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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村长家在村东头第三家就是,四大间并排的青砖大瓦房,远远看着就特别气派、敞亮。

      石头垒起来的院子,从院子里面到外面,井然有序的摆放着一张张八仙桌,屋里屋外乌泱泱一片全是人,空气中飘散着诱人至极的肉香味。

      莫双双刚出现,就被一群婶子大娘给热情围住,拉着她去女眷那边坐下。

      一张黑色的八仙桌,做满了十个人,她和张小草被安排坐在一起。左边坐着张大娘和王婶,也就是村长的亲妈和媳妇;右边和下边各坐着三个上了点年纪的大娘,面容都是属于慈眉善目那一款。

      妯娌俩还没坐稳,几个大娘不要钱的夸奖话已经一句接着一句赞出口,饶是莫双双能做到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颜色,但此时面对这些舌灿莲花能说会道的大娘,感觉脸都要笑僵了。

      实在是太能说了。

      好在随着两大盆肉菜和一盆杂粮芋片粥被端上桌,几个大娘终于是不在热情的寒暄,一个个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这年头家家户户节衣缩食,大多一日两餐对付着填饱肚子,就怕吃多了家里粮食不够吃到下半年分新粮,所以那是更甭提吃荤吃肉了。

      而今天不年不节就能吃上膘肥体壮的野猪肉,难得一次开荤,还是先吃比较重要。

      莫双双看了一眼桌上的两个肉菜,一盆土豆炖肉,一盆茼蒿肉片,以及一盆山芋粥,有荤有素有主食,非常符合这个年代特色,量大,实惠,管饱。

      当然,大娘们嘴里吃着口中也没忘记让莫双双张小草两个多吃点,还拿勺子给她们碗里添了满满一碗肥肉,都推得冒尖。

      莫双双倍感压力山大,让她吃点瘦肉还行,吃肥肉……真下不去嘴啊。偷偷将碗里的肥肉都拨给张小草,动作很隐秘,不过在坐的大娘年纪也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都抬了眼睛看去。

      被发现,莫双双没流露出丝毫慌张的神色,从容开口道:“我吃不惯这些肥肉,那个古大夫也特意叮嘱过,养伤期间不能吃的太荤腥油腻。”

      “嗯嗯嗯,古大夫是说了,”张小草连忙点头作证。

      一桌大娘顿时面露诧异又惋惜的神色,竟然还有人吃不惯肥肉,肥肉吃起来多香啊!一口咬下去满嘴油汪汪的不要太解馋,也就是这年代肥肉不好买,家里条件也不允许,不然哪个不想天天在家里炖大肉吃。

      确定莫双双是真的不能吃肥肉,一桌大娘都觉得好可惜,指着那盆茼蒿抄肉片,问道:“肥肉不能吃,那这个茼蒿抄肉片可以吃吧?”

      “哦……厨房里还炖着大骨汤,能喝吗?那个不怎么油。”

      “……啊嗯。”莫双双先一步给自己碗里夹了一筷茼蒿,“我自己来就行了。”

      一桌人又埋头吃了一会后,大概是肚子里添了不少油水下去,大娘们又开始边吃边唠嗑起来,唠嗑着唠嗑着不知怎么又说起来今天早上的事。

      都一个村里人,早上古大夫家里闹的那事,她们多少也听了一些,只是还没等她们深入去打听了解,小梅打回来一头大野猪暂时让她们歇了走家串门的好奇心,忙起杀猪饭来。

      这不,现在又想起来了。

      只听一个大娘挤眉弄眼问张大娘,这个大娘不是别人,正是牛大娘:“老姐姐,早上那事,你可听说了?”

      “什么事?”张大娘今天一天都没有出门,自然是不知道。

      牛大娘左右探了探头,撇嘴又道:“老姐姐,你就没发现今天吃杀猪饭,村里还有不少人没来吗?”

      张大娘紧皱眉头,今天的杀猪饭村里是有不少人没有过来吃,开饭前她还特地问了儿子一声,她儿子说“都病了还吃什么吃,家里躺着就行”。

      “我先前家去拿红薯片,正好听到朱春英在家里生嚎……”牛大娘说到这里,忙降低了声音,小声道,“正骂骂咧咧她家那……已经过世的公婆。”

      “说什么赔钱货死就死了,丫头片子自己磕死了,来打她干什么,赔钱货又不是她弄死的……她冤啊之类的。”

      一桌大娘有知情的也有不知情的,不知情的当场就来了劲头,连忙追问道:“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朱春英又干什么缺德事了?”

      牛大娘直点头:“可不就是干了缺德事,小邹前头生的那个孩子,朱春英嫌弃是个女孩,暗地里动手给弄死了。”

      “啊……”

      “这回看小邹生的是女儿,又想再弄死,幸好小梅路过水库给救了,造孽哦!这不干的缺德事多了,她那已过世的公婆都看不过去,昨晚去梦里给朱春英暴打了一顿哈哈哈……还有她男人也被打了,两口子昨晚一个没跑掉,今天天不亮就嚎着身上哪哪都疼。”

      牛大娘唏嘘顿了顿,叹气又摇头。

      一个桌上的另一个大娘接过话说,满脸的神秘兮兮:“我家隔壁那两个也是嚎声震天,我家去拿碗盆时也听到了,缺德事做多了。这不昨儿夜里把他们家里祖宗魂招回来了,给他们在梦里一顿好打,醒来就哭嚎着身上好疼。”

      “我也听说了,都是干了缺德事,叫他们祖宗回来打的。”

      “村长明天还要开宗祠,估计就要说这个事。”

      张大娘一圈听下来是目瞪口呆,不由往儿媳妇看了一眼,王翠花收到婆婆看过来的眼神,长长叹了口气:“是真的,这事我也听说了,他们一个个丧了良心,生了女孩不喜欢又不想要,就各种想法子给弄死了,唉!”

      “可怜了那些孩子,一个个还那么小,有好多还在襁褓中就被扔进了水库,生生溺死了。”

      张大娘听着儿媳妇说的,脸沉了下去:“不是都警告过,水库那片地界不许村里人过去的吗?他们这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畜牲啊!畜牲!!这样丧尽天良的事他们也能干出来,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嘛!!!”

      “老姐姐,你快别气,为了那些个不做人的畜牲气出好歹来,不值当……”牛大娘拍了拍张大娘手,表情自责,“也怪我!不该和你说起这事的。”

      “你不说,我也会知道。”只是早上和晚上的区别,张大娘只感觉胸口一阵憋闷的难受,难怪今天她瞧着儿子的神色一直不太对,她听了两句都遭不住,儿子今天听到这些事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子。

      “这些没人性的畜牲,老天爷咋不再降两道雷下来劈死他们。”

      “老姐姐,人在做,天在看,你瞧他们这不是都被自家祖宗打了,现在还一个个躺在床上下不来床,活活的现世报,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气什么?该高兴才是,大口吃大口喝让他们只有看的份,小梅这头野猪打的好,及时。让他们一口汤都喝不着,我这心里老解气了。”

      牛大娘说着又往嘴里包了一块肥肉:“吃饱了,下午咱才有力气多叠些元宝纸去水库看看那些可怜的孩子,老姐姐,你说是不是?”

