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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考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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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寂凝着他良久,半晌无话。
“都是烟尘。”段渊皱眉,伸手拉了她一把,把她带进内室。
自己则转身出去,迎向那些来势汹汹的黑衣人。
“说说,你们的主子是谁。”
他一双桃花眼此时彻底沉下来,眸光倏然凛冽如浸了霜,唇边倒是勾起半分笑,漫不经心地抖落了袖口的灰尘。
方才那高声叫嚣着怀王殿下的人骤然后退一步,目光之中惊疑不定,手一抖,剑亦落到了地上。
“本王什么时候,派你们来做这下作活计了?”段渊脚尖轻抬击上那剑柄,伸手将那剑握住,三寸剑光清寒凌厉,在他手中霍然转了一周,已然直指面前人额心。
他唇边笑意不减,慢条斯理道,“怎么不说话?”
他目光如刀,逼得面前那人和他对视。
那黑衣人腿一抖,跪了下去,已然知道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瞧了一眼那旁的沈寂,索性心一横将错就错。
“既然殿下让奴才死,奴才不敢不死。”
说罢便要咬舌,只是还未等行动,已被人用鞋尖狠击上脸,碾着他的头踩在地上,迫使他齿舌动弹不得。
动作准狠利落,不带半分犹豫。
那黑衣人在她身下一阵喘息嚎叫,也不见她松开半分。
沈寂面无表情,眸光冷淡。
见段渊瞧过来,接了一句:“此人善诡辩,殿下该好好拷问才是。”
段渊瞧了她一会儿,舌抵上腮,笑起来。
合掌轻击了几下,他佯作惊讶道:“想不到沈公子竟是个会打架的。”
沈寂沉默不语。
方才他一直在那暗道之中,她领着长风下来的那几步也定让他瞧见了,如今再隐瞒自己全然不会武艺未免太牵强,还不如借此赢得他的信任。
“人在江湖,自然学了一二保命技巧。”
段渊点头,没多说什么。
外间有他的侍卫闻声赶到,看卖行储藏室如斯情形,亦动作飞快地将余下那些人尽然逮捕。
几番来回之后,储藏室终于又恢复平静。
沈寂瞧着这一地被粉尘覆盖的金银珠宝,有对上了段渊意味不明的目光,张口接了句:“……沈家大约,赔得起。”
“不用赔。”段渊回得利落。
长风心下陡生感激,这怀王还真是个好人。
只是还没等他出言感谢,又听段渊开口:“反正不是我的地儿。”
“……”
沈寂默了默,将怀中的薄册拿出来,递交给他。
段渊接过那册子,挑眉看向她。
“就这样给我了?方才那些人持刀抢这册子,都没见你拿出来。”
“这册子里什么都没有,自然应当物归原主。”沈寂淡道。
“什么都没有,那恒……”长风刚道出一个字,便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慌忙闭上嘴,换了句话,“方才那些人是……”
“就是恒王的人,”沈寂将手中匕首扔在地上,语气平静,“他想佯装是怀王殿下得知此事派人来刺杀我,令我自以为被切断所有退路,自此便可以让我死心塌地为他行事。”
长风心中大惊,怔怔地看着沈寂,下意识问道:“哥儿是如何知晓的?”
“这册中若真有机密,何必等我买下再派人来夺,闹出这样的大的动静不说,还生怕我不知晓这是怀王府的人。”沈寂垂眼道。
长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恒王就是要做一出戏给哥儿看,亦要试探咱们,真是好手段!”
他知京中上位者之间阴谋诡谲难测,却没想到竟阴险至此。
“我若没猜错,这卖行外应有着恒王打算来做戏施救的人,只是如今瞧见殿下在,再不敢进来,皆回去复命了。”沈寂语气了无波澜。
“不错,这便是他惯用的收买人心的手段,”段渊点头,又轻描淡写笑道,“本王还以为今日之后,只能见沈公子视本王为仇敌的模样了,原是轻瞧了你去。”
“可惜了可惜了,”段渊翻动了手中账簿几页,叹息道,“就这样一个寻常的册子,竟劳动这么多人来抢。容将军若是知道,恐怕都会惶恐。”
“你倒是聪明。”段渊看向沈寂,不轻不重评价道。
“恒王恐怕视殿下如眼中钉肉中刺,殿下今后行事应多加小心。”
段渊抬起头,望向沈寂的目光有些意味不明,“你在为本王说话?”
他那一双眼径直看过来,无端让沈寂想要躲闪,顿了片刻她道:“殿下救沈某两次,自当如此。”
“是么,”那目光终于从她身上移走,淡淡接了句,“那算你识相。”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段渊指了些人送沈寂回府,自己亦回去了。
长风在他身侧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道:“没想到这朝堂里的争斗竟然这般复杂,可吓死我了。那恒王若是想招揽咱们哥儿,直说不就成了,何必这样试探,万一让哥儿受伤了可如何是好!”
“在他眼里,自然是逼迫比言语更有用些。”
“这些人的心思……真是狠毒复杂!”
