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南京（1937年12月1日—1937年12月14日）》周泽平

70、69. 两难之下难做抉择

　　“咣——咣——咣——咣——咣——”下午五点，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天未黑，好像有一团雾。
　　谢承瑞开着车穿过人群，再一次来到了司令部门口。这一次与上一次来不同，门口的两个守卫竟伸手拦住了他。
　　“我要见唐司令！”谢承瑞表明来意。
　　“唐司令交代，他不想见你。”一守卫说道。
　　谢承瑞想了想，“那好吧，我要见萧山令司令。”
　　两守卫面面相觑。
　　“如果萧山令司令没说不想见我，就请谁去通报一下吧！”谢承瑞道。
　　“谢团长请稍候，我这就去通报。”另一守卫说完就进入了司令部。
　　萧山令当然愿意见谢承瑞，所以等到那守卫回来以后，就获得了进司令部的资格。
　　在那守卫的带领下，谢承瑞来到了萧山令的办公室门口，看到萧山令正在写着什么。他对着萧山令敬了一个军礼，刚要开口说话。可还没等他开口，萧山令就抢先说道：“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你还是回去吧！”
　　“萧司令，你从1929年来南京任职，至今已经八年了。我不信你对南京没感情，对南京市民也没感情。”谢承瑞一双眼睛紧盯着萧山令。
　　萧山令脸上骤然一紧，手上的笔不自觉地停下了，抬头看着谢承瑞，“你想说什么？”
　　谢承瑞来到萧山令跟前，与萧山令隔着一张办公桌的距离，谢承瑞说：“请你救救南京市民！”
　　“怎么救？”萧山令道。
　　“请您带我去见唐生智，他是南京卫戍司令，只有他能救得了南京市民。”谢承瑞道。
　　萧山令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唐司令只是蒋总裁的提线木偶，这南京保卫战一直都是蒋总裁在遥控指挥。”
　　“我知道，正因为这样，所以才要把指挥权夺回来。”谢承瑞再次恳求道：“为了南京市民，请您务必带我去见唐生智！拜托了！”
　　萧山令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你跟我来吧！”说完萧山令就在前面带路，谢承瑞在后面跟着，二人一起来到了唐生智的办公室。
　　唐生智看到谢承瑞，叹了口气，对萧山令道：“铁侬啊！你还是把他带来了。”
　　萧山令道：“我在南京生活了八年，对这里的人有感情，我想救南京市民。”
　　唐生智点头，对谢承瑞说：“你想怎么救南京百姓。”
　　“我想请你去死，用你的命去换南京百姓的命。”谢承瑞道。
　　唐生智和萧山令都有些吃惊，不约而同地看着谢承瑞。萧山令道：“谢承瑞，你在胡说什么？”
　　唐生智则打开抽屉，取出一把勃朗宁手|枪，给枪上了保险，“如果我死了能救南京百姓，你现在就可以开枪打死我，我保证不追究你的罪行。”
　　“唐司令，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要杀你，而是要你杀宋希濂。”
　　“你说什么？”唐生智有些震惊地看着谢承瑞。
　　“现在蒋总裁在遥控指挥南京保卫战，蒋总裁不在一线，不可能做到随机应变，这样下去对我们十分不利。只有杀了宋希濂，你才能收回南京保卫战的指挥权；只有杀了宋希濂，36师才会完全听你指挥；只有杀了宋希濂，南京市民才能有生路——”谢承瑞道：“不过杀了宋希濂，蒋委员长不会放过你，但是他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你，所以你就要实践自己与南京共存亡的誓言。这样的话，蒋委员长想不追封你为烈士都不行。”
　　唐生智看着谢承瑞，一句话也不说。
　　谢承瑞笑道：“怎么了？难道唐司令害怕了吗？难道唐司令在记者招待会上与记者们说的与南京共存亡只是说说而已吗？”
　　“如果我按照你说的做了，就会落得一个抗命的罪名，届时我就会成为全中国的耻辱。”唐生智道。
　　“你若是在违抗命令以后，带领部队抵住日寇的进攻，转移南京百姓，南京百姓就会永远铭记你的恩德；你若是遵守蒋总裁的命令，将南京百姓置于死地，天下人将会永远把你钉在耻辱柱上。你可要想清楚，是被蒋委员长一个人钉在耻辱柱上重，还是被天下人钉在耻辱柱上重？”谢承瑞道。
　　唐生智不说话。
