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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乞巧 ...

  •   永安大街灯火通明,语笑喧阗,虽不及上元时遍布整座长安城的灯会,却也已足够为这坊间装满生气。
      岑远以前不是没有来过乞巧的街市,实在空闲的时候,他也会上街凑个热闹,感受人气。只不过大多时候都只有他一人,连娄元白都懒得捎上。
      然而一个人混杂在周围两两成对的人群中实在不是什么舒心的事,因此,乞巧时岑远通常都只粗略逛一圈热闹,就很快回了府。
      他也没想到,这第一次和人同逛乞巧街市,竟然是和晏暄一起。

      晏暄最终还是向岑远“低头”,或者该说,他根本就没有抗争多久,就跟着人攀墙出了晏府。两人本按着最近的路线走去永安大街,却愣是被路边竖起的摊位挡在了小巷里,只得绕了些路,从离宫门最近的地方并入人群。

      相较于前些年岁,这两年的乞巧街市似乎已经越过了乞巧的本意,更像是一些闲人做些本小利微买卖的好时机。只见整条永安大街摩肩接踵,街边分布两条由摊位排铺而成的坚实城垒,摊边人群簇拥,几乎连缝都没留。

      岑远望了眼晏暄最近一直带在身侧的鸣玉剑,忽道:“一会儿给你这剑配个剑穗吧,这么光秃秃的,看着怪难受的。”
      自当年找人打完这鸣玉剑后,岑远唯一不满意的就是这剑柄,总觉得缺了什么。

      晏暄随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去:“不——”
      “没有什么‘不用’。”岑远一听对方出声就知道晏暄是要说些什么,“给你你就拿着。”

      他这般不容置喙,晏暄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一时间,两人肩抵着肩,混在人群中往前缓慢挪动,明明贴得那么近,却不知为何,仿佛有着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形屏障横亘在两人之间,在嬉笑声中酿成一份无声的尴尬。

      七月流火的天,岑远依旧只穿一身乳白简袍,窄袖绦带。饶是如此,他仍感觉身上隐隐沁出层薄汗,也不知是因为这人挤人的坏境,还是因为紧张。
      ——他竟是有些紧张。

      两边小贩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两个约莫十岁有余的孩子在某个摊位上各自买了纸风车,举过头顶,借着身形瘦小的优势在人群的缝隙中穿梭而过。那纸风车便乘着夜风,快速转动起来。
      岑远兀自发愣,冷不防被那经过他身边的孩子撞了一下,脚步一歪,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撞到晏暄身上,一手还下意识地抓上对方手臂。
      “抱歉。”他忙向晏暄致歉,悻悻然松开了手,下意识往那些笑得无拘无束的孩子们看去一眼,眼前却倏忽浮现另外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总觉得自己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和晏暄。

      这一眼兴许是久了些,直到晏暄问他:“想要?”
      “嗯?”岑远一愣,下一秒才反应过来,晏暄一向不喜玩笑话,这话不可能是在说人,那就只能是人手上拿的东西了。
      岑远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要那纸风车做什么。”

      晏暄半扶着他,唇角似乎扬起了一段微乎其微的弧度,让岑远以为是灯光映照下的错觉。
      “等着。”晏暄言简意赅地丢下两个字,便朝那卖纸风车的摊位走去。不多时,他就迈步而归,手上多了个五彩斑斓的纸风车。

      “……”岑远只能接过,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你这莫名其妙的执拗劲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晏暄不言,只是脸上的笑似乎变得更深了些。
      岑远忽然有了个猜测:这人……难道是在高兴吗?

      可这又是因为什么?
      总不能是因为父皇的赐婚吧?

      他思绪胡乱地想着,和晏暄一同沉默地又走过一段路,接着就听晏暄问:“今晨你说受惊,应当只是借口吧。”
      岑远这才回神,手上下意识地拨弄着纸风车,不以为然:“本来我就不爱上朝,再说,我少去这么一回又碍不着什么事儿。”

      今晨,天还未亮,宫里便遣人来提醒岑远,他有许久都没去过早朝了,偶尔也该做些身为皇子的本分事,不要总是贪图享乐。
      潜台词即——今日您就去做做样子吧。

      然而岑远一点面子都不给,连脸都没露,只让小厮出去回了一句,说他因为前些日子夏苗时被刺,至今还心有余悸,恳请父皇能够准许他多休憩几日。当宁帝在早朝问到二皇子何在时,这也自然而然成了在场的官员听见的回答。
      但实际上,岑远当然不是因为夏苗的事才拒绝上朝。
      还记得上一世时,他正是在乞巧这日去上了早朝,才被指派前往柳木镇办事,等回来时,京中就变了天。因此,这次直到上一世蒋昭仪去世的那日结束,他不会踏离长安城半步。

      晏暄闻言沉吟片刻,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而后道:“早朝时,陛下说到蜀阳县柳木镇重建一事。”
      “哦。”岑远佯装不为所动,尽管心里也的确是有些在意这一世走向,“然后呢?”
      “安正初。”晏暄道,“这是我麾下的一名校尉,蜀阳县安泽镇人,在多年前柳木镇的鼠疫爆发时,随家人一同逃难来到京城,而后经过选拔,加入南军。”

      安泽镇人?逃难来了京城?
      这不是和碧灵完全相同?

