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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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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璧一倒,立储之事很快便见分晓。大纳言李常朝中失势,又遭皇帝忌惮,左相周汤也失去了女儿在后宫的有力援助,因而右相许扬及其身后的徐皇后一势没了对手,风头一时无两。
顺德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已有所思虑,加之朝中大臣如吕江言者纷纷奏请,希望顺德帝早日立下诏书,以免朝廷众臣再生异心,党羽勾结。递上的奏折不乏是关心圣上龙体是否安康的,但旁敲侧击归根结底还是关于储位人选的举荐,虽然也有个别老臣认为皇子们都尚幼,不能主事,然而以为三皇子洺启贤能仁厚、能当大任的却还是占据上风。
隆冬刚过,毫无悬念,三皇子洺启登上太子之位,入主东宫。
太子一定,顺德帝整个人却如吃了定心丸一般性情大变。洺启将将搬入东宫,次日早朝,龙椅便空了,大太监总管元施一人携喻召而来,在九龙宫的正殿里当众宣读了皇帝旨意,称因病诏令太子从此日起开始监国。
很快有人见到顺德帝冒寒风与四皇子扶苏在皇家猎场策马驰骋。
不久又有传闻自九龙宫传开,说是时常有宫女太监夜半隐约在皇帝寝宫看到一红衣女子走动,飘忽不定,形如鬼魅。
九龙宫后宫开始频繁进出一些不知是茅山还是崂山道士,自称能人异士,身怀绝技或有神丹妙药,可延年益寿,返老还童。
自宫里传出来的流言蜚语如同纸片一般纷纷扬扬飘飘洒洒,一时间人心惶惶,暗流涌动。
“既然太子已立,这四皇子此时再去讨好顺德帝,岂不是多此一举?横竖都像是招废棋。”
济安王府,无道堂内,暖意融融,几人围炉而坐,品茗夜谈。说着说着,话题突然转到了扶苏身上。
“这四皇子少时课业平平,成日里边喜好什么飞禽走兽奇花异草。自年满十六入朝议事后更未进甚么良言妙策,倒是一直受宠,说来也是稀奇。”幕宾宋涯感慨一声,扭头看向对面宽袍广袖的一介布衣,恭敬道,“一个人既说自己无心朝政,却又总是在拉拢皇帝,这般自相矛盾……杜先生可有什么高见?”
杜能沉吟道:“但凡执子对弈,便没有一招会是废棋。你看不懂他的棋路,或许事出有二,一则他比你看得远,二则他比你看得全。”
言罢他轻抿一口茶,看向雅风:“此子与王爷是手足血脉,王爷应该比我们这些外人更了解四皇子一些罢,你以为,他在局外还是局内?“
雅风披着厚厚的大氅,手捧暖炉,正在低低咳嗽。闻言抬起头来,眼如幽潭:“我也看不透他。”
***
寅时,天色还未破晓。洺启睡得正熟,殿外传来层层急报,响彻整个东宫。
洺启才披上一件外衣,已见福全领着一名传信兵进来。
“外面何事发生?”
那传信兵一脸细汗,气喘如牛,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连忙先伸手递上一封密函。
“福全,斟茶。”
洺启边说边接过密函,拆开略略一读,抓着纸的手一抖,突然变了脸色。他猛然起身,想宣人过来,忍了忍,却只招手示意福全上前,低声道:“可知扶苏今夜在哪儿就寝?”
“回殿下,四殿下孝悌,照常在九龙宫寝宫照顾陛下。”
洺启面色发僵,来回踱步,忽凝眉揉了揉太阳穴,回头对传信兵道:“你先退下,此事关系重大,暂时不要惊动到圣上。”
“是!太子殿下!”
