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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过去 ...

  •   如今的太尉晏鹤轩当年曾任骠骑大将军,宁帝念在他安外攘内有功,便许了他的儿子晏暄进宫,与皇子们一同在太学堂读书。
      虽说是“皇子们”,但大皇子当时已被封为太子,独自在东宫由太子太傅教导;五皇子年纪尚幼,还未至就学年龄。再加上,当时并未有其余官宦子弟被准许入宫读书,因此当晏暄入太学堂的时候,那里其实只有三位皇子。
      其中,三四皇子虽不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但都是由同一位婕妤养育。两人平时贪玩惯了,都不是什么能静得下心来的主,这时都坐在后排,拿着书本好似在念书,实则一个借着遮掩睡觉,一个正偷看坊间的话本。

      刘太傅对这三四皇子的品性也是了如指掌,知道朽木不可雕也,于是也懒于浪费口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重心都放在了二皇子岑远身上。
      在念完一段书后,他往坐在前排的岑远看去,却见这得意学生竟然也在出神,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那新来的晏太尉之子身上,全然没注意到他已经停下声音。

      “咳。”刘太傅轻声清了下嗓,“二皇子。”
      岑远猛然回神:“在!”
      刘太傅道:“还请二皇子来念一遍接下来的一篇吧。”

      “哦……”岑远下意识地应声,将注意力放回书本上,找到一段后便念:“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刘太傅:“……”

      等岑远完完整整将这篇《卫风·淇奥》念完,一脸虚心求教地看向刘太傅时,只见对方难得一脸菜色:“二皇子,这篇是老臣刚刚才念完的。”
      “……”岑远一向脸比天厚,对此面不改色,坦然说道:“这样啊……太傅大人,其实我是因为觉得这篇写得太好,没能忍住又念了一遍。”
      “哦?”刘太傅道,“那二皇子倒说说,是怎么个好法?”

      岑远当即将这篇诗歌逐句逐章给分析了一通,从手法到内涵,最后顺带着抒发了一把鸿鹄之志。整通发表收张有力、抑扬自如,一段话说完都不带喘一下的。
      只有等坐下后,他才捞起茶壶倒了杯水灌下,对刘太傅的一脸欣慰视若无睹,心里只想着:可总算是把自己给念叨清醒了……

      放下茶杯后,他将视线放回书页上,正好落在第三章的几个字上。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岑远在心里轻轻念着,情不自禁地又往邻座的人偷偷看去。
      ——究竟该说,是这诗写活了人,还是人演出了诗呢。

      这天刘太傅都讲解了些什么,岑远几乎一个字都没能听进去。
      等太傅走后,他见晏暄正一个人默默收拾着桌上的书册,想着要去会会这晏家的小公子,结果还没起身就听身后交谈声传来。

      “老四,你这带回来的话本还真是有些无聊。”今日又看了一整堂课话本的三皇子道,“就是关于这里面写的峥族,我倒是有些兴趣。”
      “三哥竟然不知道?”四皇子道,“就在大宁往西的一个地方。据说那里的人长相与我们有异,文化也与大宁大不相同。不仅行事野蛮,甚至好用火刑!听说那晏家——”
      他话音一顿,似是刚想起来今日起这太学堂里多了个人,往晏暄的身上瞟去一眼。

      见对方的背影没有任何松动,四皇子又压低声音,与三皇子耳语道:“三哥不知道吧,听说晏将军的夫人就是峥人。”
      说到这,他往晏暄的方向再次悄悄投去一瞥。虽然刻意低声,但四皇子也不过是刚过六岁的孩童,哪能完美地控制住自己,加之本就心有不屑,不自觉中就放大了些许声量:“前几日出宫买来这本话本时,我还见过一眼晏夫人的画像,长得极美,就是可惜红颜薄命,因为难产没了。”
      他瞧着晏暄一边道:“听外面的人都说,这峥人天生命中是带煞的,与汉人相斥,更与天家相斥。三哥你说,这要是一半峥人一半汉人——”

      ——砰!
      四皇子话还未完,就硬生生被一记拍桌声打断。

      岑远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向后排,而那两人被拍桌声吓到,条件反射往后一倒,仰头望去。
      “岑优。”岑远幽幽喊着四皇子的名字,明明还未变声,语调中却已经初显威严:“我记得昨日来太学堂的时候,似乎没见你舌头长这么长了啊。”
      四皇子一哆嗦,老老实实喊道:“二哥。”
      岑远道:“要不要我去和父皇禀报一声,说你这舌根都快嚼烂了,干脆割了算了。”
      “二哥……”

      “二哥!你别欺人太甚了!”三皇子已然回过神来,猛然站起,将四皇子拦在身后,“我们好歹还是兄弟,而那就算是晏大人之子,也不过是个外人。难道你今日就是要为这么一个外人,去父皇面前告弟弟们的状吗!”
      岑远道:“若不是你们两人非要堂而皇之地在这太学堂里、在本人面前谈论这些传闻,我又何来机会去告这笔帐。”
      闻言,三皇子便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刚收拾完书本正要离开的晏暄,哼笑一声道:“恐怕那个‘本人’根本就不屑二哥你为他出头吧!”

      仿佛是顺应三皇子的话,晏暄行至三人身旁,礼貌行礼:“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在下先行告退。”
      说罢,他甚至没有抬眸去看三人中的任何一人,便拿着东西转身走了。

      “看吧。”三皇子满脸写着“果然如此”,“二哥,我和老四左右不过就是一句玩笑,再说了,我们也没有指名道姓说那谁的不是,你如此认真做甚!”
      岑远一时没答,低头从对方几案上凌乱的书本下翻出一根毛笔,用笔杆在三皇子额头正中用力敲了一下。
      “疼!”三皇子捂住额头,“二哥你干什么啊!”