　　谢承瑞又进一步，“现在恽代英、邓演达、蒋先云、何叔衡、陈延年、陈乔年等人都被蒋委员长钉在耻辱柱上，可是将来这些人说不定就会成为人人敬仰的烈士。希望唐司令能向他们看齐。”
　　唐生智站起身来，思考了一会儿，“不！我不能那么做，绝不能那么做！”
　　谢承瑞走到唐生智面前，一把抓住唐生智的手，“唐司令，请你跟我来！”说完拉着唐生智就往外走。
　　“你要带我去哪？”唐生智道。
　　谢承瑞也不回话，拉着唐生智的手，就往司令部外走，最后来到了谢承瑞的汽车旁。谢承瑞道：“唐司令请上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唐生智坐上了谢承瑞的汽车，在谢承瑞的汽车后面跟着一队汽车，而萧山令就在紧跟着谢承瑞的那辆汽车里。谢承瑞驾驶着汽车来到了一处残垣断壁前，在那里还有几个失去亲人的百姓在痛哭。
　　谢承瑞下了车，唐生智和萧山令也下了车。
　　夕阳的余晖洒在残垣断壁上，和着那时起时伏的哭声，仿佛一记记击向人心深处的重拳。
　　唐生智下了车，看着满目疮痍的情景，眼中出现了泪水，“我对不起他们……”
　　“唐司令，现在才是真正的亡羊补牢。只要你前往挹江门，趁着宋希濂不防备，干掉他，以一番激动人心的演讲拿回36师的指挥权，那么南京城内的所有百姓都可以获救。”谢承瑞以为唐生智是真的要亡羊补牢，所以把亡羊补牢的方案告诉了唐生智。然而他还是过高地估计了唐生智的胆量，唐生智摇了摇头，“这件事容我去禀报蒋委员长。”唐生智说完就朝着谢承瑞身后的汽车队走去。
　　“不能禀报蒋委员长！”谢承瑞抓住唐生智的手，“一旦禀报了，那么这个方法就用不了了。”
　　唐生智的双眼里流出了两行泪水，他摇了摇头，钻进了汽车里。
　　“唐生智，你他妈的就不配作军人！你就是一个懦夫！”谢承瑞真是气急了。
　　唐生智看了一眼谢承瑞，并没有怪罪，而是对萧山令道：“铁侬啊，你让他回去吧！”唐生智说罢，载着唐生智的汽车就往司令部开去，有几辆汽车跟在唐生智的汽车后面。
　　谢承瑞看着唐生智离开，就对萧山令道：“萧司令，我告诉您一件事，您可千万别相信唐生智会和南京共存亡！如果他真的要跟南京共存亡，就会听我的夺回指挥权，掩护百姓撤离，最后让日军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可他没有这么做，说明他是外强中干。”
　　萧山令叹了口气，“如果他真的按照你说的做了，他的家人的处境就糟糕了。苍荪啊，你知道杨虎城这个人么？”
　　谢承瑞道：“与张学良少帅发动西安事变的人，现在和张少帅一起被蒋委员长圈禁……可是这又能如何呢？只要做成了这件利国利民的事，就算最后的结果如杨虎城一般，那也值得！”
　　“看来你并不知道，其实被关押着的不仅杨虎城一个人，还有他的妻子谢葆真、幼子杨拯中、幼女杨拯贵，其秘书宋绮云和夫人徐林侠以及他们的幼子宋振中……”萧山令说到此处，谢承瑞已经握紧了双拳。萧山令叹了口气，继续道：“如果唐司令按照你的策略做了，那么唐司令的一家就会步杨虎城一家的后尘，他是不想连累家人啊！”
　　“他选择了家人，那南京城内的百姓怎么办？难道这些百姓不是一户户人家吗？难道我们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日寇的屠刀下吗？”
　　萧山令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谢承瑞的问题，所以只能叹息。
　　谢承瑞“哼”了一声，上车，开着汽车往光华门来了。
　　萧山令看着谢承瑞的背影，喃喃道：“如果南京保卫战的总指挥是你就好了。咳！”萧山令说罢转身走进了汽车里，汽车开回了司令部。
　　在谢承瑞回光华门的路上，看着道路两边的残垣断壁，谢承瑞的心情无比沉重，他开着车慢慢地向光华门靠近。
　　突然有一个人跳上了谢承瑞的车，谢承瑞看了那人一眼，正是潘正宇。潘正宇说：“唐生智还是不肯转移百姓吗？”
　　谢承瑞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那怎么办？唐生智这番演讲，害得我转移百姓都困难了。”潘正宇道。
　　“你要转移百姓？你要将百姓往哪里转移？”谢承瑞道。
　　“自然是拉贝先生建立的安全区，不过那安全区才4平方公里左右，容纳不了这么多人。”潘正宇道。
　　“能救一点是一点，虽然困难，但你仍然要鼓动百姓往安全区转移。”谢承瑞道。
　　潘正宇点头，“这我知道，你就尽管放心吧！”说完就下了谢承瑞的车，谢承瑞开着车继续往光华门来了。
