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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安排 ...

  •   晏暄闻言指尖一动,右手几不可察地抬起,但在下一瞬间就被他放了下去,甚至干脆将双手背至身后。
      为表了然,他沉沉地嗯了一声,移开视线道:“我要去南庭司。”
      南庭司是掌管南军中守宫卫士之地,位于皇宫的西南角,与宫门是两个方向。

      好巧不巧,今日岑远进宫的主要目的就是去见蒋昭仪,而嫔妃寝宫正好位于皇宫西侧。
      他忙道:“我去找母妃,一道走吧。”
      晏暄嗯了一声。

      为了避开日照,两人特意绕去了廊下。只是这廊顶在挡住日光的同时,也收拢了路道的宽度,以至于岑远只与对方间隔半臂的距离。偶尔有宫人走过,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袖子时不时受到一股微乎其微的阻力——那是蹭到了晏暄的衣袖。
      方才那股酥麻感再次从四肢蔓延上来。

      岑远不自觉舔了下唇,没有任何征兆地问道:“那时候你怎么知道我遇刺的?”
      晏暄闻言双唇一动,不等开口就被岑远打断。
      “可别说是因为宫里派了御医来。”后者道,“你该知道的,娄元白都和我说了。”

      晏暄复又抿紧唇,走了好几步后才道:“我在你府里安排了人。”
      岑远淡淡回道:“哦。”

      这会儿倒是晏暄主动朝他看来:“殿下不恼?”
      岑远反问:“那如果我说我在你身边没有安插人手,你信吗?”
      晏暄没答,但神情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那不就行了。”岑远用一派无所谓的语气道:“既是彼此彼此的事,我又为何要恼。再说,若是真要生气,我为何不直接动手,还要在这同你浪费口舌?”
      晏暄道:“如此心照不宣的事,那又为何要问。”
      岑远张口要答,却忽然愣住了。

      ——是啊,他为什么会问?
      如对方所说,互相在府里安插人手这种事情是他们、甚至圣上都心知肚明的事,大可不必如此直白地问出口来。
      那他这是为何?

      岑远久久没有答话,让晏暄侧首朝他投来一撇。他下意识地望回去,就见斜照进廊下的阳光落在晏暄身上,给他纤长的眼睫笼罩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几乎能让人瞧见眼底最深处的柔软。

      岑远忽然醍醐灌顶。
      原本,他以为自己今日所有的无措、拘谨、局促不安,包括这莫名其妙的同行和提问,都来自于和晏暄的这场八字还没一撇的婚事。
      其实不然。

      他只是不想再和晏暄形同陌路。

      重生之后,他不想再走上一世的旧路,决意随心所欲,于是面对晏暄也不再刻意回避,不然昨日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跑去街上直接找人质问。
      但即便如此,他似乎忘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晏暄并没有义务一直对他和颜悦色。

      昨日的晏暄在给他上完药后就往后退的一步一直在他眼前浮动,而后来对方远远地站在晦暗和明亮的交界处,脸上的神情影影绰绰,透着他不曾见过的陌生,仿佛两人之间隔着的不是桌椅屏风,而是宽大到跨越了数年疏远的时光、跨越了一轮生死的鸿沟。
      他曾经在上辈子感受过太多次这样的距离,这一次重来,他不想再和晏暄这般疏离了。

      岑远倏然笑开,扭头望去,就见晏暄同样侧目安静等着他的回答。
      他看着晏暄时而扇动的长睫,不得不承认这人真的是好看得过分。但这好看又不是伶官之流的妖娆柔美,更像是画龙点睛,在属于武将的阳刚之上添了些仙风道骨,明明是两种相斥的神韵,却在晏暄的脸上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
      他开口道:“因为你长得好看呗。”

      “……”晏暄还当他会回复什么正经的话,这会儿一听对方这话,立刻收回了视线,大步往前走去,两三步就把岑远甩在身后,转过转角。
      “诶,走这么快干嘛呀!”岑远语气里收不住的笑意,他连忙小跑着跟上,并行时明显察觉到晏暄放慢了脚步。

      走出长亭,步入花园,被白云半遮后恰到好处的日光轻盈落在园中步道上,视线豁然开朗。
      一路以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完全没有去谈论赐婚一事,岑远思忖片刻后道:“昨日父皇宣我进宫,问了我赐婚一事。”
      晏暄动作倏忽一慢,目光不自觉地朝对方扫去,眼眸清亮。
      岑远此时刚如释重负,因此没有察觉,只道:“我拒绝了父皇,还以为他没再做此打算了,没想到今日竟会在殿上公然提出这个想法。”

      晏暄:“……”
      他静默着,没有回应。

      “看今天的形势,父皇恐怕还没有彻底打消这个念头。”岑远兀自说道,“之后我会再寻个机会和父皇说清此事,所以你不用担心,这婚应当赐不成。”
      晏暄:“……”

      岑远心中算盘打得啪啪作响,谁知良久之后都没有得到一声回应。他狐疑地朝身边望去,只见晏暄脸色并未变得明朗,反倒是更为高深莫测。
      “?”他道:“不妥吗?”

