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春雨》木成天

9、9

　　许尤走过去时自然引起了里面一群人的注意。

　　她先客气向大家打招呼。

　　导演沈长安是个卷发续着胡须的中年男人。看到许尤后，对方一脸的淡定，也没有问什么，只让身边的工作人员将一张写了一段剧情的纸递给许尤。

　　许尤接过来看了一眼，有些吃惊。

　　她前面看过故事梗概，只知道，这故事讲的是小叔子和哥哥包养的女人在一起然后杀死了哥哥的故事。

　　这时候看了剧本，才知道这竟然是个关于征服和臣服的故事！

　　许尤冒进脑海的第一个想法是，这玩意能过审吗？

　　她忍不住看了导演一眼。

　　导演本来在喝水，接触到她的眼神，问：“能演吗？”

　　长时间的试戏，导演的语气算不上好。

　　许尤看看旁边的工作人员，大家看向她的眼神都有些不耐烦。她又看看手里的剧本，那些字句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超出常理。

　　最后，她忍不住看了眼身后座椅上的男人。

　　江崇依旧是撑着脸颊看着她。那眼神带着丝玩味，但此时落到此时的许尤眼里，就成了一种挑衅。

　　不能怂！许尤在心里给自己打了几遍气，然后重新看向导演。她眼神坚定，语气诚恳：“可以。”

　　旁边的工作人员被她情绪的变化吓了一跳。导演倒是依旧一脸的平静：“那开始吧。”

　　许尤拿到的剧本只是简单的一个场面。

　　讲的是女主终于受不了小叔子，也就是男主长期的勾引，在男二睡着的晚上，穿上睡衣冲下楼，推开了小叔子卧室的门。

　　在银白色的月光下，女主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床边长椅上的男人。

　　男人衣服随意散开，撑着脑袋看着门口的她。

　　她喘着气，慢慢走向他。

　　他就这样撑着脸颊，看着她走过来。

　　月光映照在她身上，勾勒出她丰腴漂亮的身材。

　　她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正在剧烈喘着气。

　　终于，她站在了他面前。

　　他保持着那样懒散的动作看着她。

　　她分明是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却有种被他俯视的感觉。

　　他们这样对视着，良久过后，他用一种慵懒又充满蛊惑地语气道：“跪下。”

　　尽管许尤看了剧本，知道后面的走向，也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但是当男人说出这两个字时，她还是狠狠震颤了一番。

　　她的腿颤抖着弯了弯，没能彻底弯下去。

　　她终于明白那些人为何没能成功了。

　　虽然知道这是演戏，但面前的男人气场那么强大，强大到几乎掌控了这周遭每一寸的空气，以至于带给人的那种身临其境的屈辱感让人不自觉鼻子发酸。

　　深呼吸，深呼吸……许尤在面对自己无法处理的情绪时，最擅长的方式就是深呼吸。

　　她一连深呼吸了好几下，但腿还是无法弯下去。

　　她听到身后工作人员的窃窃私语，有不耐烦的声音说：“要是不行就算了呗。”

　　她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

　　她看到坐在座椅上的男人看着她。等了一会，对方偏过头去似乎准备让导演暂定。就在这一刻，她下定了决心。

　　她待在谭渊身边什么样的委屈没有受过，这算的了什么？

　　她要真相！她必须找出真相。为了真相，她在所不惜。

　　她几乎被自己的执念逼疯。

　　然后，她慢慢弯下腿去。

　　这一刻，所有的议论声都消失。

　　整个空间静谧的只听得到有人刻意压抑的呼吸声。

　　分明是窄小的后台，却像是一下变成了剧本里那个宽大却又阴暗的房间。

　　有一扇月光照在他们之间。

　　她缓缓跪在他面前，眼睛里喊着泪水，里面有屈辱，有不甘，也有一种甘愿臣服的一厢情愿。

　　许尤看着面前的男人，像是在看自己的神。

　　她看到男人眼底一闪即逝的惊讶。

　　眨眼他便用那种漫不经心又像是含情脉脉的眼神看向她。

　　他起身，黑色的皮鞋踩在她面前。他弯下腰去，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许尤被迫抬起头来。

　　她在他眼睛里看到了隐隐的疯狂。他张开薄唇，声音暗哑：“不错。”

　　接着错开她的面孔，在她耳朵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温热如羽毛挥过的触感让许尤后背发麻。

　　就是那一瞬间，他听到她说：“许小姐，巧啊。”

　　是啊，巧啊。

　　许尤想着，眼泪终于从脸上缓缓坠落。

　　身后，导演喊了咔。

　　江崇伸手过来准备扶她起来，被她直接无视。

　　她起身，快速擦掉眼泪，然后看向导演。

　　身后，江崇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嘴角轻轻一动，收了回去。

　　对面，导演沈长安看着他们两个人，半晌，问：“认识？”

　　“嗯。”

　　“不认识。”许尤刻意抬高的声音压下了某个人的那一声嗯。

　　沈长安也没多在意，只看了眼许尤，然后又问：“以前演过戏？”

　　许尤如实回答没有。

　　沈长安点点头，然后回头跟旁边的助理小声说了句什么，接着回头道：“行，你可以回去了。”

