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灵谜》厌门

5、第4章

　　时近九点，姜夏踏进宿舍楼前习惯性抬头一望，三楼最边上的窗口一片黑暗，看来周末室友都出门了，倒正好能让她专心做接下来的事。
　　及至站在宿舍前，心事重重掏出钥匙，她才发现门没锁。有点纳闷，推门进去，立即收获尖叫二重唱。
　　原来宿舍里最宅的两人，柳云安和卫亦君正黑灯瞎火地，一起窝在下铺床上看恐怖片。
　　姜夏凝重的思绪被打断，哭笑不得，“你们这氛围搞得挺投入。”
　　卫亦君躺倒在床上哀嚎。柳云安把电脑一放，拿过旁边她桌上一堆零食里一个巨大的开了包的薯片，发泄样捻起好几片，塞进嘴里压压惊，“我去，吓死我了。”
　　姜夏止不住笑起来，凑上前眼神示意，收获一枚电脑屏幕幽幽光线映照下的白眼，以及一片默契递到嘴边的小龙虾味薯片。
　　她回身拉开椅子坐下，打开台灯和自己的电脑，含混不清地随口问：“孔亭出去玩了吗？”
　　卫亦君重新弹坐起来，也加入用薯片压惊的行列，“据说今天大礼堂来了个有名的国乐团演出，志愿者那边正好轮到她值班，估计在维持秩序吧。”
　　柳云安又翻拣出一袋软糖，开包扔进嘴里一块，接着不怀好意地向她发出邀请：“要不要一起来看？”
　　姜夏冲她们郑重摇头：“不不，谢谢您了。”
　　两人抛过来两个嫌弃的眼神，就不再搭理她，拿起电脑，再次沉浸到刺激的画面里去了。
　　姜夏好笑地松口气，转回头注视着面前的显示屏。几十秒的神思恍惚之后，她坐直身体，打开桌面上唯一一个文件夹，接着目标明确地连续点击，直到一个位置很深的题为照片的文件夹被打开，屏幕上整齐排列了编号从一到十的十个文件夹。她回头看了眼窝在对面床上全情投入的两人，抿抿嘴，点开二号文件夹，上百张照片依次展现在她眼前。
　　她点开第一张照片，沉默注视着其上一个眉头皱起，却眼含哀伤的青年的脸。脸庞有点病态的瘦削，显得颧骨有些突出。看起来平时很少露出笑意，不过眼尾向外绽出个凤尾的弧度，瞳仁黑亮，依旧是出众的俊秀。
　　和最近记忆里那个黑瘦，法令纹略深的中年形象很接近，只不过更年轻些。
　　这是她的父亲，年轻时的父亲，失踪于一年前她高考结束后那个暑假的父亲。

　　和正常家庭不太一样，姜夏和洛冬从小是由父亲洛长青一手带大的。他们的母亲姜曦光在她两岁时就因事故去世，因此她对母亲的印象极其淡薄，只留有些浮光掠影的感觉，和午夜梦回时看不清面目的形象。
　　洛长青是个普通的父亲，对两人的教育从来没什么章法，一贯放养。任何要求，只要不过分，就都满足，在旁人看来足可称得上溺爱了。这十几年来他只强制过两人做一件事，就是学武。好在两人都有些天赋，到现在也算小有所成。
　　洛长青做动物生态学研究。姜夏小时候，他工作不忙，只偶尔出差进山，进山时尽量把两个孩子都带上。如果条件限制，比如两人都在学期中间，没法带上山，那就会由洛冬这个大孩子来带她这个小孩子，所以洛冬从小就拥有了做饭和压制姜夏的技能。
　　及至姜夏上了初中成为住校生，洛长青工作越来越忙，往各地山里出差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姜夏清楚记得，一年前，在自己高考完第三天，他又收拾行囊进山了。这次的目的地是河北中部的灵丘山，隶属太行山脉中段。
　　姜夏当时不太开心，以为全家的毕业旅行计划泡汤。不过洛长青临行前打过来钱让他俩自己出门玩耍，说他们都是大人了，可以自己安排出远门玩耍去。当时从不习惯外露感情的他还给她发了句感叹，“祝贺夏宝考上大学，成年了！”姜夏心情好了很多，粗略计划一番，就立即出发和洛冬一起去江南玩了一圈。
　　但变故就发生在他俩开开心心的观光玩乐期间。
　　得知消息时行程已经过半，两人当时正在黄山迎客松前，抓紧时间在众多游客拍照的空隙里，占据有利位置和这棵最著名的松树合影。洛冬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只说了几句，他脸色就变了。
　　接下来就是以最快速度下山，赶车去出事现场。
　　两人到达山上父亲驻扎的工作站时，搜索工作已经进行了一整天，但手机完全无法定位，没有任何结果。
　　接下来是地毯式搜索。当地救援队人员按照他同事和当地向导提供的信息，把他们工作的几个山头的整片区域，全部搜索了一遍，但依旧一无所获。
　　对于那段时间，姜夏现在的记忆像是被什么东西扭曲了，充满不真实的寻找、恍惚、茫然和绝望。
　　一个月之后，到了八月月底，洛冬强令她停止搜寻，去报到上学。因为她已经在这片区域，用脚来来回回一寸寸找了整整两遍，即便精神能撑下去，身体也撑不住了。
　　当时，洛冬向她保证，自己时间充裕，之后会继续搜索，一定可以找到父亲。
　　可现实是，失踪现场的角角落落每个山峰山坳基本都已彻底翻找过，再多线索也搜集不到。两个月后，洛冬撤出当地山区，返回了学校。
　　此时，姜夏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心底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洛冬回来见她，给她的交代是，自己会寻求更多手段，继续寻找。他终究会给她，也给自己找到那个明确的答案。只是生活还要继续，学校的课程也不会停下来等人，姜夏要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要再花心思在这件事上。
　　姜夏记得自己当时顺从地点头，心里则在细细思量：父亲失踪的整件事看起来太蹊跷，没有任何线索，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他俩没注意到的细节。而她，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细细梳理所有和父亲相关的事物，直到解开谜题，找到他。
　　终于，两人表面上达成的共识，在三个月前暑假开始时被打破。
　　当时，洛冬电脑出了故障，送出去修，于是借她的工作几天。理所当然地，她最常访问的一个名为“洛长青”的文件夹，被发现了。
　　两人爆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争吵。这次争吵以姜夏不理解她哥为什么要拦着她查父亲的事情进而委屈得嚎啕大哭，和洛冬果断把她电脑上这个文件夹复制以后彻底删除为终结。之后，洛冬就离开家，撂下话，因为新项目进山了。
　　直到现在，她都觉得这架吵得莫名其妙，只隐隐有种猜测，或许洛冬认为父亲失踪这事背后有什么危险。但是管他呢，两人总比一人的效率要高吧。既然他强烈反对自己查，那以后就再也不让他发现自己在继续查好了。反正之前他删除的文件夹，是半年多时间里，自己整理出的父亲生活工作的各种资料。搜集资料时费尽心力，自然会有多余的硬盘备份，以防万一。这种情况刚好再复制一份就可以了。
　　此后两个多月，她继续夙夜不懈地研究这些资料，从中拼凑出父亲失踪前工作的一些片段。