沈寂垂首不语。
恐怕不止如此。
她抬眸回望了一眼卖行,目光深远沉冷。
今日她来此,并非真的要完成恒王的嘱托,而是要确定一件事。
能在暗场刻意放出此等消息,又能让那些提剑的黑衣人潜入暗场的,必定是主管这卖行的人。
无论如何,段睿都一定与这卖行有关。
株洲一事,他当初将自己摘得干净,做出和自己同仇敌忾的姿态,可若母亲过继的消息是他放出来的,那便说不准他到底是不是想借刀杀人。
再世以来,很多事情的轨迹都和原先不同,倒让她发现了许多异于以往的端倪。
无论如何,当下接近段渊,从他这里入手调查,都是最好的选择。
……
夏日天清气朗,沈寂正在内室坐着,忽然听见有人跑了进来。
“哥儿,您近些时日让我关注着贡院,今日那边果然传来了动静,说是怀王殿下在考察那些各州院保荐上来的秀才,要为日后选举书童早做打算!”长风气喘吁吁地跑到沈寂面前,连声道,“这事传得满京沸沸扬扬,不少人为着见上怀王殿下一面,都出了重金收买州院贡师,咱们要不要也……”
“秀才么?”沈寂撂下手中的账簿,抬眸。
长风声音骤然一停。
他竟顾着着急了,竟忘了自己哥儿才过府试,还没参与过院试,连个秀才都算不成。
后知后觉地悟出不妥来,长风挠了挠头,道:“没事哥儿,咱们也不比他们当秀才的差,难不成咱们沈家的公子真还能给旁人当书童不成?”
话音刚落,就见沈寂站起身来。
“去瞧瞧。”
“啊……好。”
长风有些茫然,却也随在了沈寂身后。
一路行到贡院外,瞧见外间一片拥堵,人山人海。
一些秀才在外围候着,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温习准备好的说辞。还有一些已经到了内场,面上神色紧张焦虑不已,甚至连嘴唇都白了。
夏日里本就暑气旺盛,这一会儿已经抬出去好几个了。
门外有录名核对身份的,沈寂并非秀才自然进不去,只得在外围看着里面的动静。
倒是不远,虽然段渊在帷帐之中瞧不清模样,但他面前正有两位考生,现下正吵得不可开交面红耳赤。
想来这考察方式,便是“辩学”。
所谓辩学,即是以自己的观点以及引用所学过的经典去推翻对面之人的观点,若是两位皆学问不佳的人对战,则常常会要么如同裹脚布要么只偏咬歪理,十分没有看头。
眼下看起来,像是右侧那一位占了上风。
周围人一众叫好之后,他身周那位便灰溜溜地退下场去,而他则开始得意洋洋地做总结。
“今日吾所言,正是学无止境论。唐宋八大家韩退之曾言‘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1]此言之意,便在激励吾等学子不忘本心,勤勉为学。而庄子庄老先生更是曾言‘吾生而有涯,而知也无涯。‘[2]其言更是让万千学子潜下心来,探索无涯的学问……”
他还在那侧滔滔不绝,却听得人群中一清明声音响起。
“兄台如此博学,不知断章取义何解?”
这一句话甚为清晰,让人想忽略都没有办法。
那口若悬河的考生回过头,眉头皱得很紧。
发觉是外围站着的人出言,神色更是不郁。
“何人出言?”
“在下。”沈寂上前半步,面色倒是平静得很。
见她年岁甚小,那考生神色厉了几分。
“你可知这里是何场合?怀王殿下在这里考察,也能容你插嘴?”
“庄子休《养生主》中原篇分明是‘吾生而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2],到了你这倒成了激励士者学无止境的言谈了,真是荒谬,”沈寂未理会他的发问,只神色寡淡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沈某实在看不得你这般胡乱引经据典,为防在座考生皆被你误导,便忍不住出言纠正,还望怀王殿下见谅。”
帷帐中无人出声。
那考生根本不知这全句,亦没通读过《养生主》,只是听过民间流传,一时想了起来便说了。
此时被人戳穿心中骤然紧张了几分,忍不住悄然看了一眼帷帐,心下暗忖。
自他来了,这帷帐便搭在此,可蒙得严实又瞧不见人影,只有监生过来宣读流程。
或许今日也并非真的是怀王殿下造访,而是他手下的人以他的名义前来考察。
这般想着,他放了几分心下来,回望沈寂的眸中已经带了怨毒,但为了顾全大局还是道:“兄台此言有理,是我失察。”
见他这般,他身后交好的同僚忙开口:“孙兄好心胸,这般被人当众为难也能如此宽容相待,真是我辈中以德报怨的表率。”
“又错了,以德报怨之解乃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3]。兄台若怨我,不如直接报之。”沈寂面无表情。
“你……”孙生被她说得满目通红,面上的表情就要维持不住,“你不要太过分!”
周围渐渐起了骚动,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她又是什么人啊?”
“这不是沈家公子吗?听说三四月才过了府试,应当还不是秀才,怎么今日也来了?”
方才帮着孙生说话的男子只瞧着沈寂年纪小,以为是前来捣乱的,忍不住心头恼火,欲上前将沈寂赶出去。
“无关人士还不快滚,瞎掺合什么?!”
就在此时,帷帐中忽然探出一洁白扇柄,玉骨在光下润泽清透。
一人懒散声线在帷帐之中响起,似乎藏着半分轻笑。
“好生热闹,什么人来砸场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古今贤文劝学篇,作者韩愈,字退之
【2】出自养生主,作者庄子,名周,字子沐
【3】出自论语,作者孔子,名丘,字仲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