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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九月初的南太行,日光正好,李村村民孙凤娘却觉得自己家里阴气逼人。
      她躲在厨房里,借着门的遮掩往正屋看。她男人李文富陪着笑脸坐在方桌侧边,对着主座那人热络地有问必答。
      这时,手机铃声以能掀翻人天灵盖的音量突兀响起。李文富心中庆幸,迅速接起电话回应了几句,放下电话,暗自雀跃,对家里的不速之客说:“他们来了,说是马上到山脚路口。”
      那人面无表情点头,起身往外走。迈出屋门前,他转头盯了眼李文富,“以后知道点规矩,不该接的活别接。不然就要小心钱来了,命没了。”
      撂下句不轻不重的威胁,这人扬长而去。
      李文富一屁股瘫坐在原地,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像要把午饭从肚子里捶出来。孙凤娘从厨房转出来,恨恨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不过是邻村的外来户,这也太猖狂了,我们……”
      李文富一把拉住她袖子,阻止她往下说,咽了咽口水,低声道:“这煞神还没走远呢,可不能乱说。这些人可邪门着呢。”
      他安慰似的拉孙凤娘坐下,“不过是个还没做的向导活计,再说我也好多年没进过北边的山了,这趟真去了,也不知能不能走得顺。而且总共也挣不了多少钱,干不成就不干了。”

      省道和进山道路的交口一侧,五个学生刚背着包下了长途大巴。他们穿各色冲锋衣,在路边错落排开,年轻的朝气洋溢在脸上。
      为首的男生陈其嘉身高优越,眉目帅气,双肩各背了一大一小两个登山包。下车后,就提醒大家往路基下边站,免得被大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带起的灰尘和尾气扑得满身都是,“向导说马上就到,咱在路口这里等一会儿就成。”
      旁边的女生王可然是个纤瘦的长发美人,她拉拉陈其嘉的袖子,小声说:“背包放地上吧,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陈其嘉笑着揉了下她的头发,从善如流卸下背包。
      另两个男生梁世衡和刘向帆满含羡慕地对视一眼。梁世衡摸着自己暑假过后好像又圆了一点的肚子,捏着嗓子怪腔怪调,“我们嘉葛格可不能累着啊……”
      话没说完,陈其嘉笑着作势踹他,“一边儿去。”
      他以不符自己身材的灵敏动作闪避开来。王可然后退着让开一步,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嘴笑。
      刘向帆也在一边笑着看他们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转头看队伍最后的短发女生秦追玉,她正埋头在手机上研究着什么,“秦姐,这次的路线能确定吗?”
      她抬起头来,有点苦恼地皱皱眉,“这条线咱们社就没人走过,点位还真不能确定,到时候只能看向导了。毕竟是当地人,熟悉神农谷的地形环境,”秦追玉无奈一笑,“只能随缘,在特定时间寻找特定生境,剩下的就看老天赏不赏饭吃喽。”
      梁世衡笑嘻嘻凑过来,“这不是有您在嘛,野采女王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再稀有的生物,您出马两三次,准能遇到。这逆天的运气……”
      “你可别给她压力了,”陈其嘉打断他不着调的马屁,“这次的线报很模糊,要找的又是种传说植物。而且估计这趟是咱们几个最后一次以自然爱好者协会的名义出来活动了,之后大家应该都会各自忙毕业的事。如果真找不到,就当出来毕业旅行了。”
      “而且还是社团公费。”梁世衡附和一句。
      几人都赞同地点点头。梁世衡正想继续抖几句机灵,忽然看到一直沉寂的远方山路拐弯处,下来了一辆金杯面包车,“哎,那个是不是接我们的?”