      晏暄下意识地张了张口,又很快抿上了唇,好似将原来想说的话重新放回心里滚了一遭,才再次缓缓开口。
      “……”他沉声道:“昨日陛下是否还问了你一些其他的问题。”

      岑远闻言一怔,而后扯了下嘴角:“我就知道,昨日父皇同我下棋的时候特地让人敞着门,又没让人退下,估计就是故意让这个消息散布出去的。”
      他话音稍顿:“现在怕是听过这消息的人都以为我即将入主东宫了吧。”
      晏暄长眉一拧,眼底也流露着几不可察的不悦。

      “那你没有想过吗。”晏暄道,“如若你我成婚,陛下就不会再将你立为太子,你也就——”
      他的话陡然一停,岑远见状微微挑起眉梢:“我也就怎么?”
      晏暄静默了许久,久至前方渐渐出现一条分岔路——往左是南庭司,直走则是蒋昭仪的锦安宫。
      就在岑远以为晏暄不会再答,就这么糊弄过去的时候,对方才忽然开口:“你也就不用担心自己被囿于这宫墙之内了。”

      强风忽然袭来,将两边的花丛吹得哗哗作响。
      岑远顿足,视线落在晏暄沉稳、宽厚的背影之上。而那道背影也停下脚步,朝他望来:“怎么了?”

      岑远如梦初醒,摇头道:“没怎么。”
      他赶忙跟上几步,不以为然:“只是你又怎知我俩成亲之后,父皇就会彻底断绝将我立为太子的想法。”
      他这话狂妄自大,又野心勃勃,若让有心人听去,指不定会引出什么流言。
      但他知道,晏暄不会是这个“有心人”。

      晏暄欲道:“陛下重……”
      “嘘——”岑远立刻打断他的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嘴角却是一弯,轻声道:“圣上的意思,岂能乱加揣测。”
      晏暄抿唇收声,但在他的脸上依旧不见任何畏惧之色。

      “再来……”岑远又走几步,越过对方,止步于分岔路口,只留给晏暄一个背影,“别说得这么了解我,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喜欢宫墙里的生活了?”
      晏暄不答,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那人。

      岑远遥遥望向宫墙的方向,漫不经心道:“富贵荣华,腰缠万贯,佳丽三千,外面的人竭尽一生都想要拥有的这一切,在这边却是轻而易举。”
      他话音一顿,又心里补上一句:只要命够硬的话。
      而在他身后,晏暄面色如水,显然并不赞同。

      “好了好了,再说下去,可真就不知道自己的头该往哪儿滚了。”岑远收回视线,转身道,“你不是还要去南庭司?”
      晏暄看了眼锦安宫的方向,任由对方将话题揭过:“嗯。”
      “南军守皇宫,北军守长安城。那掌管北军的中尉又是姓段的,父皇这是要用你家压住段家呢。”岑远说道,像是全然忘了方才阻止晏暄“乱加揣测”的是谁。
      但他感慨完这一句,就叹了声气,朝晏暄一挥手:“就这里散了吧。”
      说罢,他径直往锦安宫走去,没走几步却听身后蓦然传来一声:“岑远。”
      ——恐怕会在宫中直呼二皇子名讳的,除了圣上和蒋昭仪,就只有这人了吧。

      不知为何,岑远在思及此处的时候忽然低头无声地笑了一下,在再次抬头时就已经将那偷笑收了回去。
      他转头问:“嗯?”

      晏暄两步上前,压着声音道:“昨日景行殿中一事想必已经传开,恐怕会有人盯上你,甚至连累到你身边的人。”
      “嗯。”岑远声音都低沉些许,“我知道。”
      “近几日,我会让付建新率人候在锦安宫附近。”晏暄道,“如果遇到什么情况,直接同他说。”

      原本岑远以为对方只是好心提醒,听到这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旋即他笑着凑近道:“刚新官上任就假公济私,小将军,这不好吧?”
      谁知晏暄蹙起了眉,一脸郑重:“岑远,我不是在说笑。”
      “知道啦。”岑远笑意更深,向对方鞠躬行了道礼,“那我先代母妃在这谢过小将军的好意了。”
      说罢,他转身摆手:“走啦!”

      身后没再传来喊住他的声音,却有一阵风来,吹起道旁半落不落的几片花瓣,其中一片正巧飘到岑远面前,被他伸手截下,放入手心。
      没想到,还没等他另想办法调换走锦安宫附近的人手,晏暄竟然自己主动提出来了,还真是巧。
      但说是巧合,究其源头,不还是因为宁帝忽然提出了这桩婚事吗。
      岑远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方才晏暄所说他不是没有想过——若是他应下这桩婚事,宁帝就是因为顾忌晏家,也十有八九不会考虑将他立为太子。如此一来,便能消弱段家对他的顾虑,也减少了对母妃的威胁。
      他是可以不顾一切地为了让自己脱身而应下婚事,那另一个人该怎么办?
      对晏暄来说,岂不是成了强人所难?

      诚然,这朝堂之上的诡谲风云如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只要身处朝堂之中,无论下棋的人是谁,每个人都不免成为棋局中的一颗棋子。
      就好比宁帝试图为他们两人赐婚的这一提议,就好比上一世中无端而亡的蒋昭仪。
      他们都无法在这盘棋局中独善其身,但至少……

      岑远心想,但至少,晏暄在他这里不应该是棋子。
      这一世重来,他不想和晏暄再次形同陌路,也不想让晏暄成为被他利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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