬷更开心了,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更喜欢,“新妇第一日是要奉茶认亲的,将军去了早朝还未回来,少夫人梳完妆就随我去慈安堂吧,老夫人在等着尼。那边有大夫,正好帮少夫人瞧瞧。”

      宋长明记得,姨母说过,第二日是要去给长辈奉茶。

      宋长明点点头,“府中的事情都是老夫人在管吗?”

      “老夫人年岁大了,平日里只吃斋念佛,府中杂物都是田家夫人在管。少夫人可是有什么要求?”

      来之前,宋长明听长公主说过。早年间,顾将军征战在外,受过一田姓男人救命之恩。那男人活了没两年因病逝世,留下夫人和一小儿。顾将军感念兄弟之情,将他们母子俩接回府中,将那孩子收为义子。

      顾将军原配去世得早,后再为娶妻也未纳妾,将府中事务交由田家夫人打理也算说得过去。

      宋长明:“昨日我坐在花轿上,有人抢亲,醒过来时却已经到了顾府,只是不知道随我来的人——”

      云嬷嬷笑道:“少夫人莫急,都在尼,都安顿在府里尼。”

      宋长明神色一松:“没事就好。”想了下又问,“嬷嬷可知昨日抢亲是怎么回事?”

      “昨日确实有贼人抢亲,不过好在纪世子去得及时,一番打斗还是将少夫人接了回来。”云嬷嬷挑了一只金红的步摇插到宋长明发髻上:“老奴听世子说,是少爷让他去的,谁也不知道少爷是怎么猜到会有人抢亲,只是少爷打小就聪慧,老奴也就不奇怪了。”

      梳完妆发,云嬷嬷将元帕叠好,收入袖中,引着宋长明,喜笑颜开地出了溪风院。
      -

      顾景行闻了闻药味,浓郁沉敛,火后时辰都恰到好处,他拿起旁边的小瓷碗先给自己承了一碗。

      那满头的珠翠,顾景行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头疼。这些年他都自己给自己冠发,但男子束发要简单多了,不像女子,手放上去,不是雕花就是珠子,他又不敢死拉硬拽,愣是搞了好几个时辰才搞定。

      他闻到血腥味,又给她手上上了药,待一切弄好之后,他才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他本想在小榻上缩一晚。可没想到,他躺下不久,床上的人就尖叫起来。他只能耐着性子安抚。好不容易把人哄安静了,回小榻躺了没几分钟,尖叫声又响起来。

      他只得披了件衣服,在床边坐了整晚,就是这么着凉的。

      他喝完药又乘了一碗,唤道:“青木。”

      青木推门进来,“公子,是还需要什么别的?”

      顾景行把碗递给他,“给她端过去。”

      青木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说的昨晚新进来的少夫人。想清楚后不由得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起顾景行来,确定是自家公子才道,掂量了下称呼才道:“少夫人出去了。”

      “出去了?”顾景行说着又点点头,都没意识到青木说的是少夫人,“也对,天亮了,是该回去了。”

      他一早就写好和离书放在床边,她醒来看见了,自然立马拿着和离书迫不及待地回宋府了。

      顾景行摸索着想将碗放到桌案上,一个不慎将碗打翻。

      青木一声惊呼,连忙拿毛巾去擦。

      滚烫的药洒在手上,登时就红了一大片,看得青木有些心疼。顾景行眼睛刚瞎那会,经常撞这撞那,不是擦伤就是烫伤,后来摸索惯了,身上的伤才少了些。说起来,这些年少爷鲜少这样,像今日这般打翻茶碗的事更是几年都没见过了。

      青木想到这,边擦边去瞅自家少爷的神色,怎么……怎么看起来,有些落寞?

      青木试探地又说道:“老夫人身边的云嬷嬷过来了,看方向,少夫人应该是去见老夫人了。”

      顾景行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心上一松,放在膝上的手也松开了,此时才反应过来青木说的是少夫人。

      “瞎叫什么?”顾景行怒道,想了下又问:“去见祖母做什么?”

      青木:“少爷有急事的话我这就去慈安堂叫少……额宋姑娘回来。”

      顾景行想着慈安堂有大夫,她去看看也好,免得回家路上病情加重。顾景行摆摆手:“不必了,你先下去吧。”

      青木走了两步又被顾景行喊住。

      “你素日里话多,今儿就去府中各院子多转转,多聊聊昨晚的事。”

      “聊……聊什么?”青木拉成张苦瓜脸,“少爷你不是吧,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拉肚子吗?少爷这可是个有味道的话题……”

      “谁让你聊这个?”顾景行无奈道。

      “那……那聊什么?”

      “昨晚宋姑娘突然出现在溪风院门口,我看她被吓得不轻暂时把她安置在溪风院,而我则在书房睡了一晚。”

      他既已经打算把宋长明送回去,自然要考虑昨晚的事情对她的影响。宋长明在她房中醒来的消息已经瞒不住了,索性他出来的早,可以说他是在书房睡的。

      青木则有些失望,他以为溪风院终于有女主人了,不成想竟是这样。青木垮着小脸,小跑着去散播谣言了。

      顾景行喝了药,拿了本书坐在琵琶树下,院门就在旁边,一有脚步声进来他就听得到。

      他等到太阳快落山了,也没能等到宋长明回来。

      倒等来了铺天盖地的流言。

      “少爷和少夫人圆房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谣言满天飞,小景子你觉得小明子还能走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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