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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鸳鸯梦 ...

  •   清亮的呼唤传进耳中,穿云破雾般惊散了姜漓胸中的沉郁。

      她整个人水激似的一凛,循声转眸,见裴玄思已经出了对面的回廊,就近从那几株刚吐蕊的望春玉兰间走来,手里还拎了只荷叶包。

      满树洁白莹润,他笑得温然灿烂,正兴冲冲地在那片花团锦簇中朝自己招手。

      这样的笑,她太久没看过了。

      就像刚才的唤声,简单纯净,不带一丝心机,恍然就和小时候那个亲昵的裴家哥哥一样。

      她怔怔地望着,目光一瞬也挪不开。

      但很快,裴玄思的笑容就随着走近僵在了脸上,视线移向她身后,眼底交缠起惊疑和错愕。

      姜漓悚然想起薛劭廷还在这里,人也回过醒来。

      他昨日还亲手夺走了猫儿,当面说出那些寡情薄意的话,现在怎么又像换了个人似的,突然摆出好脸色来了?

      事出蹊跷,让她不敢往再往深处猜度。

      而此刻在他眼里,自己正和别的男子私下共处,还设席奉茶,无论如何也绝不会向好处寻思。

      姜漓脑中略略打了个回旋,便快步走出凉亭,笑盈盈地迎上去,挽住他的手臂。

      “郎君回来得正好,薛将军从京城来拜访祖母,还赠了好些贵重礼物,祖母特地命我献茶招待,你也快来陪坐吧。”

      裴玄思垂了她一眼,脸上各种复杂的神色都悄然沉了下去,唇角扯起意味深长的笑,顺手把荷叶包递过去,和她并肩走进凉亭,然后照着官面上的规矩正色行礼。

      “末将不知大将军登门拜访,未曾迎候,还望恕罪。”

      打从听到喊声开始,薛劭廷就一直盯着他身上,这时目睹两人携手亲亲蜜蜜地走进来,眼底泛起的妒恨瞬间将之前的意外掩盖,随手搁下长木勺站起身。

      “怎么?原来裴都尉在家里啊。”

      裴玄思迎着他的审视,又拱手淡笑:“大将军误会了,末将是才从军府衙门里来,走的是侧门,图个路近方便而已,不必前前后后‘兴师动众’,习惯以来一向都是如此。”

      薛劭廷的确没算到他会来,再说手下人明明探到他折冲府衙门里,怎么会出了岔子?现下明明知道对方信口开河,却也无从反驳。

      “是么,那倒是赶得巧了。我奉了太子殿下之命,来颍川公干,正好顺道探望裴老太君,方才有幸观赏令正的高超茶艺,实在叹为观止,不免聊着聊着就多说了些闲话,裴都尉不会见怪吧?”

      这几乎是摆明了说他跟别人妻子独处了许久,而且相谈甚欢。

      “哦,拙荆出身书香门第,家学深厚,不知都与大将军聊了些什么?”

      裴玄思一边比手请他落座,一边饶有兴味地问,脸上没有丝毫异样,不着痕迹地把话塞了过去。

      没等薛劭廷回应,在一旁点茶的姜漓便瞅空子接口道:“也没什么,薛将军对这两只乌金兔毫盏甚是喜爱,想借去赏玩两日,我知道郎君向来珍惜这两件东西,所以不敢做主,如今还是郎君来决定吧。”

      她嘴里圆着话,侧眸着意望了裴玄思一眼,要听他怎么决断。

      裴玄思视而不见,半点不介意的笑道:“这是什么话,区区两只茶盏而已,何必那么麻烦,既然大将军喜欢,也别说什么赏玩,索性就权当回礼,送与将军好了。”

      姜漓心一沉,拿竹筅的手差点没稳住将茶汤泼出去,赶忙装作若无其事的往盏里添水。

      “哦?裴都尉如此割爱,只怕回头令正这里……呵,不好交代吧?”

      薛劭廷一直暗窥着两人脸上的表情,这时微撩起唇,意外之喜般的似笑非笑。

      “大将军是风雅之人,末将自然当以雅物相赠,拙荆向来最是通情豁达,绝不会介意。”

      裴玄思继续一副慷慨的架势,全然不顾及身边的心思。

      姜漓扶着茶盏的手不自禁地越来越紧,仿佛它下一瞬就会离此而去,虽然尽力克制心绪,可眼眶还是忍不住酸胀起来,泪水已经快要绷不住了。

      “哈哈哈,好,那……本将军却之不恭,就愧领了。”

      薛劭廷隐着眼底的得意,仰面笑了几声。

      “哪里,还望大将军不嫌末将轻慢才好。”裴玄思谦恭地也跟着笑了笑,忽然脸色一变,转向姜漓。

      “对了,阿漓,早前好像听你说过,岳父大人当年因历仕三朝,又做了太子太傅,公忠体国,劳苦功高,当今圣上才降旨赐下这两只乌金兔毫盏的。”