      这车果真行驶到他们面前停下,驾驶座上一个肤色黝黑的国字脸男人透过副驾窗口看向他们,目光锋利,“你们就是今天要进神农谷的学生吧?”见几人点头,他示意他们上车,“之前联系你们的李文富骨折了,我来接替他给你们带路,我姓吴,吴志藩。”
      几人有点狐疑,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陈其嘉走到车前,面露为难之色,“吴哥,之前李哥和您讲过我们要走神农谷-独雀湖这条线吗?据说是晋南穿越太行山最难的一条。之前李哥联系我们的时候说他常走,所以我们才选定了他,您看……”
      吴志藩有点意外地打量了他一下,浓黑的眉毛一挑,脸颊橘皮下的法令纹扯起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你们没听过五六年前的那个闹鬼的传说吗?”他轻笑出声,“从那以后,李村人基本上都没走过这条线了,就是李文富那个村。”
      他眼带嘲弄的意味,盯了面前这群不知所措的青涩大学生一眼,“上车吧,这方圆几十里,我应该是最熟悉你们路线的人之一了。我们独雀村是离独雀湖最近的村,基本天天和这条线打交道。李文富的李村,地理位置偏南,远了不止几里地。”
      秦追玉心说这倒更好,随即大剌剌把背包一卸,直接拉开副驾的门,坐上了车,转头看车下同伴,“别罗嗦了,走呗。之前联系那个李大哥的时候,他说的是从没听过什么太行幽灵,也没有在晚上进过山。咱们当时努力了很久联系了一圈人,不是联系不到更靠谱的向导嘛,植物花期又不等人,这才定了他。我看这大哥看起来更有经验,”她转向驾驶座,“吴哥,您听过太行幽灵吗?一种晚上会发光的植物。”
      吴志藩一愣,脸色有些古怪,“这名字没听过。不过我偶尔晚上进山,倒是好像看到过什么发光的东西。”
      几人互看一眼,默契地闭嘴,上了车。
      车子迅速掉头,朝山里进发。
      山路冷清,只偶尔有三轮或者摩托和他们交错而过。车里被一种奇怪的静默笼罩,几个学生有的静静往远处葱茏的山峰眺望,有的一路都在低头玩手机。
      开车人不知道的是,平静的表象下,一个五人微信群正在他的车里忙碌地刷屏。
      陈其嘉:@秦追玉,咱是不是有点鲁莽了?
      秦追玉:怕什么,5v1,真有问题还怕干不过?
      梁世衡:大佬v5。
      王可然:不过这人长得真凶啊……
      梁世衡:像□□老大,有生人勿进的气场。
      陈其嘉:你可别乌鸦嘴了。只要他能像承诺的那样熟悉路线,就是好事。重要的是我们的目标。
      刘向帆:+1。为了今天刷夜,昨晚我不到九点就睡了,室友觉得我疯了。
      梁世衡:哈哈哈你牛。
      秦追玉:现在收集的线报和资料,都在这里了。
      秦追玉:未命名.pdf。
      几人沉默下来,开始浏览资料。

      太行幽灵,一种传说中的发光植物。
      它并不是在整个生长周期一直发光,而是只在初秋发光,时间与花期重叠,怀疑只有花瓣或花蕊发光。种群数量极为稀少,适生生境范围有限,条件极为苛刻。
      上次由圈内同仁发现于神农谷-独雀湖一线,海拔800米以下,水源附近。
      不清楚发光特性是否和发光蛋白有关,还是更接近萤火虫发光原理,有氧条件下,荧光素被荧光素酶催化反应发光。
      无照片,无视频。
      后面附着前几年走这条线的驴友的游记片段,大多只有只言片语,一笔带过。

      看没人讲话,秦追玉继续补充。
      秦追玉:今天恰好是朔月,虽然是晴天,月光也不会很亮,晚上应该比较容易看到目标。
      陈其嘉:如果见到了,依种群数量决定是否采集标本。希望我们好运。
      王可然:好运。

      吴志藩一边开车一边注意这几人的动静,见他们沉默,侧头状似随口问道,“你们从哪里来?哪个大学的?”
      “北京,燕西大学,”坐后面第一排的陈其嘉往前倾了倾身体。
      “来我们这快荒掉的小地方做什么?”
      “野采,就是找一种植物。”
      “就刚才她说的什么会发光的东西吗?这是从哪儿听说的?我们这犄角旮旯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有什么事情传到外边?”
      “听我们学长讲的,他也只是听说,可能是来自你们当地人的见闻吧。您不也说可能见过吗。”
      “这样么。”吴志藩若有所思。
      过了大约半小时,车开进独雀村,稳稳停在了山道边一排二层红砖房前的一小片平整土地上。
      时近傍晚,村里没什么人活动,只村边的梯田里站着两个人,好像在看什么新奇一样,远远看着他们。
      下车前,吴志藩交代几人最后检查好登山露营工具,又提醒他们,“这条线单程二十公里,危险可能来自各个方面。虽然这一带的动物都很怕人,路上一般不会遇到什么大家伙,但你们要是不小心走到危险地段,可能莫名其妙就失踪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一路上都要跟紧我,不能擅自离队。”
      说完,吴志藩就进了旁边一间房,背上了个看起来还挺专业的登山包,又拎出来一提矿泉水,“谁要水?都过来拿。”
      几人从善如流围上来取水。
      梁世衡忍了一路终于没忍住,凑到吴志藩身旁,试探问道:“吴哥,您之前说,这条线有闹鬼传闻,还有失踪事件,能给我们讲讲吗?”
