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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赏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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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周围静了些,唯有细雨声淅淅沥沥。
段渊凝着她,看着雨水一点点沾湿她的发丝,眸中意味不明。
被他这样的深沉目光凝着,饶是再努力维持平静,也难以压抑起落的心悸,沈寂垂下眼帘,等着他开口。
“赴汤蹈火?”她听见段渊咀嚼着这四个字,似是轻笑了一声。
近黄昏时分,日头渐渐沉入云层,收回了暖意。
舌尖抵过腮,段渊眼底那半分笑意也收了个干净。
就是眼前这个人……她口中上一次的赴汤蹈火是如何用的来着?
对,她那时候站在自己面前,言辞笨拙又真诚。
她说:“段渊,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样的,但我能为你赴汤蹈火。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赴汤蹈火地给你。”
那日也是雨幕中,她为他撑着伞。伞不大,她却尽然倾向他这一侧,自己身上几乎湿透。
明明是湿冷的天气,可她抬眸望向他的那一眼却犹如烙铁刻入心口,灼热滚烫。
他视如珍宝,从此再也没能忘却。
段渊牵唇笑了下,凝了她片刻,神色恢复如常。
“说得好。”他拿过侍从手中的伞,俯下身子些,好像这样能将眼前这人瞧得更清楚,目光不带半分凌厉,平静得近乎可怕。
“赴汤蹈火的沈考生,这把伞,本王赏你了。”
他唇边笑意幽淡,分明是在看着她,眼底却是谁也望不进去的一片漆黑。
沈寂微怔,下意识抬起眼,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目光里。
没有她预料之中的审视和逼迫。
好像真的只是,赏赐她为朝廷表的这份忠心。
……
纵使贡院之中人人惊得下巴都要落到地上,这把伞到底还是被沈寂拿走了。
长风倒没觉得欣喜,只觉得心惊。走出好远了,瞧着自家哥儿手中这把伞还是觉得甚为不安。
上位者的赏赐,说不好是罚还是奖。
“哥儿……这怀王殿下的心思真是让人难捉摸,难不成真的瞧哥儿是个一心为朝堂的,故而给了这奖赏?”长风心中忐忑,开口问着。
沈寂未答话,眉眼在雨幕之中有些模糊。
前世最后的记忆里,她手中那把尖刀穿过他胸口的时候,他神色之中似乎没有错愕和震惊,甚至用最后的气力拿了帕子擦过她沾了血的手,一直擦到她手中再无半分血迹。
他那时看着她,目光之中很复杂,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又被自嘲般的苦涩阻住,只剩满目的红。
最后他连睁眼都没力气,声音很低,就唤了两个字。
“阿寂。”
声音哑得不行,却还是执着地念了很多遍。
沈寂没回头。
那天大雨滂沱,她走在他的府院中,浑身都湿透了,听着他喊她的名字,混着雨水的湿意呢喃一直贯彻在她耳畔。
他最后的目光勾绕着他身上的血腥气,像是黏滞在她身上一般,倾盆大雨也冲不净。
明明是她杀了人,可她却觉得是她在受刑。
天边一声惊雷响起来,沈寂眼睫微颤,惊醒过来。
见长风神色有些焦灼地望向自己,她张了张口,却发现声音又哑了些。
她扯开唇角笑了下:“有人给伞还不是好事?回去罢。”
……
之后这些时日不算商户旺季,沈寂难得清闲,在家中歇了阵,一直到出榜那日。
正值上午,她还在内室看着书,门外便传来一阵人声。
看样子是有人比她着急。
沈寂抬眸,让长风将人放了进来。
“哥,今日出榜你知不知道?”
“不是午时才出么?”
“哎呀!”沈柏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旁人三更起便去贡院排队等候了,哥你就算自己不想起那么早,也该让长风去守着啊!”沈柏好不容易在沈寂面前有了一次理直气壮的理由,抬起眼来瞪着长风,又道,“你怎么也不替我哥想着些?”
长风神色尴尬,瞧了一眼沈寂,小心道:“我是想去的,但寂哥儿说不用着急……”
沈柏瞪着眼睛瞧了沈寂半刻。
他就没见过哪个参加科考的不着急去瞧榜的,除非……
他心底的猜测越发肯定。
毕竟自己兄长好像也没读过书。
“那就不去了!”他一拍桌案,大声道,“谁稀罕这个劳什子科举,那榜谁爱瞧谁瞧去,哥你等着,我告诉全家都不许去!”
沈寂掀起眼看着他这模样,终于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走吧。”
沈柏瞧见她被自己这样一催竟真起了身,后知后觉地有点没底儿,再三问道:“哥,真去啊?”
“要不你替我去?”
沈柏愣了下,连忙摆手。
他……他才不想自己丢这个人呐!