      “然后呢?”岑远精神一振,连忙追问道。
      “我向陛下请缨,让此人前往柳木镇处理此事。”晏暄道。
      虽言尽于此,但岑远知道,晏暄绝不会无缘无故提及此事,更不可能是为了向他报备后续。
      “你是为了深查碧灵一事。”岑远道。
      他语调不为疑问,更似肯定。

      晏暄轻轻“嗯”了一声:“之前同你说过,我会调换锦安宫附近的人手,同时也更换了锦安宫中的宫女。”
      “我知道。”岑远应道,“先前我不放心,也让娄元白去处理此事,才发现你比我快了一步。”
      晏暄道:“在那之后不久,除了你的那批人,还有人试图塞人进锦安宫,被付建新拦了下来。”
      岑远心道果然如此,另说:“那批人里有碧灵。”
      “嗯。”

      这时,街边小贩乍然吆喝了一嗓子,惊了好几人。走在两人身侧的官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引得同行的娘子频频发笑。
      “但我还有一事不明。”岑远陡然停下脚步,手中的纸风车也跟着转完最后两圈,安静地停了下来。
      他一字一句问出他之前仍然抱有的疑问:“夏苗那日,我记得碧灵分明没有在你面前提过她的名字,你又怎么知道她是谁?”
      是因为知道碧灵的长相,进而在夏苗那日认出了人,还是说,他一直都在调查自己身边的人?

      岑远微微侧首,目光灼灼地盯着晏暄,仿佛能把人盯得脱下一层皮来。而后者面不改色地迎着他的视线,甚至注意到两人正位于大街中央,挡了别人的道,于是拉着岑远往街边退了些许。
      熙攘的人声层出不穷,两人的交谈被掩盖在其下,便各自少了顾虑。

      晏暄道:“你既已知晓缘由,为何还要问我。”
      “你调查碧灵,是为了调查我身边之人?”
      晏暄不置可否,但从他的表情来看,答案显然是肯定。
      岑远问:“为什么?”
      “同一个宫女前后出现在锦安宫与你身边,过于巧合。”晏暄道,“查一查不无坏事。”
      闻言,岑远一脸探究,微微眯了眯眼。

      重生一世,这小将军的行为似乎总是带着他难以理解的变动。无论是先前说要加强锦安宫附近的守卫,更换宫中宫女,还是一些他没问、对方也没有提的事情,例如最近府邸附近莫名多出来的几个摊贩和乞丐,都还能用一个“以防万一”来解释,毕竟父皇宣他去景行殿时那样大张旗鼓。
      可如今这般……
      他将之前娄元白问他的话原封不动地丢给对方:“小将军,像你这样,是不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晏暄沉默片刻,再回答时语气依旧沉稳:“你身边的人,总要谨慎一些。”

      岑远忽地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眼熟,微微淡笑一声,又问道:“那为什么之前从未提及,现在又同我坦言?就因为我知道了你在调查碧灵的事?”
      就是对方不说,岑远本也没打算多当回事。
      晏暄没有回答,却蓦地唤了一声:“云生。”
      岑远:“……”

      晏暄音色本就低沉好听,此时又因为压抑声量,更是带了些哑,响在岑远耳畔不远的位置,顿时让他感到一种被卸了甲的落败感。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方才步步紧逼的气势早已荡然无存。
      “好好的喊我的字作甚。”他慌张地道。
      晏暄依旧不慌不忙,抓住他一直蹂躏着耳朵的手,道:“我们要成亲了。”

      “我……”岑远条件反射地冒出一声,却被这一句简单的事实堵得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了,只得先悻悻地抽回自己的手。
      过了好半晌,他才辩解:“我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要成亲这事。”
      晏暄没有紧追,闷声笑了一下,看着他认真地道:“所以,我不希望再瞒你任何事情。”

      闻言,岑远的重点却跑偏了,心说: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但他转念一想,无论是私下来看他的伤情、监督用药,还是在今日之前对他身边人的调查,无一不是对他的隐瞒。
      只不过,这每桩每件都不是什么大事,不说也无可厚非,最多就是在暴露的时候遭他质问几句;说了,有时反而显得刻意,像是在找他邀功。
      但岑远明白,这不是晏暄的目的。

      他想,这个时间点,晏暄将自己做的布置告知给他,就是想给他一个态度。
      ——既然你我成亲,我便会对你坦诚相待、毫无隐瞒;我把我所有的布置都分享给你,且不说今后朝局如何,我一直是站在你的一边。
      至于更深层次,抑或该说是其他方面的原因,岑远就匆匆略过,没有多做考虑了。

      上一世,岑远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清楚过自己对于晏暄的态度是什么,因为那实在是太过复杂难辨了。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晏暄同自己幼时交好,若真要站队,也必定是站在自己这边。但到后来,他又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故意疏离,又有什么资格去奢求对方的一份支持。
      而这份复杂的情绪甚至直接影响了他对晏暄的态度,以至于他每次同对方见面都说不出什么好话,最终不欢而散。

      直到这时,他听见晏暄的话,才意识到——
      原来他一直心心念的,其实就是晏暄的一句支持。

      岑远无声地扯了下嘴角,也不知是在心里谩骂上一世的自己,还是在腹诽小将军这不爱道出心里话的性格,但到最后都被他抛之脑后。
      他抬眼看向晏暄,语气轻松:“小将军,我突然好奇,你是不是连常平府里共有多少黄金银贯、有多少赏赐宝物都要一一清点,列张清单给我了啊?”
      晏暄眉梢稍挑:“殿下想知道?”
      “……”岑远看他这表情,唯恐这样下去还真就给他写本清单册出来,连忙打住:“可别,就怕你有那个闲情逸致写,我也没那个耐心去看。”
      晏暄眼尾微弯,没有言语。

      “——两位公子。”就在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一道声响,“你们这是要买还是不买呀?”
      岑远这才发现,原来他们一直伫立在人家摊位斜前,便觉着有些过意不去,径直回道:“买!”
      然而待他彻底看过去,才注意到那摊位上卖的是什么——
      只见那木板上摆放的,赫然是一团团的同心结。

  • 作者有话要说:  岑远:挠头,这小将军究竟是在高兴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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