      “也没什么。大概五六年前,有一阵连续失踪了几个村民和驴友,还有夜归的人说在路上曾经见过不干净的东西。从那以后,除了我们村的人,外来的驴友啊,还有其他村村民,都很少过来这边了,”眼看这几人皱眉思索,吴志藩又笑起来,“那不过都是些骗人的传闻罢了,这么多年我们村人经常下到山谷里走这条线,夏天还有人去独雀湖里游泳,都没事。这能出什么事呢。”
      秦追玉恍悟,“这就是为什么这条线在网上都没什么热度,查资料也查不到近几年的。能查到的零散信息只有一些驴友游记,还都是一零年以前的。”
      “也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它,太行幽灵。名字就这么有诗意,还契合了闹鬼传闻,更神秘了,”梁世衡一脸憧憬。
      “那就希望咱们今天运气好点啦,”王可然嫣然一笑。

      下到峡谷底部,天已经黑了下来。因为要刷大夜,几人用肉罐头和饼干草草充饥,装备好头灯和手电,穿好抓绒衣,就继续前进。
      夜晚九点,进入目标海拔,陈其嘉招呼大家关闭头灯,摸黑前进。众人适应了一阵,开始时只能跟着吴志藩的脚步声,后来眼睛渐渐适应周围的夜色,能看清远近山体和树木的黑色轮廓,于是大家开始放慢速度,沿路仔细观察起来。
      黑暗笼罩中的山谷,气温已经降了下来。但年轻人组队穿行其间,伴着偶尔的微风,有种沉浸在山野气息中的别样意趣。
      他们的队伍梁世衡打头,陈其嘉断后。因此梁世衡一直跟在吴志藩后面。
      他在搜索目标植物之余,近距离观察,觉得这人很有意思。刚见面的时候,感觉此人面相凶恶,不好说话,但他这一路上引导的速度一直保持适中,有人要休息,就停下来等待。在他所体验过的各地五花八门的向导中,服务精神简直一流。而且显而易见的是,他对这条线路真的非常熟悉,他开始时所说一点也没夸张。比如路线的哪个点位有巨石大树或者山壁的凹窝,可供大家解决生理问题,位置都非常准确。
      他越琢磨越感兴趣,于是在又一次停下来休整时,有点刻意地上前搭话,“吴哥,你们平时走这条线,都做什么呀?是进山采药之类的吗?”
      吴志藩睨他一眼,想到他们守护的秘密,在黑暗中别有意味地笑了笑,“你们学生可见识不到,”语焉不详,并不解释更多。
      梁世衡碰了个软钉子,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能尴尬笑笑。
      吴志藩摁亮手机看了看,回复了一条刚进来的信息,接着重新带大家上路,同时回头提醒几人,“前面很快会路过一片坟地,提前讲一句,不要慌。”
      路线开始向山坡上弯折,很快,绕过一片灌木和荒草混杂的区域,面前一下开阔了起来。一片坟包密密麻麻,低矮的荒草丛生,坟前墓碑歪斜倾倒,夜色中显得怪诞诡异,一看就知荒废了许久。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大家还是有点被震住。
      刘向帆立即贴近梁世衡,在心里胡乱念了一通他能想起来的所有诸天神佛的名字。
      陈其嘉拉住前面王可然伸过来的手,安慰似的握了一下。
      秦追玉倒是显得镇定许多,只拿着手机的手抖了一下。
      吴志藩回头,看到他们都像预料中一样有点畏缩的表现,心里不屑夹杂着计划即将达成的暗喜,催促道,“不过是一片荒坟,快走几步就是了。”
      坟地四周的白皮松和黄栌的影子扭曲歪斜。几人在这诡异的气氛下埋头赶路,只求迅速远离这里。
      这时,刘向帆抬头向前一望,突然吓得大叫一声,“什么东西!前面有什么东西……”
      一行人立即停步。所有人抬头,都看到了,前方十来米远的高处,真的有东西在那里飘着,姿态流畅妖冶,很像千百年来志怪故事里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
      鬼加墓地,恐怖片元素齐全。秦追玉也被吓了一跳,偏偏不信邪,当机立断,咬牙打开头灯往那个方向探照。又越过前面的人,走到那东西前几米处站定,抬头定睛细看,松了口气,回头招呼大家,“就是块白布,挂在树上,不知道谁弄的,这么缺德。”
      几人放松下来,走上前去围观。
      吴志藩摸着脖子,若有所思的样子,“这可真是奇了,不知道哪里来的,上次来这儿,一路上干干净净,没有这东西。”
      梁世衡捣了下刘向帆的肩膀,“这怂样,吓我一跳。”
      秦追玉又仔细看了看挂住白布的枝桠,转向他们,有点兴奋,“这树是不是红豆杉?”