　　他当时在附近村里特意选址，租了间偏僻的独立民房，做工作站。虽然他工作生活地点远在村尾，但大部分村民知道他是研究野生动物的学者，且虽然形象看起来黑瘦，但遮掩不住书生气质，对他尊敬有加。资料里还有村民给他拍的单人照片，以及和村民的合影。
　　有时一连进山一周以上。进山前，就地雇佣当地村民做向导兼挑夫，和他一起背设备和补给。有时进到深山，找不到信号，就需要翻越陡坡巨石，到第二天，才能回复工作邮件或者她和洛冬偶尔的关心。
　　失踪前他布设在外的三个相邻的红外相机丢失。当时他判断情况有些不对，因为野生动物虽然偶尔会破坏相机，但连续位点的异常，以前都没发生过。之前这段路线他已经走过两次，所以这次独自出门，补上相机的空缺点位，并在附近搜寻丢失设备，调查一下原委。可还没到第二个红外相机观测点，意外就发生了。

　　这些片段拼凑出来，并没有给出什么明确的可疑信息。和当地人相处和平，没有纠纷，日常工作也进展顺利，除了最后丢失设备的插曲，也再没什么异常。
　　而且出事后，姜夏洛冬和当地救援队一起，在丢失的三个相机位点周围都进行了仔细搜索，除了树干上绑带的勒痕，没有其他可疑迹象，附近也没有发现这几个相机的残骸或者零件。
　　父亲真的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半个多月前，姜夏再次得出了这个和一年前同样的结论。
　　她感到一丝沮丧，怀疑父亲失踪的真相或许会就此湮灭于历史，永远无法找到。但很快又自我打气，振作起来，她突发奇想，父亲或许在各大平台上，有自己不知道的账号。
　　经过几天坚持不懈的尝试和猜测密码，果真，在226云盘上，有他的一个账号。
　　其中的内容，几乎都是照片。分了十个文件夹，大致按照片时间排序。看像素和衣着背景，大部分是十年前的老照片，甚至还有古早到已经泛黄的纸质照片的翻拍。
　　昨天刷夜，姜夏检视完第一个文件夹，其内容是从父亲儿时的黑白照片，直到他长大上大学、毕业工作结婚，直到姜夏出生后一两岁的照片部分。
　　今晚开始，第二个文件夹，就是母亲没了以后，三人开始相依为命的记录。
　　姜夏一张张向下浏览，照片上越来越多出现了她和洛冬小时候的身影。中间夹着父亲单独在工作状态的照片，也有他蹲下身逗小不点时期的她咯咯笑的生活片段。姜夏心中掠过一种混杂了惆怅的笑意，手抚上屏幕，心里说，爸爸，你究竟在哪里呢？遭遇了什么？
　　过了会儿，她回过神来，准备点击下一张。鼠标划过某个位置时，她突然感到心中一动。
　　光标返回定住，放大细细查看，姜夏意识到一件事：镜头给出的父亲上身的细节中，他戴了一片玉，确切说，是一片玉璜，其上依稀能分辨出一个阴刻的形状——象形的山字中夹一个鸟形纹。
　　和她几小时前在学院看到的那件青铜簋，铭文完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