　　刚到光华门，岳翔就迎了上来，对谢承瑞道：“谢大哥，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谢承瑞点了点头，二人来到了角落。
　　岳翔道：“谢大哥，我想过了，我们所做的所有抵抗只有一个目的，将百姓转移出南京。”
　　谢承瑞点了点头，这一点他是极为赞同，不然他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找唐生智说这件事。
　　“您去找唐生智说这件事，是不是又失败了？”岳翔问。
　　谢承瑞点了点头。
　　岳翔道：“所以直接进言的方法行不通，咱们可以用形势逼着唐生智去走这条路。”
　　谢承瑞眼中一亮，“你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岳翔笑着点了点头，蹲下来。谢承瑞也蹲下来。岳翔轻声说：“咱们只要让雨花台落到了日本人手上，那么统帅部就会知道我们守不住南京城，到时就会给唐生智下撤离的命令。那么，我们的抵抗就有价值了。”
　　“如果雨花台失守了，整个南京都会在日军的炮火覆盖范围之内。”谢承瑞道。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呢？日军要占领南京，总不能是炮火占领吧？还得要人来占领。”岳翔道。
　　谢承瑞看着岳翔，这一次没有接岳翔的话。
　　“日军对我们进行炮火打击的时候，我们可以找掩体躲起来。等到日军进攻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出掩体打击日军。而且，只要中华门、紫金山和幕府山仍然在我们手中，就算日军占领了雨花台也不会有大作为。”岳翔道。
　　谢承瑞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你想怎么做这件事？”
　　“我要去中华门和雨花台走一趟，面见中华门和雨花台的守卫者，向他们说明这一切。”岳翔道。
　　“好，你开我的车去，我要孔佑泰跟你一起去。”谢承瑞站起身来。
　　岳翔点了点头，也站起身来，伸手摸了摸谢承瑞的额头，依然滚烫。岳翔对谢承瑞说：“谢大哥，目前日军不会进攻，你现在应该抓紧时间休息。”
　　谢承瑞点了点头，冲着队伍喊：“孔佑泰！”
　　孔佑泰跑步来到了谢承瑞和岳翔身边，对着谢承瑞敬了一个军礼，“团座有何吩咐？”
　　谢承瑞将车钥匙朝着孔佑泰扔了过来，孔佑泰接住。谢承瑞道：“我命令你开我的车与岳翔去一趟雨花台和中华门，一会儿就出发。你去车边上等着吧！我再与岳翔交代几句。”
　　“是！”孔佑泰拿着钥匙来到了谢承瑞车旁边。
　　岳翔看着谢承瑞，“谢大哥，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谢承瑞为岳翔正了正帽子，又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笑着说：“你没辜负我的期望，终于朝着我期望的样子成长了。”
　　岳翔笑了笑。
　　谢承瑞语重心长地说：“你现在唯一的弱点就是你的性情，你刚来时，跟我们解读过《三国演义》里的周瑜和诸葛亮，可是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是周瑜。你也知道周瑜是不具备军事家心态的军事家，我不希望你成为周瑜那样的军事家，你要做诸葛亮、司马懿那样的军事家，你明白吗？”
　　“是，谢大哥的教诲，我铭记在心，一定朝着成为诸葛亮、司马懿那样的军事家而努力。”岳翔对着谢承瑞敬了一个军礼。
　　谢承瑞点了点头，“好了，那你现在去找孔佑泰吧！”
　　“好！”岳翔转身向谢承瑞的车走去。
　　“等等！”谢承瑞突然叫住岳翔，似乎是又想起什么事，他来到岳翔身边，轻声说：“你既然已经向日寇隐藏了自己，那就接着隐藏下去吧！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我明白，”岳翔笑道：“我只是一个传话筒，这一切都是谢大哥想出来的。”
　　谢承瑞笑着点头，“好，你去吧！”
　　“谢大哥，我还是那句话，现在日寇没有打我们，你可一定要休息啊！”岳翔握着谢承瑞的手，叮嘱道。
　　“你放心吧，我会休息的。”谢承瑞点了点头，岳翔朝着谢承瑞的车走去。可是岳翔走后，谢承瑞仍然没休息，这样就使他的身体愈加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