      几人闻言一喜,拉近距离观察了一番,确认无误。陈其嘉还回忆道,“我记得山西这边只有太行山大峡谷分布有红豆杉林,没想到这里也有。”
      吴志藩看他们短时间没有要前进的意愿,于是让到一边旁观。
      他们嘀嘀咕咕讨论完,又各自从背包拿出封口袋采集标本,在手机上记录着什么信息,最后又打着光给这棵树拍了各个角度的特写照片。接着才重新上路。
      不多时,渐渐有云遮蔽月亮。吴志藩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近午夜,“神农谷到这一带被一道山梁隔开,我们需要翻上前面的山崖,才能到峡谷的另一边去,所以接下来要爬山了。”
      他指向前方半山腰百米开外一个隐约的轮廓,“前面是个废弃的石屋,以前人放羊或者进山打猎会在那里歇脚。我们最好爬到那里休整一下再前进。”
      秦追玉也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这不行,我们前边行进的速度有点慢了,现在已经接近十二点了。这样什么时候才能走完这条线呢?”
      陈其嘉吁了口气,“真的来不及我们就再加一个晚上,也不能把自己的体力压榨得太狠了。接下来刚好是周末,耽误不了什么。”
      梁世衡抹了把脸上的汗,赞赏地拍拍陈其嘉。就在这时,他忽然脸色一变,狠狠拍了他肩膀一下,顾不得手疼,“哎哎!那里是不是有光亮起来了。”
      朔月的山里,万物基本都一片漆黑,只是在微弱的月光下有深黑和浅黑的区别。
      因此,在这样的黑暗里,一旦有了一丝亮光,无论多么微末,无论多么遥远,都会显得皎如日星,不可能无视。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远处山腰的亮点,盈盈闪耀着暖黄的光。
      陈其嘉转向吴志藩,“那个方向是在路线上吗?”
      吴志藩心下微沉,他记得以往这个时间,山里从没有过什么奇怪的发光体,且那个点位,大概在独雀村和北边的照狐村连线中点,相对于神农谷穿越一线微有偏离,是山民也很少踏足的野山。
      不过他考虑到计划的实施与向这个方向进发并无冲突,便故作沉吟点了点头,“大概距离三四公里的样子。”
      于是大家都兴奋起来,卯足力气往前赶路。
      可现实往往让人哭笑不得。他们刚刚走上山梁,一阵飓风就起来了。开始时还好,只王可然需要拽住陈其嘉的包带,才能稳步向前走。后来,连梁世衡都感觉自己要被吹走了。大家只能一步步向前艰难挪动。
      风变幻方向肆虐,呜咽着卷过山梁,吴志藩甚至在某一瞬间感觉自己幻听到了野兽的嘶吼。他心下遗憾,隐隐觉得,早前的计划可能不会像想象中那样成功了。但转念一想,或许会得到另一种意义的成功。
      前面是一道约40度的山坡,众人迎着风,趴卧其上,一步步慢慢向上爬。
      吴志藩侧头避开直往嘴里灌的风,眯着眼睛看向后面狼狈的一队人,“前面马上到石屋了,进去休息一下。”
      后面几人默契地一齐吼着答应了。
      把队伍带到石屋前面,吴志藩回身接应几人,确认大家的情况。
      石屋看起来十分简陋,青石砌墙,窗口只剩下朽烂的木质窗框,大门也早已不知失踪。屋前半人高的荒草在大风里全都倒伏下去。梁世衡第一个顶着风进了石屋。
      屋内有两间房,外间空荡荡,水泥地面上没什么东西,只有厚厚一层灰。
      他又好奇地往里间张望了一眼,当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直接软倒在地上。
      狂风都吹不散的浓厚血腥气中,四面墙壁和地面上,是一片狼藉的新鲜血液,倚靠着侧面墙壁,坐着一具尸体,确切地说,是一具无头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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