      正心如刀绞的姜漓像缓上了一口气,呆了呆,才勉强挤出笑容回道:“确是这样,郎君不提,连我都差点忘记了。”

      裴玄思抚着头一声喟叹:“哎呀,依着本朝法度,凡是明旨赏赐之物,绝不可转赠,否则就是欺君大罪。”

      说着,满脸歉然地冲薛劭廷抱拳:“这,唉……都怪末将一时思虑不周,还请大将军恕罪。”

      短短几句话的工夫,事情居然就在他嘴里翻了个儿,倒像把旁边听话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薛劭廷沉眼瞧着他,终于还是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呵声轻笑:“无妨,如此贵重的宝贝,即便不是御赐之物,本将军也不敢夺人所爱,之前不过都是玩笑而已,裴都尉和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大将军如此宽宏,末将必定谨记。”

      裴玄思别有深意地谢了一句,回睨着他,两人各怀心计的相视而笑。

      只有姜漓仿佛在万丈悬崖边荡了几个来回,直到在跌落深渊的那一瞬才被重新拉上来。

      她心口还一阵阵地发紧,这时候茶已经调好,正要在上面作画,裴玄思却抢先拿起了长木勺:“阿漓,我也算练了有些日子了,难得大将军在,这回就由我来点这丹青,可好?”

      姜漓正好半点兴致也没有,点点头,就把瓷盏搁在茶托上端了过去,趁着背对薛劭廷之际,忍不住幽幽地瞪了他一眼。

      裴玄思也恰好有意无意的目光微垂,见她咬着樱唇,娇俏的双眸中星星点点,竟像是劫后余生,嗔怒含怨的模样。

      他眼底泛起玩味,似乎刚才全是些无足轻重的玩笑。

      然而,就是这点留神光也匆匆一闪即逝,跟什么都没瞧见一样,兴致盎然地拿木勺沾着茶膏,在新调的茶面上涂抹,不久便勾勒出群山、瀑布和江水来。

      裴玄思端起茶,敬到薛劭廷面前:“末将献丑,窃以为,大将军身份显贵,只有这巍巍连绵的险峻山川,才能比拟。”

      他语声恭敬,却把“险峻”两个字咬重,听在耳中全然不是话里那番意味。

      薛劭廷神色不禁一变,像随时都会发作。

      裴玄思却连瞧也没瞧,伸手将原来那盏调好的茶端了回来:“今日难得高兴,阿漓天天在家操持辛苦,刚才又忙了许久,这一盏茶便由为夫敬你。”

      他说着,又拈起长木勺,在尚未消散的茶沫上勾画起来。

      姜漓不知他还要让这局面僵持到什么时候,自己早已如坐针毡,恨不得现在就撒手不管。

      就在愣神的当儿,裴玄思已经停下手,把茶端到了她面前。

      姜漓一抬眼,就看到茶面上画得是,一对锦鲤在层层莲叶下交·尾嬉戏。

      这是比喻夫妻恩爱,天长地久的东西,甚至还暗指着男女间最私密的情·事。

      她只觉有团火烘在脸上,耳根子立时就红透了,那颗心却揪得难受。

      假若是夫妻独处的时候,他真心实意敬这杯茶,画这图画,自己怕是早就欢喜得不知身在何处了。

      可眼前这些,不过是他装腔作势摆出的样儿,为的只是跟别人虚与委蛇。

      裴玄思端着那盏茶,没有放下。

      这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姜漓暗吸了口气,稳住心神,双手接过来,不着痕迹地扯起唇角,语声有些发干地说了声“多谢郎君”,把瓷盏凑到唇边饮了一口。

      经了风的茶沫和只余微温的茶汤灌进来,凝涩的苦味立时从舌尖弥散到口中,竟有些不堪入喉。

      她勉强咽了下去,听到旁边冷森森的声音带着嘲弄道:“裴都尉与夫人琴瑟和鸣,相敬如宾,让人好生羡慕。呵,罢了,本将军还有要紧事,就不多加打扰了,等二位入京之日,我必定扫榻相迎。”

      这是终于熬过去了?

      姜漓想装装送行的样子,木讷讷地站起身,却发现早已人去亭空,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

      她愣了愣,颓然又坐了回去,望着略显凌乱的矮桌。

      那两盏几乎未动的茶摆在那里,白雪似的浮沫已经消融殆尽,露出大片大片残缺的水口。

      她瞧着不舒坦,想茶倒了,洗净收好,指尖刚触到盏边,裴玄思的声音就冷冷地响起:“人都走了,还想什么呢?”

      姜漓倏地转头,见他就在背后,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一下子红了眼圈:“你早就知道那姓薛的会来,对不对?你要对付他,为什么偏拿我来羞辱?”

      裴玄思静静地看她吼出心里的委屈,没答话,眸光垂向她抚在手里的乌金兔毫盏。

      “哟,还真跟宝贝似的。”

      他唇角淡淡地扬着,忽然挥袖一拂,将那只瓷盏扫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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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鸳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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