      是,的确是应该去看看那些可怜的孩子。张大娘摸了摸眼角掉下来的眼泪,红着眼说道:“再给那些孩子烧两件小衣裳,立个小坟包吧,下面有个遮风避雨的小家,不再做那孤魂野鬼,让那些大鬼欺负了去。”

      牛大娘哎了声:“还是老姐姐想的周全,老姐姐快别伤心了……快吃吧。只有吃饱了身上有足够的热气才能抵抗住水库的寒气。”

      “牛妹子说的对,水库那样阴寒的地方,要是不吃饱身上没有热乎气过去,会被冻出病来。”

      “对,不仅要吃,还要多吃点。”

      莫双双敛眸将人性的正反两面看在眼底,一面至善,一面至恶。

      同样生而为人,眼前同座一桌的几个大娘对那些无辜枉死的小婴灵抱以满腔的心疼,和那些小婴灵的亲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大娘,擦擦吧。”莫双双从口袋拿了两条手帕出来,一条给了张大娘,一条给了张小草,“弟妹也擦擦吧。”

      张小草突然幽幽问了一句:“大嫂,他们不会有好报的对不对?”

      莫双双道:“他们会下地狱。”

      似乎受到了什么鼓励一样,张小草一抹眼泪,狠狠抓起碗筷:“我要吃饭,吃饱了……去给孩子们叠元宝纸。”

      _

      中午一顿杀猪饭吃完,村里一干婶子大娘小媳妇都没有去上工,坐在院子里叠元宝纸,至于老少爷们则先一步去水库挖坟包去了。

      莫双双也没有离开,坐在角落里跟着一起叠元宝纸。

      “小梅这手巧的哟,你看看那金元宝叠出来都一个样,就跟真的金元宝一模一样,圆乎乎胖胖的好看哩!”

      “我的乖乖!这样好看!我都看不见有折横,太真了这个!”

      “小梅,快教教我们你那个好看的金元宝是怎么叠的?”

      “对,学会了,下个月清明节我给我爷奶就烧这种好看的金元宝,这个磕碜的烧下去我怕爷奶拿不出手用。”

      “哎哟!她四婶子,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说还真有那种感觉……太磕碜了。确实拿不出手。”

      “我看也是,知道的我们是在叠元宝,不知道还以为是叠小船呢?”

      莫双双抿唇一声咳笑:“婶子、大娘不必苦恼,叠元宝纸讲究是一份心意、心诚则灵。若心不诚,叠再多再好看也是枉然。”再说,现在地府之门六道轮回都关闭了。

      鬼不入地府,人间在世的亲人便是烧再多金元宝他们也用不到,还不如烧一柱香来得实际有用。

      一个低头叠元宝纸的小媳妇忍不住脱口问道:“还有这个说法吗?”

      莫双双轻嗯:“叠元宝纸的时候需心诚,嘴里念着自家先人的名字,烧了他们就会收到,也可以用。”

      “那……叠元宝纸时不心诚,又没有念自家先人的名字呢?”刚才那个小媳妇又追着问了一句。

      莫双双偏头看了一眼,给出一个简单的解释:“心不诚,元宝纸自然就只是一张元宝纸。没有念自家先人的名字,叠出来的金元宝烧了之后便是无主之物。”

      小媳妇三连问:“可是我们也不知道那些孩子的名字呀?这怎么办?我们白叠了吗?”

      莫双双微笑回了一句:“你叠的时候可以说一句‘我给孩子叠的’。”

      小媳妇这才哦了声,垂头就说了句我给孩子叠的,复又抬起头:“小梅姐,你怎么懂这样多?”

      莫双双再次回以一个微笑:“死过一回,很多以前不懂的、突然就懂了。”

      小媳妇:“……”怪瘆人的慌!

      下午三点左右,一众妇女或背着竹筐或提着竹篮或拎着编织袋出发前往水库。

      头顶的太阳光芒炽热,但随着她们靠近水库,周边气温就越发的低,特别是跨过水库岸边那颗大柳树时,嘴里哈一口气转眼都能凝结成白气来。

      “来了。”杨故里直奔亲妈和媳妇,看他妈都在抖腿搓手取暖,连忙将口袋里那块木牌悄悄塞到他妈手里,附耳轻声,“贴身戴着,不要弄丢了。”

      木牌刚一入手,张大娘只感觉手心暖洋洋,还不等她诧异去问,身上都跟着整个暖和起来,乖乖!儿子这是给了她什么东西,偷偷瞄了一眼手里,好像是一块木头牌子。

      杨故里给出去木牌后,几乎是顷刻间就感觉到有一股凉气透过身上穿的衣服直往他皮肤里钻,下意识打了一个冷颤,前后两种温度差别太大,杨故里眼神复杂往莫双双的方向看了一眼。

      莫双双不闪不躲,大大方方任由杨故里看着她,背在身后的手单手掐了一个灵诀,指尖一点金色光芒,荡漾出一圈普通人肉眼看不见的半透明屏障,牢牢将水库方圆一公里地给罩住。

      “——诶?我不冷了哎!”

      “我也突然不冷了,刚才还冻得直发抖。”

      “好奇怪?刚刚还寒气入骨,现在一下就暖和了。”

      “不不不不……不会真的有鬼吧?就就在我们身、身边……”

      “不,不会吧?我我害怕呜呜……”

      “…………”

      村民之间的窃窃私语,杨故里全部听在耳里,定定的又朝莫双双的方向看了一眼,沉声道:“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就是有鬼,那也是这些孩子在感谢我们给她们挖坟安个家,有什么好怕的。”

      “村长说的对,我们给她们挖坟安家,她们这是在感谢我们。”

      村民想想也是,以前他们也不是没有来过水库这边,只是这里一直寒气阴森,要是待时间长了回去后肯定会身体不舒服一阵。

      今天他们跟着村长过来挖坟,只待了几个小时就感觉手脚快要冻僵了,现在坟差不多挖好了。哎嘿他们竟然一下感觉不到冷了,身上也突然就暖和了起来,你说奇怪不奇怪?