红烛泣泪,照得满屋昏黄。洺启朗声道:“福全,伺候本太子睡下。”福全连忙闭门替洺启更衣,却是帮他换上了一身暗色劲装。蜡烛熄灭之时,常无如鬼魅般飘然跃下。
洺启伸手做了个暗杀的手势,常无领命,转身不见踪影。
半晌,殿门悄悄掀开一条缝,门口的侍卫屏气凝神看过来,却是福全轻手轻脚走了出来。
***
晚冬透着彻骨的寒,夜色浓稠,霜色深重。
涵春室影影绰绰的宫闱里,美人一袭红衣半敞未敞,露出白玉似的胸膛,侧身撑着床榻闭目养神。怀中搂着一人,面色似喜似忧,红光覆面,玄色暗纹绣着龙影,睡得正酣。
识音的笑声突然自不远处传来,不过片刻,他蓦然出现在床榻前,兀自举着顺德帝方才用过的茶杯把玩。
“你这傻孩子,这药不知道下了多少次了,怎么还未想好?”
美人闻言许久,才木然抬起头来,双目血红,长发如漆,却是扶苏清秀的脸庞。他眼中有烈烈熊火,却也有一把死灰,只低头看着顺德帝,并未做声。
识音掩口笑了起来,笑声极其动听:“我说小扶苏,眼下这传信兵可是直逼东宫去了,纸是包不住火的,我既应你做了什么,你也晓得利害,这眼下难道还有回头之日吗?”
“事毕之后,我……我想……去见见我母亲。”扶苏轻声说。
识音一愣,忽然又笑了:“她已疯了,不谙世事,容貌又甚为可怖,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但她就在冷宫,你想去看便去了,又有何惧?”言罢他放下手中杯盏,恨声道,“先杀了眼前这个负心人!他谁也不爱,为这江山,不知负了多少人!你还记得你大哥雅风吗?还有你娘,还有清禾,他手上捏了多少条性命和冤魂,怕是他自己也数不清了罢!”
扶苏望着眼前的顺德帝,眼眶发红,双拳紧握,站在床榻边,少时,竟一屈膝跪了下来。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即便自己罔顾人伦,做出此等惊世骇俗之举,往事仍历历在目。顺德帝即便负尽天下人,却独独没负了他扶苏,为父时百般疼爱,谆谆教导。少时呵护有加,唯恐下人怠慢。
“父……父亲。”
扶苏哽咽起来,摸索着抓住顺德帝的手。那双手曾如此温暖,抚过他额顶。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他无声流下泪,却忽然又嘲讽似的哈哈笑出声来:“是了,是我!”是我引诱父亲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是我利用他心中弱点,使他病入膏肓,再也无法自拔!
梨春,梨春早就死了!他保护不了自己最初的爱人,以致成了心病。他杀人如麻,他冷血无情,他自私自利,可是他唯独没有负过扶苏!
九龙宫寝宫外,一直守夜的李青见到来人连忙跪下:“太子殿下。”
洺启挥手示意他无需多礼,悄声道:“谁在里面?”
李青不自觉地皱眉:“是……四殿下。”
洺启目光一紧,缓一口气,低声道:“我现在要进去,你当如何做?”
李青立即低头:“回太子殿下,我等自然是什么也未看到,一夜寂静无事。”
洺启在他肩头轻轻一按,便飞身入宫。
涵春室门被拉开时,洺启便见到这一副光景。扶苏衣裳单薄,披发跪在地上,大恸不已。顺德帝躺在榻上,沉沉睡去。而那对面遥遥站着一人,白衣胜雪,笑意盈盈。
“扶苏。”他将门掩上,轻叫一声,见扶苏抬头看向他,形容如同一只被困住的斗兽,绝望哀伤。心里不由一紧,“扶苏!”
他连忙将扶苏扶起,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清醒一点,莫要着了奸人的道!杀父之名,不是你能承担的!”言罢,紧紧握住扶苏的手,看向面不改色的识音:“你好一招的借刀杀人。”
识音笑眯眯地托腮靠上椅背:“怎么,太子这是不高兴了?若不是我暗中运筹,太子之位能这么快落入你手里?”顿了顿,理了理鬓间长发,故意压低声音,“当年送你的两张锦囊,是烧了还是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