      “‘善戏谑兮’之后有一句,为‘不为虐兮’。”岑远道,“这就喊疼,那你可知,若是做不到这两句,那就不是戏谑,也不止是用笔杆敲一下眉心这么简单,而是往别人胸口刺的一把利刃了。”
      三皇子正要张口,却立刻被岑远的话堵了回去。

      “还有。”岑远快速地整理好自己的东西,丢下最后一句:“这两句话的前两句是‘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别人不搭理你,那是人家心胸宽阔,不同你计较。百读经书虽无法让你成人,但总比那些没头没尾的传言要来得修身养性。”
      三四皇子被堵得气都快出不来,更别谈反驳了,而岑远也不欲再与他们多说。他不像晏暄那般能够容忍,先后瞪了三四皇子一眼,这才拿上东西离开。

      小跑出太学堂,岑远往四周逡巡两圈,才终于在远处连廊中发现一个移动的身影。
      “晏——”他下意识地喊出声,却忽然不知该称呼对方什么,在喊出一个字后就卡了壳。而对方不知是因为距离太远没听见他的喊声,还是不知被喊的人就是自己,连头都没有回。

      岑远一路跑入连廊,那时他就不喜人服侍,因此这时身后连个宫女都没。
      “晏暄!”岑远又喊一声,“回来!”
      晏暄终于慢下脚步,回头看来,见到来人是谁的时候表情一动,虽然那变化也是微不足道的。
      他唤道:“二皇子。”

      岑远一路跑过来,因为心急,也没顾得上去调节气息,这会儿在晏暄面前停下时都有些气短。
      他双手叉腰,低头粗喘了两下,复又抬头道:“你还真就这么走了啊。”
      晏暄不解地看着他。

      “我替你出头,你连个谢字都不说一个?”岑远道。
      晏暄敛下眼眸,从善如流道:“谢二皇子。”
      谁知他这一说,岑远又蹬鼻子上脸了:“还真就一个谢字啊?”
      晏暄便问:“二皇子想要什么?”

      “嗯……”岑远踱着步子沉吟不语,一时也想不出来,晏暄见状便道:“如若二皇子一时想不出来,那明日再说也可。”
      说罢,他就要抬手作礼,结果两手刚抬到一半就被岑远一手按住。
      “等等!”岑远道,“我想到了!”
      晏暄:“?”
      岑远:“和我去一个地方。”
      晏暄:“……”
      他虽没有开口明言,但脸上旋即就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

      岑远本是要松开对方的双手,见到晏暄这表情后又转而握紧,声音糯糯的:“你不会连这点小要求都无法答应吧。”
      “不是……”
      “那是什么?”岑远问,“接下来有其他安排?”
      晏暄摇了摇头。

      岑远松手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能不能别这么吞吞吐吐的,把话说完整了。”
      晏暄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直到对上岑远坚持的目光,才嗫嚅道:“二皇子难道就不怕他们所说是真?”

      “哪个?”岑远最初还没反应过来对方所说的是什么,好半晌才醍醐灌顶地“啊”了一声,又往对方肩上拍打一下。
      “那不就是一些无稽之谈吗!”岑远道,“要是连你自己都相信,岂不是更加助纣为虐。”
      “我……”
      “我什么我啊。”岑远直接出声打断,抬眼看向对方,却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直都在仰视晏暄。

      少年人生长速度本就因人而异,只是这会儿,岑远觉得这个姿势着实缺少了些气势,旋即将宽袖一甩,脚尖一点地,直接跳上连廊的栏杆。
      那时他的轻功还没有达到日后炉火纯青的地步,而且栏杆太细,他刚踩上去就前后晃了好几下,最后抱着柱子才勉强站稳,得以转过身来。
      “你就说你是去还是不去。”

      他由上而下地凝视着晏暄,见对方好一会儿没什么表情,便又道:“我认为,无论是煞是邪,是福是优,最后不过都是一个事在人为。哪怕以后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那也必定是冤有头债有主,我找那始作俑者说去便是,哪有道理怪罪于你。”

      晏暄长睫一颤,宛如振翅的蝶羽,轻飘飘地扫过岑远心头。岑远心里一怔,连带着身体也晃了一下。
      晏暄掀起眼帘,立刻向他伸出手:“先下来吧。”
      岑远目光落在对方摊开的手心,转而又挪到对方双眸之中,佯怒道:“说个‘去’有这么难吗。”
      晏暄道:“先下来吧。”
      岑远:“……”

      他心中暗骂这根死木头,见硬的行不通,就干脆改为软的。
      “真的不和我走?”岑远一手抱住柱子,伸出另一只手去,却刻意错过晏暄的手。
      他和对方一样摊开掌心,快速眨了两下眼:“你看我刚刚为了你,连手都拍红了。”
      晏暄:“……”

      岑远咬着唇,见对方表情有所松动,思忖片刻后又道:“而且今日还是我生辰,你该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吧。”
      听见这句,晏暄紧绷的表情才终于彻底崩盘,微微点了点头。
      岑远感觉自己仿佛听见“咔哒”一声,将对方锁在内心最外层的一道锁扣缓缓开启。他笑了笑,手心手背一转,搭上晏暄的手,那只并不比他大上多少的手立刻包裹住他的五指,热意顿时沿着血管,一路涌向四肢百骸。

      两柱香后,岑远身后跟着个小尾巴,抵达锦安宫前。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本章引用都选自《卫风·淇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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