      本来他们还不信这世上有鬼,但今天早上村里发生的事情不能不让他们多想,要是只有一个说家里祖宗回来了还有可能是笑话,那么几十个都是呢?还有刚好他们亲身体会到了,水库温度差异。

      对!肯定是那些孩子看到他们给她们挖坟,想要感谢他们,所以驱散了水库的寒气。

      嗯!一定是这样。

      村民一番自我脑补之后,随之又展开了一轮愤愤不平的怒骂,各种国语国粹精华从嘴里不间断输出,整个水库周边只能听见一片骂声载道。

      一直持续到太阳即将下山,水库岸上的大柳树下多了将近四十座高高隆起的坟包。

      村民三三两两烧着元宝纸钱小衣裳,一切做完后才扛着锄头铁锹各回各家。

      _

      是夜,杨故里站在篱笆小院门口,刚举手准备敲门,门一下从里面开了。

      “……小小梅?”杨故里看着给他开门的人,他连门都没敲也没喊人,小梅是怎么知道他就在门外。

      “村长进来坐吧。”

      杨故里跟着走进堂屋,八仙桌上点着一盏煤油灯,屋里照的很亮堂,杨故里坐下后才发现他面前已经泡上了一杯……浓香四溢的豆奶粉。

      “晚上喝茶醒神,我就不拿茶招待了,豆奶粉安神有助于睡眠,村长喝喝看。”

      杨故里直愣愣盯着冒热气的搪瓷杯,碰了一下杯沿,感觉热度刚好好,刚才心里闪过的那丝疑问再次冒出来:“……小梅,你是不是知道我要来?”

      莫双双直接:“嗯。”

      桌底下,杨故里一只手还揣在军大衣的口袋里,此时他的手里正紧紧握着小梅早上给他的那块木牌,将木牌轻轻放在桌上:“这块木牌太珍贵了,小梅你还是拿回去自己留着……防身用。”

      莫双双将木牌推回去:“我既然能给村长,就说明我不差这一块。”

      杨故里:“……”

      说的也是他们小梅能将这么珍贵的木牌送人,想来应该是不差这一块,只是……

      想起早上那个猜想,和一路上想的那些,杨故里到底还是问出了口:“你是……小梅吗?”

      “是或不是,这个答案对村长来说很重要吗?”莫双双并没有给予正面的回答,而是反问了回去。

      “重要。”杨故里异常郑重点头,他今天晚上过来就是想要问一个真相,“我想知道小梅她……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喵~”

      一声喵叫突然响起,梅双双从凳子一跃跳上桌,猫爪爪对着村长挥了挥:“喵喵喵——”我在这里,我还在,村长我就在你眼前喵~

      猫?杨故里又是一呆一愣,纳闷看着眼前这只皮毛油光滑亮的橘猫,都在想他刚刚不会是眼花了吧,竟然从一只猫眼中看出了高兴,还有刚才那个伸爪的动作真的好像人打招呼。

      莫双双揉了揉猫猫头,说了两字:“还在。”

      “啊……啊?啊哦,哦在在在……还在哦还……在……”还在,还在,那就好。

      杨故里喃喃好一会儿才反应回神小梅刚才说了什么,小梅说还在,挺好!还在就好。

      ——就是前后差别太大了,唉!和以前的小梅一点也不像。

      莫双双这边听着村长都喃喃念出了心里话,然后那个被村长反而念叨的正主,非常有礼貌对着村长又是一顿喵星语。

      杨故里:“……?”为什么他有种诡异感觉,好像这只橘猫是在对着他说话,可他也听不懂喵喵喵是什么意思。

      莫双双拍了拍略兴奋的猫猫头:“村长听不懂你的喵言喵语。乖,别喵了。”你喵再多,村长也听不懂。

      梅双双立马挎了一张猫头脸,一生长长的哦……自然而然叹出来。

      莫双双扶额:“。”这只傻猫,让她不要喵,她就哦,还哦了一个山路十八弯,有猫会哦~~~~吗?

      杨故里差点没蹦起来,指着橘猫,又看着莫双双,然后又看橘猫,反反复复,结巴着词都不成句:“它它它它它……刚哦、哦了?小梅,你听见了吗?它它猫……刚才哦,猫说哦,它说哦啊!小梅你——”

      “村长,我是小梅。”

      “……听见了……”杨故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好耳熟的声音。

      然后,猛然一下子从凳子上直接蹦起,双目瞪得滚圆直勾勾盯着那只刚才口吐人言的橘猫,会说话的猫,这猫肯定是成精了。

      也不知小梅从哪里弄来的一只猫……诶等等?不对,刚才这只猫说什么了来着,好像是说……

      村长,我是小梅?

      ???

      这只猫,说话的声音的确和小梅一模一样。

      “——小,梅?”

      梅双双乖巧点了点她的猫猫头:“嗯,村长,我才是小梅。”

      再一次听到橘猫对着他口吐人话,说她就是小梅,杨故里说不紧张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心脏砰砰砰狂跳不止。

      “村长,你不要害怕,”梅双双将桌上的木牌用两只猫前爪给村长捧过去,“这个护身灵牌是双双雕刻的,村长你拿着可以防身,很有用的,诛邪不侵。”

      杨故里也觉得他拿着那块木牌肯定会心安一点,正如他分心想的那样,木牌握在手里,好像冥冥之中就有一股很神奇的力量在安抚他的情绪,可以让他的精神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冷静。

      当紧张害怕不在,杨故里又变成那个看似面容严肃,实则面冷心软的杨家村村长。

      重新坐回去,目光在对面的一人一猫身上游移不定,最后落在猫身上,好奇占据就整个大脑:“你刚才说你才是小梅?”

      梅双双点头道:“我是梅双双。”

      杨故里沉默喝了口豆奶粉润了润干燥的喉咙,然后才问道:“你真的是小梅,你怎么变成一只猫了?”

      梅双双比划解释说:“是双双救了我。村长……其实我被婆婆从古大夫那里带回家,我没有熬过去,第三天一早天不亮我就死了。是大师……啊不不不,是双双她不嫌弃我的肉身粗苯难看。”

      莫双双抬手就拍:“瞎说什么。”

      面对拍下来的手,梅双双不仅没躲,反而挨过去蹭了又蹭:“本来就是嘛,双双你那么厉害,现在只能将就用着我的身体,又不能换,太委屈了。”

      莫双双:“……”她和梅双双的三观绝对有壁。

      杨故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消化的这些话,原来他的猜想没有错,眼前的小梅真的不是从前那个小梅,真正的小梅在被自己婆婆带回家不给治,没熬过去,死了。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没了,黄桂花、杨老五、杨大郎……

      杨故里绷紧了下颌,闷不吭声似泄愤一样狠狠干下一大口豆奶粉,随后就感觉自己搭在桌上一只手背被一阵毛茸茸蹭到手痒。

      “村长,你不要生气呀,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橘猫的身体,是不是很漂亮?是不是很可爱,喵?”

      杨故里缓缓伸手摸了摸猫,丝滑的猫头摸起来特别舒服,浑身金灿灿的毛发蓬松柔软,只有肚皮和四只猫爪的毛是白色。

      从外表看,是一只很漂亮的橘猫。

      梅双双用爪子蹭了村长两下后,就开始显摆她的新身体:“双双给我雕刻的,我有了这个橘猫身体,就不用怕人的阳气,白天也能出门,也不用怕太阳晒。”

      “村长,我告诉你哦,做猫可比做人有趣多了,村长你要是喜欢,等死了可以让双双也给你雕刻一只橘猫身体,真的比做人有趣太多太多了!真的哦喵不骗你。”

      杨故里:“……”面部表情突然变得微妙不可言说。

      莫双双两指撑着额头,对于村长投过来的微妙眼神,低低轻咳了一声:“村长不觉得小梅现在快乐多了吗?”