不过眼前这人毕竟是自己兄长,他咬了咬牙,下了好大的决心,还是陪着沈寂一起前去看榜了。
贡院门前早已被人层层围住了,他们来得晚,根本没法儿挤上前去,便进了一旁的茶楼坐着。
长风心中更急些,自请了先去那守着,沈寂没说什么,应了。
贡院旁的茶楼多是开设给前来问学的考生们的,茶水质量不佳,涩苦得很,沈寂抿了半口便没再动,静望着窗外。
忽然听得外间一阵嘈杂之声,有一群人簇拥着挤进茶楼,口中祝贺之辞不绝。
“听说霍兄日前答得甚好,就在这里提前恭喜霍兄了!”
“我也提前祝贺祝贺霍兄!今后若有腾达一日,还望能提携我辈一二。”
中央被围着的人,着一身浅青布衫,听得这些话摆了摆手。
“各位还请莫要言之过早,如今尚未下榜,谁也不知情形到底如何。”话虽是这样说的,可霍明面上也带了几分淡淡的笑意。
这次题目恰好是他筹备时最为拿手的,他心中几乎十拿九稳。
“霍兄可别再谦虚了,谁不知晓你的实力!你若是都觉得不稳妥,那咱们也都不用考了!”
沈寂听着这些话,抬眼看着那被围在人群中央的人。
如今看起来还算是一个良善模样,也确实算得上有真才实学的人。
可惜心中太过重名利,在前世为了功名利禄甚至拜跪于东厂九千岁顾珏手下,认了干爹。
从此一切便俯首帖耳地听令,形如走狗,不认对错不辨是非。
而后在得知徐将之妻乃是沈家之女时,更是听从顾珏之令,不留半分情面地上书十二封,封封直指要将沈家亦赶尽杀绝。
好在彼时她以幕僚身份拜入恒王段睿手下,答应从今往后为他谋事,这才让恒王出手,使沈家幸免于难。
不过即便如此,沈家还是背负下了与罪臣有关的污名,终究无法再像从前一般于京中禀立。
陛下下令命沈家永世不得回京,这一令几乎将沈家的根基尽数拔起。
从前那些令人艳羡的产业,那时皆成为烫手山芋,任谁都不愿意接下。
手下商户清退了一批,商铺亦尽数低价变卖,沈家就此没落,成为人尽可欺的氏族。
回忆着过去之事,沈寂闭了闭眼。
再度睁眼时,深刻的眸光,重新落回霍明身上。
这个人,不能留。
前世她乃是一介女子,于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故而只能拜于恒王手下,做一个幕后之人,用自己的算计来换取自己所谋之事。
而这一世她既扮成一个男子,很多事便可以亲自为之了。
霍明仿佛察觉到了旁人的注视,侧过头来,恰好对上沈寂那一双如浸深潭的眸子,心头莫名一缩。
愣了半瞬,才走过来些,拱手作揖道:“沈公子也在啊。”
沈寂颔首,简单回了个礼。
“哎呀沈大公子,您今日得空啊。”有人笑着迎上来,但语气多少隐带了些讥讽之意。
沈寂瞧着那人要凑过来拍她的肩,轻侧了身子,抬眸淡问:“和你很熟吗?”
那人怔愣了下,没想到沈寂会这样当面驳了人的脸面,一时间恼羞成怒,下意识便皱眉开口道:“你不过是个商人之后,有什么好得意的……”
“待会儿就要下榜了,你若名字不在榜上,还能像如今这般趾高气扬?”
这是从京中边县来到成安的考生,沿途只是听说过沈家之名,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之处。
倒是满心满眼地瞧不上这些满身铜臭气的商人。
不过是会拿钱来买浮票的人,根本不值得尊敬!
“我们从今往后都是要走上仕途的人,你还不将眼光放长远些,同我们打好交道!”
沈寂轻轻摇头。
到底不过才是县试的第二场,考生良莠不齐,不知天高地厚,连这样的张狂话都能说出口。
“如今才是府试,兄台便断定自己能成士大夫,这份自信倒是让沈某敬佩。”
那人脸色涨得通红。
他是京中成安私塾先生之子,这么多年因为瞧中霍明会读书的本事,一直皆与他在一处相处,凭着自己的身份和与霍明的关系,周围学子都要敬他三分,何曾有人说过这样的话来堵他的嘴。
肖景恼道:“你一介从商的做出这副清高模样是给谁看,恐怕如今连府试题目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还好意思过来看榜!”
沈柏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你说什么呢你!你才记不得府试题目!从商的又怎么了?你身上的衣服和鞋,还有你作文的笔墨纸砚,哪一样不是从商人手中买的?”
沈寂手轻抬起,放在沈柏发顶上,把人摁了回去,而后淡笑看向肖景。
“既然我忘了,那兄台可否说说,府试最后一道题目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