　　许尤不知道什么意思，看了眼导演，又看了眼现场的工作人员，没有多问，直接离开了。

　　刚才那一场戏对她情绪影响不小，她甚至都不想知道结果，只是不想继续在这里多待。

　　她终于明白为何会有一些优秀的演员在演了某个角色后走不出来。

　　她不是个优秀的演员，甚至不能算是个演员，但就这么一场戏，竟然让她有种彻底输给了那个男人的感觉。

　　她拿出手机，准备给宁莫如打电话，想告诉她，自己可能不行。

　　刚拿出手机，发现宁莫如十分钟前给她发过短信：小鱿鱼，我突然来了个广告，要去公司面试，下次请你吃饭，加油，你一定可以过的。

　　短信后面跟了个加油打气的表情包。

　　许尤没有回消息，直接收起手机。

　　她突然有些烦闷，走出去后，没有直接打车回去，而是去了酒店旁边的一个巷子，拿出烟给自己点了一支。

　　一连抽到两支烟，她那颗心才稍微安定一点。

　　正打算离开，一个戴着眼镜的女人小跑着过来。

　　对方主动向她打招呼：“是许尤许小姐吗？”

　　许尤认出对方是前面宁莫如递交资料的编剧。她说：“您好。”

　　对方盯着她，镜框下的那对眼睛闪闪发光：“你好。我刚才看了你的试戏，你演的真好啊，看起来不像是没演过戏的样子耶。”

　　刚才结束后没有人表态，许尤觉得自己大概是希望不大。她没想到自己还会被这部话剧的编剧表演，忙道：“谢谢。”

　　那人像是刚想起来似的，道：“对了，忘记自我介绍，我叫白悦。”

　　许尤说：“我知道，我听宁莫如说起过您，是这部话剧的编剧。”

　　白悦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弄错了吧，我还没那么厉害额。我只是编剧的助理，编剧老师因为有事情所以来不了。”

　　原来是这样。许尤忙道：“抱歉。”

　　白悦又一脸兴冲冲看着她说：“不过以我对沈老师的了解，你肯定可以拿下这个角色。”

　　许尤想说也没这么确定，巷子口有人喊白悦：“白悦，沈老师那边喊你。”

　　白悦哦了一声，又回头对许尤道：“我先过去了。”

　　许尤嗯了一声，对方又说：“那个，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

　　许尤不明白这人为何这么热情，但还是客气地拿出了手机。

　　白悦看到她的手机，很明显愣了一下。

　　许尤的手机前置摄像头和后置摄像头都有一道裂痕。

　　注意到对方的盯视，许尤一脸淡定晃了晃手机：“前段时间摔坏了。”

　　白悦一边打开手机屏幕，一边说：“我认识个修手机的，要不要介绍给你？”

　　许尤打开微信页面，语气平静又疏离：“不用。”

　　白悦注意到她的语气，没有坚持。

　　加了微信，白悦状似顺口说了句：“你跟你哥还挺像的。”

　　许尤拿手机的手一僵。

　　她不明所以看向白悦。

　　白悦抬起头，冲她一笑。

　　那笑里有藏不住的苦味。她说：“看似随和，其实充满了戒备。”

　　许尤的眉头彻底皱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口中得到一个不同其他人的对她哥哥的评价，她甚至没有介意这个评价也包括了她自己。

　　她一把抓住白悦的胳膊，几乎是吼出来的：“你跟我哥是什么关系？”

　　她的力气太大，白悦疼的皱起眉头。

　　白悦试图挣开她的手，一边道：“许尤，你抓疼我了。许尤，许尤……”

　　一连好几声叫唤，许尤这才醒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放开对方，一边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不过声音放缓了一些。

　　白悦揉了揉胳膊，脸上出现一抹苦笑：“我是你哥的女朋友，他没跟你说过我吧。也对，他怎么可能跟你说我呢。”

　　女朋友？

　　许尤从来没听过许嘉豪有女朋友。

　　当然，许嘉豪并没有义务向她报告关于自己的一切，可是……“女朋友？我哥去世的时候，我怎么没见过你？”

　　白悦听到这话，微微偏开头去。

　　她眼眶发红：“只要是熟悉他的人都不会相信他自杀吧。”

　　“我无法接受。许尤，你敢相信吗，前几天还好好的人，怎么突然说没就没了呢？”

　　说这话时，她突然抬起头来，那对眼镜后面的眼睛赫然变得锐利起来。

　　她盯着许尤，似乎是想从许尤那里寻找到答案：“许尤，我知道，在他自杀的前一天，他跟你打过电话，挂断电话他就哭了，所以那天你跟他说了什么呢？”

　　许尤感觉自己的脑袋里有一根弦被人用力拨了一下。振的一声，带起无数覆盖在上面灰尘。

　　她瞪着白悦，尽管尽力在让自己镇定，但语气还是不受控制在细微颤抖着：“这不关你的事。”

　　奇怪的是白悦眼底的锐利瞬间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往常的柔和。

　　她有些落寞道：“是吗。”

　　顿了顿，她又说：“嘉豪的死，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如果你不介意，等我下班你跟我回去一趟，我有东西给你。”

　　许尤没想到对方没有对她咄咄相逼，甚至还主动向她递出橄榄枝。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白悦看向她的眼神透出一股浓浓的可怜：“我知道你是受害者。”

　　轰隆一声，许尤感觉自己体内的血一瞬间被放干。

　　不远处就能看到投射在地上的春日暖阳，可此时她整个人像是沉静在寒冬腊月。冷，冷得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她甚至不知道白悦是什么时候走的，等她醒过神来时，巷子里除了微微旋转的阳光，早不见半个身影，而她的后背，早就汗湿一片，萦绕在耳边的，是白悦那句你也是受害者。

　　她看着地上的光，又抬头看看天空。

　　阳光旋转出无数的光斑，她感觉一阵眩晕。正当这时，她的手机响起来。

　　她拿起来，来电显示是谭渊。

　　犹豫片刻，她还是接起了电话。

　　那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她直接愤怒地将手机砸向一边的墙。

　　随着嘭一声沉响，手机直接在墙上摔的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