      杨故里面上无表情捶了捶前额,他想说小梅现在何止是快乐,都已经游说让他死后也跟着一起做猫,说起做猫的那个语气高兴的哟!感觉都要飘了。

      不能理解,杨故里又叹口气摇摇头,看了看猫,又看了看现在的小梅,呃了又嗯,他想知道现在的小梅又是什么人,怎么会突然上了小梅的身:“你……是?”

      莫双双报了一个姓:“我姓莫。”

      梅双双随后补充完整:“村长,大师除了姓和我不一样,名是一样的。”

      杨故里心道难怪小梅刚才一直喊双双,姓莫嘛,莫……不对,小梅不止喊了双双,还有一个称呼:“大师?”

      梅双双这时候望了莫双双一眼,似乎在问我可不可告诉村长,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欢快的甩了甩猫尾巴,才对村长详细解释道:“双双是天师,就是专门收鬼捉妖的大师。”

      杨故里蓦地倒抽一口凉气,嘶出声,怪不得!怪不得!

      之前想不通的那些事,现在一下通了,眼前这位竟然是专门收鬼捉妖的大师。难怪昨晚上那些干了缺德事的王八蛋通通都梦到了自家祖宗,还被自家祖宗狠狠打了一顿。

      “所以昨天晚上,是……”杨故里顿了顿口气,用上尊称以示尊重,“您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莫双双抿唇,微微一笑,化解了杨故里坐立难安的拘谨,“村长叫我双双吧,以后我在杨家村还需要村长多多照拂。”

      “应该的,应该的。”杨故里连忙应下,杨家村多了一位活生生有本事的大师坐镇,那些什么妖妖鬼鬼的肯定都不敢来他们村里作怪,来年肯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暗暗高兴完,杨故里凝思片刻再次张口:“大……我就托一声大,喊双双了。我想知道,关于那些尽不干人事的王八蛋,双双你是怎么想的?”

      莫双双不答反问:“我想先听听村长你的想法。”

      问他的想法,杨故里也没有多作犹豫就说了:“今天一早,我听到他们干下的那些缺德事,当时有那么一瞬间我都想把他们全部捆了送派出所去,死了也活该!”

      “但是,唉——”话音一转。

      杨故里自顾自长叹一声,烦躁的扒了扒头发,能看出来他心里这会也难,不好受。他想把那些王八蛋通通都送去挨枪子,绳之以法,但之后呢?

      人死了,仇报了,又能改变什么。那些可怜的女孩早早都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再有,他也不能那么做……

      “我是杨家村的村长,我不能不为村里的其他村民考虑,若是我将这些王八蛋都送去派出所,是给那些孩子报了仇,可是……”

      “一个大量溺死女婴、一个只有生下男孩才能被允许活下来,这样的一个灭绝人性的村子,其他村子的村民会怎样看待我们村子。还有……咱村里那些男孩长大了,他们又怎么娶媳妇?咱村里女孩嫁人了,也会被别人戳着脊梁骨骂。”

      杨故里愁啊,他感觉自己头发都能愁白了,今天他们杨家村这事要是被传扬出去,以后还有哪个敢把女儿嫁过来,他是杨家村的村长,他不能不考虑这些。

      “所以,我思来想去,打算明天开宗祠,将那些王八蛋干得缺德事都抖出来,开一个批.斗大会,另外每年下半年分新粮时每家扣50斤细粮,250斤粗粮,先扣三年。”

      “这样一来,以后还想要再干缺德事的王八蛋就要仔细掂量掂量,这事还值不值。至于那些扣下来的粮食,我和村里几位族叔都商量好了,以后村里要是有女孩出生,每家每月可以领走1斤细粮5斤粗粮,一直领到孩子三岁。”

      “还有那些孩子,宗祠后面还有一间小屋,明天收拾出来做成灵堂和供台,断不会让孩子们无家可归,做那孤鬼野鬼。”

      莫双双听着说的村长头头是道,不管是受害人的补偿还是施害者惩罚他都考虑到了,点头给予非常的肯定:“还是村长考虑的周全,我觉得村长你这个想法很好。”换了是她,她还真的没想那么深远。

      “我也觉得村长说的真好!”梅双双捧着自己的猫猫头,猫眼钦佩的看着村长,“一年下来就300斤粮食哎,节省一点吃差不多就是一个人一年的口粮,这回肯定没有人再敢扔女孩了。”而且以后生女孩的人家每个月还有6斤粮食的奖励,村长真好!太好了!想的太周到了。

      杨故里被一人一猫夸着,因为常年下地劳作而被风雨日晒的黝黑脸庞上,罕见的浮现两团肉眼不见的红色,不好意思。

      莫双双越看村长这个小老头越觉得可爱,杨家村有这样一位刚正不阿、心地善良的村长,是村民的福气。

      不过在听到梅双双那话后,却突然颦眉,问村长:“要是村长一直奖励那些生女孩的人家每月都能领到粮食,等这批粮食用完了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想过,我想着以后咱村里每年分粮食,家家户户都扣下5斤细粮,15斤粗粮,杨家村一共75户,扣下来这些粮食用来奖励应该只多不少。”毕竟是只奖励生女孩,你要是生了男孩肯定没有这个待遇。

      其实早在先前发生朱春英想要溺死亲孙女那事,杨故里就琢磨过这个想法,只是想想里面又牵扯太多,所以就暂时搁置了。

      通过今天这事,杨故里知道不能再磨叽了,必须要拿出一个确实的行动来,有罚有赏,这样才能从源头上杜绝那些生了又不想要,同时也能最大限度保护那些可怜的女孩子。

      莫双双瞅着不知又想了到什么开始皱眉脸色不好看的村长,还以为他是在想那些被溺死的小婴灵。

      “村长你也不要想太多,其实那个水库里面溺死的女婴,不止是我们杨家村的,其他村里也有。”

      言下之意就是,溺死女婴并不是只有一个杨家村,其他村子也是,甚至还更多。毕竟只一个杨家村就能有二百多个被溺死的女婴,其他地方不知道还会有多少。

      “作为杨家村的村长,你已经做的很好,没有必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担在自己身上。”

      因为。

      “人性,最不可捉摸。”

      杨故里眼睛瞪到最大,面上骇然失色:“……还,还有?”

      莫双双停顿一秒:“水库那里一共溺死了两百多个女婴,有大有小。”

      梅双双紧跟着报出具体数字:“双双,是223个,我数过。”

      “畜牲!一群畜牲!!他妈的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牲!!!”听到这个庞大鲜血淋漓的数字,杨故里只感觉有一股冲天的怒火从脚底板直充脑门而去。

      双目喷火,猛然从座位上站直,额头太阳穴青筋一根根暴起,握拳,轻轻颤抖的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杨故里怒喝:“女孩不好吗?女孩的命就不是命吗?!”

      “村长,消消气,那些坏人他们死后下地狱待遇可不好,双双说了,他们会被投进那什么石头地狱,要日夜遭受一块巨大的碾压,把他们碾成一摊肉泥哦~”

      梅双双的毛茸茸牌降火气茶一秒见效,杨故里在听到那些畜牲不仅死后下了地狱不会好过,而且还会被一块大石头碾成肉泥,怒不可竭的神色一点点退去,连连满意点着脑袋。

      “就该这样,就该是这样才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现在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生前做了缺德事,死后你都跑不掉。

      杨故里知道那些王八蛋不会好过,这心里都舒坦了不少,“明天我再喊一些村民去水库挖坟,不能让那些剩下来的孩子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223个是吧?”

      莫双双制住了村长的好心,解释:“不用了,下个月中旬我准备送他们去投胎。”

      杨故里啊,表情呆呆的:“……都都还没有去投胎吗?人死后不是应该立即就会去投胎的吗?”

      “呃……”莫双双飞快眨了下眼眸,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

      梅双双就丝毫没有这方面的压力,能说的不能说的一股脑都说了:“村长,现在不能了,鬼去地府的门都关了,所有鬼都不能去投胎了。”

      杨故里:“???”耳边就重复听到了了了、和什么门关了鬼不能去投胎了……嗯?

      “地府的……门?关了?”

      “对啊对啊,”梅双双特别乖的点点猫猫头,“上头不是说不让搞封建迷信嘛,所以那个什么信仰没有了,然后那个地府门就被关了。双双,我也讲不清楚,你和村长说吧,上次白无常大人说的那些话好多我都听不懂,还是你……”

      杨故里忍不住插话:“小梅,你刚才说的那个、白无常大人?”是他想的那个白无常吗?

      “村长,你想说什么?”梅双双眨眨猫眼等下文,显然她的频道和村长的频道是两个。

      杨故里这边接受不到信号,只能将脑袋和眼睛都挪到对面,似乎想要等一个回答。

      莫双双:“村长,等你死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不用我多说你都会知道。”

      他这不是还没死嘛,人哪能没有好奇心,呃?等他死了,小梅突然说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暗示他。

      “啊……那个,我是不是要死了?”要是快死了,他待会儿回去可以安排身后事了。

      莫双双蓦地一声闷咳出声:“村长,谁告诉你,你要死了?”

      “额……?小、双双你刚不是说等我死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会知道,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莫双双简直哭笑不得,她看过村长的面相,是有福之人,晚年顺遂,“若是没有意外,村长可以活到百岁,才会寿终正寝。”

      杨故里呼呼嘴里大口吸着气,定定心神,小……大师说他能活到百岁,才会寿终正寝,他今年才刚五十岁整,那就是他还能再活五十年,这是多大的福气,高寿啊!

      村里能有几个能活到百岁的老人,哈哈哈……等等,既然他还能在活五十年,等他死后才能知道,岂不是以后每晚睡觉只要想到这事,都要翻来覆去想东想西睡不着觉了。

      “——那个,我能……呃嗯提前知道吗?要不这回去后心里老琢磨着,睡不着。”

      “那个大师啊不不不不……是双双,双双你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杨故里高举手发誓他肯定不会在告诉第三个……“哦还漏了一个小梅知。”

      莫双双抿唇,笑道:“告诉你就是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人界通往地府的六道轮回路在六十年前被斩断了,所以那些孩子才没有去投胎。”

      杨故里听后的第一反应是,揉自己耳朵,大师说的话他听见了,只是听见了不代表他能听懂,什么叫人界通往地府的六道轮回路在六十年前被斩断了?

      六道,轮回路……还能被斩断???

      怎么斩的?用刀?用剑?用斧头……还是用大炮?

      看见了村长的纠结和满腹疑问,莫双双继续往下说:“是人类自己亲手斩断的。自花国成立以后,令行禁止宣传一切封建迷信,当人类的信仰不在,对鬼神的存在也秉持着一种可有可无、甚至是否定的态度,通向人界的六道轮回路自然也一并被否定了。”

      杨故里听到这里,改揉眼睛揉头上全白的头发了,他想了很多种,但唯独没有想到这一个。

      被人类,他们自己亲手斩断了。

      “所以,这六十年来,死的那些人,都不能去投胎对吗?”如果大师说的都是千真万确,那么这六十年来死的人他们魂还都留在阳世没法去投胎,那那——

      长此以往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对。”

      轻飘飘的一个字,却让杨故里的一颗心直直坠入谷底,扶着桌子才勉强让自己能站稳,要不是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木牌给了他点力气,刚才恐怕已经站不稳坐地上去了。

      哼哧哼哧——哼哧哼哧——

      杨故里呼吸越发急促,他只是一个小老百姓,国家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国家说不让搞封建迷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好!

      大省城的庙宇道观不是砸了就是推了重建,全国各地的僧人和尚、道士尼姑都强制性还俗回家,或者是婚配。

      连他这个小小的杨家村都上行下效,砸了村里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土地庙,他们相信国家相信党,国家都说了这世上没鬼,人死了就是死了,人死如灯灭,不存在什么人死后投胎转世之类的。

      即使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思想告诉他们,要相信鬼神,鬼神是有的,但再根深蒂固的思想也架不住上头轮流安排人下来给他们反反复复讲封建迷信是多么多么的不可取,多么多么的荒唐。

      我们,要相信科学。

      几十年如一日的洗脑下来,他们心中对鬼神的敬畏之心自然而然随着时间慢慢变得可有可无。

      好比现在,除了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还信,年轻人提起鬼神的第一反应都是——

      这世上哪里还有鬼。

      就连他自己在这么多的洗脑下,都开始半信半疑,有时候都会犹豫着想,世上到底有没有鬼神?

      要不是杨家村接连发生怪事,让他清楚的认识到世上确有鬼,恐怕只有等到他死了,自己变成鬼,才会意识到世界上是有鬼的。

      “我们是罪人啊,罪人啊!”

      老祖宗祖祖辈辈一直都信着,他们信仰鬼神,可是临了到了他们这一代人却是渐渐抛弃了信仰,否定了鬼神的存在。

      “村村长,你你你……别哭啊,双双可以打开地府门,让他们投胎去。”梅双双整只猫都炸毛了,直立起身在桌上急得团团转。

      “真真真真真……真的?”杨故里结结巴巴,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暗淡无神的眼眸之中霍然亮起一束署名为“希望”的光。

      莫双双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就要给她下跪的村长,一字一顿,郑重承诺:“身为玄门中人,守正辟邪,护卫苍生,是我等的职责所在。”

      “村长,我送你回去吧。”

      杨故里刚想说不用他可以自己走回去,就听见大师又说了一句“天黑,村长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屋外,今夜风大,月光被乌黑的云层遮住,四处漆黑一片,只能听见呼呼的冷风从耳边刮过。

      莫双双提着煤油灯,照亮了脚下的土路。

      杨故里抬头看了看乌漆麻黑的天,他来的时候月亮还能看见一点,要没有大师和小梅送送他,外面黑灯瞎火,指不定一个脚底打滑就掉河里去了。

      喃喃念叨了一声:“要变天了。”

      不远处,刚进村的几只鬼见这么晚还有人在外面游荡,都好奇多瞅了两鬼眼,这不瞅还好,一瞅吼吼吼,竟然是大师,连忙飘上前问好。

      “大师,您今晚又出来了啊?”

      “大师,我和我老伴正要去捶那不孝子孙。”

      “哎大师大师……你看我,嘿嘿刚削的一根带刺皂荚树杈,这个用来打人肯定疼。”

      莫双双瞥眸看了一眼那只鬼手里又长又粗的木棍,除了手里握着的地方,棍身都扎满了密密麻麻的尖刺,不得不承认……是个狠鬼!

      “哇啊!这样揍不会把人打死了吧?”

      那鬼浑不在意甩甩手:“没事,打死了正好下来陪我娘三个,我们一家人还能继续团聚,多好。”

      “说的也是哦。”

      杨故里:“……”

      眼睁睁看着大师突然停下脚步,然后小梅就口吐人言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呃?看这个情况应该不是和人说话才对。

      “你们快去吧,我和双双送村长回家。”

      杨故里眼皮跳了跳,心里也有点发毛,喉咙干涩挤出一句话:“小梅,你在和谁说话?”

      “香香啊,”毛茸茸梅双双是个好孩子,有问必答,“就是咱村里孙勇前头娶的那个媳妇,彭香香。她好可怜的,怀着孩子难产大出血,生下女儿一家人都不喜欢,她男人给她女儿扔了,她知道后,一口气没上来就死了。”

      杨故里想起来,今天一早在大古那里坦白交代的就有孙勇,他将自己刚出生的女儿抱到水库扔了,而且还不止一个,后头后娶的那个媳妇生下来的女儿也被他扔了。

      “畜牲不如的狗玩意!”

      “村长,狗多可爱呀,还能看家,咱不骂狗。”

      杨故里一想也是,狗多好啊,看家又能护院,就是那些母狗一生一窝狗崽子它们也是每一窝都养活了,哪像这些个畜牲,生一个扔一个,对比之后,王八蛋!连狗都不如。

      弯腰抱起地上的橘猫,摸了摸毛茸茸的猫头跨步向前:“小梅,你说的对,下次咱不骂了,骂了都侮辱狗。”

      走了两步,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低头对上一双圆圆的猫眼,赶紧又给小梅放地下去,瞧他都忘了,小梅是人,刚才竟然把小梅当猫抱起来,这不耍流氓。

      “对、对不起啊小梅,刚才把你当猫了。”然后顺手没多想抱上了。

      梅双双没听明白意思:“我就是猫呀。”

      杨故里磕绊:“你前几天还是人。”还是杨大郎的媳妇。

      梅双双:“可我现在是猫呀。”

      杨故里:“。”

      梅双双:“双双最喜欢猫了。”

      杨故里立马应道:“我也挺喜欢猫的。”他家里就养着一只狸花猫,平时抓老鼠可能干了。

      听见村长说他也喜欢猫,梅双双高兴的摆着尾巴,然后又开始了:“做猫可比做人有趣多了,村长我跟你说哦……”

      巴拉巴拉,梅双双一路都念着做猫的各种好,那张三瓣猫嘴就没有歇过。

      杨故里两手揣兜,耳边听着小梅的猫言猫语,好几次都绷不住脸和表情,哈哈哈哈笑出声。

      这一夜,注定又是某些人的不眠之夜。

      _

      夜里后半夜下了一场雷阵雨雨,第二天清晨,推开窗一股雨后潮湿气扑面。

      杨家村各家各户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起来了,早上吃过早饭,眼看时间也差不多,家里大人就嘱咐家里孩子照看更小的弟弟妹妹。

      昨天的杀猪饭上村长都说了,今天开宗祠,除十五岁以下的孩子不用去,其他人都必须到场。都交代好,天也大亮,是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

      村民三三两两要么扛着长条凳要么揣上小马扎,一个个都非常自觉往宗祠走去。

      杨家村宗祠在村南头,宗祠朱红色的大门坐南朝北开,面向着整个杨家村。这也代表着杨家村的老祖宗一直都会守护着杨家村,守护着他们的后人。

      石头垒起来的院墙又高又大,村民们到的时候,宗祠里面供奉着杨家村列祖列宗的那间祠堂已经打开了,密密麻麻写着人名的祖宗先人灵牌都装在一尺来长的神龛里,自下而上如阶梯一样一层比一层要高。

      神龛下面的供台下,昨天宰杀的那头大野猪刚好派上用场,一整个猪头被端上了供桌,半人高三足八卦香炉里正燃着三柱又粗又长的沉香。

      祠堂两侧十几张长桌摆放的整整齐齐,村里辈分高点的老人都已经落座好。

      年青小辈走进祠堂,先是拜了拜祖宗先人,然后才各自贴着长桌找个角落不拘是坐着还是蹲着,最后才将目光放在祠堂中间那片流出来的空地上,乌泱泱跪着、头和身子一个比一个埋得低的几十个人。

      人到齐后,宗祠的两扇大门就被从里面关上了。

      杨家村村长杨故里,站在供台前,一开口声若洪钟,直奔主题。

      “乡亲们,相信你们心里也清楚,今天我杨故里做主开宗祠是为了什么。”

      “我在这里就不磨叽了,长话短说,咱杨家村可是出了一窝王八蛋!是个人人事他不干诶?不是人事诶诶他可好干了个全乎。”

      “娶了媳妇,生了女孩嘿他不喜欢,他不要,然后就给扔了,扔咱后面虎头山下面的水库里,活生生给溺死了。”

      “妈的!一群不干人事畜牲,女孩招你惹你了?女孩挖你家祖坟了?一个个缺德都能冒烟了,丧了良心狼心狗肺的畜牲!!!”

      “接下来我念到名字的人——

      他们都是凶手!”

      村民哗然,尽管他们大多都心知肚明,但又想着万一呢,万一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岂不是怪错人了。

      心里一个个像打着鼓,七上八下来到宗祠,拜过祖宗先人之后村长也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就跟他们说了事情经过。

      生了女儿又不想要,所以给扔水库里溺死一了百了,还有狠心把自己孙女饿死、冻死,桩桩件件的背后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这得有多丧良心多恶毒的人才能干出这种天理不容的缺德事。

      村长说的对,这就是一群畜牲,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牲,都该天打遭雷劈的畜牲。

      群情激愤,张口就是一通怒骂,五花八门的各种浓缩国粹精华如箭雨纷纷射向那些跪在地上不干人事的畜牲身上,骂到高声处,急赤白脸,吼声震天响。

      也就是碍于手中空无一物,但凡在路上抓两把小石头,地里头刨两根被虫蛀过的两根烂白菜梆子,这会儿肯定能派上用场。

      砸不死人,出出气也是好的。

      “——好了!”

      看第一轮的批.斗也差不多了,杨故里背着手一声大喊,高声道:“乡亲们,听我说,我还有话说。针对他们这些如此灭绝人性的行为,我和村里几位老太爷商量过了,一定给予最严厉的处分。”

      “今年下半年村里分新粮,他们每家都要扣50斤细粮,250斤粗粮下来,一连扣三年,要是这三年期间有悔过,我这个村长便做主不追究了。可若是再犯……加一倍扣粮食,当事人也会被压送派出所,杀人偿命,再没有第二次机会饶过你。”

      “我希望,你们能珍惜这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至于那些扣下来的粮食,以后村里只要谁生了女孩,产妇每月可以领取1斤细粮和5斤粗粮,一直领到孩子三岁。”

      村长这几句话说下来,村民再一次哗然出声,生了女孩以后每月还能领粮食,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一个月6斤粮食,一年下来就是……72斤,三年下来就是……我的乖乖216斤粮食,白给的粮食,不要那就是傻子,这不,村民一个个心花怒放满脸喜色,高兴的不要不要。

      这有人高兴自然就有人不高兴了,老话都讲,有人笑就有人哭,毕竟什么事情都是相互的。

      这不,还不等他们高兴一会,已经有人急吼吼,吼上了。

      “——我不同意!我没有杀人,你们凭啥子扣我家粮食,我不服!”

      一直跪着的朱春英,听到村长对他们的处分,往地上一坐就开始嚷。

      杨故里看着搅屎棍一样的朱春英,冷冷的目光如寒刀一样扎过去:“朱春英,今天你既然跪在这里,就得服从村里对你的处分,不服……呵!由不得你不服。”

      朱春英不依不听,撒泼耍横又嚷又吼:“我就是不服,要粮食没有,要命一条。你们要是敢扣我家粮食,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杨故里不耐烦再和朱春英继续胡搅蛮缠下去,旁边挪了两步让出身后的实木供桌,冷声道:“撞吧!撞死了,正好今天乡亲们都在,搭把手抬上山就能把你尸体埋了,还能给你们家省下几桌席。”

      “……”朱春英傻眼了,压根没想到村长完全不在乎她的死活。

      杨故里见搅屎棍一动不动,拧眉还带催促:“你不是要一头撞死吗?快点!别耽误我们时间,乡亲们待会儿都还要去上工,也没空和你在这里磨磨唧唧,磨洋工。”

      朱春英:“。”她娘诶!以前怎么没发现村长嘴这么毒,她刚才也就是不服气说说,村长竟然就真的想她去一头撞死。

      啊呸!老不死的,她今年五十还不到,还没活够呢,死什么死,晦气!

      还是一村村长呢,不劝人也就算了,竟然还怂恿她去一头撞死,朱春英越想越气,费力的抬起胳膊指着面恶心更毒的村长:“我要去派出所告你,你诬赖我杀人不说,还想扣我老杨家三年粮食,现在又怂恿我去一头撞死,你不配做杨家村的村长。”

      杨故里完全没把朱春英威胁的话放在心里,抬手一指祠堂大门:“你去吧,正好我也想和公安唠唠,你干了什么缺德事,到时候……哼!我倒是要看公安是听你的,还是信我们说的。”

      话音刚落地,村民一个个举手,接二连三出声道。

      “村长,我可以作证,朱春英她不干人事。”

      “村长,我也可以作证,朱春英她想溺死自己的亲孙女。”

      “都是多亏了小梅路过,小邹的孩子才平安无事,这是铁证!朱春英赖不掉。”

      “村长,我也可以作证,我上一个女儿就是被他们背着我生生饿死的,这也是铁证!我公公婆婆都赖不掉。”

      人群中,邹萍愤然站直身体,犀利的眼神直戳她那对尖酸克薄、丧尽天良的公婆。因为昨晚她梦见了太公太婆和她那个可怜的大女儿小花,并且从太婆的口中得知小花到底是怎么死的。

      被她那对不做人的公婆生生饿到头晕眼花,想要端板凳去厨房找点吃的,结果因为太久没吃饭身上没力气站不稳,一头从凳子上磕下来。

      当时,她那对好公婆就在屋里眼睁睁等着,等到她的小花咽气后才不慌不忙从房间里出来,假模假样哭上两声。

      “媳妇,那是咱爸妈,你不能——”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声,邹萍怒不可竭对着杨大柱吼道:“你妈你妈!成天就是你妈你妈,你他妈怎么不娶你妈,和你妈过去,你来祸害我干嘛?!”

      杨大柱兜头被扇懵了,满脸满脸的不可置信……“媳妇?你怎么还打人了……”

      “啪”又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邹萍不解气又鼓足全身力气狠狠甩了几个巴掌,一边甩一边从牙缝里挤出字来:“老娘早就想打你了!”

      挨了两下,杨大柱就清醒了,他是一个男人,他听话、孝顺甚至可以说愚孝,但那是对她妈,对媳妇可就完全没有这种“美好”品质。

      身为一个能“当家做主”的男人,从来只有男人打媳妇的份,哪里有媳妇还手打自己男人的份,这不反了嘛?

      心中憋着一股抑制不住的怒气,杨大柱举手就要打回去,不过被边上几个村民直接按住手脚,一个村民甚至还按着杨大柱的脑袋不让动,好让邹萍能打得痛快。

      照他们的意思,像杨大柱这样成天妈来妈去妈不离口的巨婴,就是从小揍得少了哎!多揍几回,知道疼是什么感觉,下回看他还妈不妈了。

      “哎哟喂!我老杨家怎么娶了这么个恶婆娘,反了天了哦……竟然打自己男人。”

      这头,朱春英刚嚎一嗓子。

      那头,和朱春英不对付的牛大娘就阴凉怪气给呛了回去:“朱春英,你可别嚎了啊,不然我们不介意把你也按住,然后给小邹出顿气。”

      牛大娘脸上那个表情,老兴奋老激动了,大有你朱春英要是再敢嚎一句,我肯定是不会让你失望的,我肯定给你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一顿给小邹出气。

      “……”朱春英已经气黑了一张老脸,心里头更是把牛花花那个老杂毛翻来覆去骂了个遍。

      一双下垂的小眼睛恶狠狠瞪着那个敢不守妇道打她儿子的恶婆娘,她不能嚎她还不能说嘛,咬牙切齿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大柱!休了她!”

      她倒要看看,一个恶婆娘、破鞋,被夫家休了还怎么活。

      邹萍中场停手,一口就给朱春英淬了回去,眼底泛着红色让她此时看起来格外凶狠:“我呸!他杨大柱要是敢休,我就敢去派出所告发你们一家子畜牲行径,杀人偿命,你们一家子一个也别想好过。”

      “……不,不休!别告……爸妈……”终于可以喘口气的杨大柱,此时也没空想着在收拾自己媳妇,连忙求饶道。

      邹萍回头,狠狠对着杨大柱又踹了两脚,给了两个字的评价:“孬种!”

      话分两头,祠堂这边又开始了第二轮的批.斗大会。

      _

      杨家村东村头,三辆二八大杠的自行车慢悠悠驶进村口,后头不远不近还跟着几个人。

      其中为首骑车的三个人和后头走路的两个人,皆是身穿藏蓝色制服,头戴一顶大檐帽,看其穿衣打扮应该是公安。

      这一行人不是别人,正是一个星期前去镇上卫生院正骨头的黄桂花和杨大郎,以及当时一道跟过去的杨老五。当时去的时候是四个人,因为中间还有杨二郎前几天被黄桂花赶回家了,所以也算三个人。

      现在回来……十个人,杨家人占一半,公安占一半。

      前面骑车的三个公安在杨老五的指引下,问路的功夫省了,直奔杨老五家去。

      敲门的时候,黄桂花还在小声提点公安要注意安全:“公安同志,你们千万要小心点,那个扫……我那大儿媳妇自从磕了头醒来,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一身的怪力,不仅那个力气比牛还大,还能一脚就把人踹飞几米远。”

      领头的公安姓元,长相端正斯文,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像个读书人。

      元仲天客气哎了声,尽管他今天已经听了很多遍黄大娘的说辞,但面上没有丝毫不耐烦,回道:“知道了,黄大娘。你就放心吧,论拳脚功夫,我们哥几个还是不错的。”

      两人说话的功夫,门从里面来了,杨大丫一看是她奶回来了,呆了一回才反应过来,怯生生喊了声“奶”。

      后头跟出来的杨二丫和杨树根也极其小声喊了声:“……奶。”

      黄桂花一把推开门,对着杨大丫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个死丫头,开个门都磨磨蹭蹭,你妈呢?赶紧的让……呃?你、你们哪里来的新衣服?”

      元仲天微微抿唇看着突然变脸的黄大娘,若是他刚才没有听错,这三个孩子应该都叫了黄大娘一声奶,那应该就是黄大娘的孙女孙子。

      黄大娘对自己孙女为何是这副嘴脸?

      “两个丫头片子,新衣服是你们两个赔钱货能穿的吗?脱下来!”

      元仲天扶了一把被黄大娘拽得一个踉跄的小女孩,嗓音稍显冷硬:“黄大娘,她还只是一个孩子。”

      他的话刚说完,就看见那个被他扶住的小女孩一脸我很凶你在说我一句你看我咬不咬的“凶狠”小表情。

      “奶,你要是再骂我,回头我就告诉我妈去,再把你打一顿。”

      “我也告诉大伯娘去,奶又骂我们。”

      “嗯,让大伯娘把奶也挂树上去。”

      三个小孩一人一句,说的杨家人脸都绿油油,黄桂花和杨大郎甚至挥手就要收拾这三个翻天的小兔崽子。

      元仲天再次拦住,其他几个公安见势不对,都给孩子们护到了身后,虽然他们也觉得几个孩子说的话很气人,但这么小的孩子也不能动手就打吧。

      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公安见不得打孩子的行为,孩子再不对,找方法教育就是,哪里能一言不合就要打。

      “黄大娘,杨大哥,有话和孩子好好说,你们怎么能上手就打呢?”

      黄桂花撇了撇嘴,两个赔钱货一个病秧子打就打了,又不是没打过。

      元仲天没有理会杨家人心里想的什么,蹲下身,目光和杨大丫齐平,温声细语问道:“你叫什么?”

      杨大丫歪了一下头:“杨大丫。”

      元仲天额:“……大丫,你妈妈呢?还有你家里大人呢?”

      杨大丫好奇的看着元仲天,尤其是元仲天穿得那身制服:“叔叔,你们是军人吗?”

      元仲天温笑着点头:“叔叔是人民公安。嗯……也是军人没错。”

      杨大丫噢了声:“妈一早就和二婶娘去了宗祠,村长爷爷昨天说了,除了十五岁以下小孩不去,其他人今天都必须要去宗祠。”

      “宗祠?”杨老五紧紧皱眉,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村长居然开了宗祠,而且连村里的婆娘小媳妇大姑娘们都跟着一道去了,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难怪今天他们一家回村,不管是村口的田地里还是村里,一个大人也看不见。

      “村长开宗祠干什么?”杨大郎也跟着问了句。

      三个孩子齐齐摇头,不过是对着元仲天说的:“不知道呀,村长爷爷没说。”

      他们想要抓的人不在家,几名公安就在杨老五的带领下又去了宗祠找人。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杨家人各自对视两眼,杨老五正要哐哐去敲门,发现人家公安同时已经先他一步敲响了宗祠的大门。

      门敲了好一会儿里面才好像有些动静,“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来了,露出一个黑乎乎脑袋。

      杨荣归看着笔直笔挺站在宗祠外面的人那一身穿着,神色大变:“你是……公安?”

      元仲天对着给她开门的村民喊了声叔,然后才说道:“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过来找人的,杨大柱的媳妇,梅双双……她在吗?可以让她出来一下吗?我们找她有事。”

      元仲天的那一声叔成功让杨荣归警惕心下降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毕竟他们杨家村今天开宗祠,现在祠堂里面还在开批.斗大会呢,而那些批.斗的内容……公安又是这个点过来?

      不能不让他多想,难道是昨天有村民去派出所告密,今天是过来抓那群不干人事的王八蛋。

      短短两秒钟,杨荣归已经想了不少种可能,只是他并不确定是哪个可能,正要喊他大哥出来时,听见那个公安接下来说的话。

      过来找小梅?

      杨荣归眼珠子转悠了几下,这才看到旁边还有还站着几个公安,嘴里嘀咕咋会一下来这么多公安?

      “诶杨老五?杨大郎是你们回来了?”还有黄桂花和她女儿女婿,这是一家子都回来了,带着公安回来找小梅,来者不善啊!

      扭头扯起嗓子冲祠堂大喊道:“大哥!有公安,你快出来。”

      眨眼的功夫,杨家村村民如鱼贯而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将宗祠外面的几个公安和杨家人团团围住。

      公安呆了呆:“……?”

      这情况不对啊?他们怎么被围住了?

      杨家人也是傻眼:“……”

      什么情况?明明他们领着公安回来,该扬眉吐气才是,怎么现在反被包围了。

      他们只是离开村里几天而已,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竟然召集全村人都开宗祠,还漏了他们一家。

      出来的村民一看外面的情况,尤其是看到那五个身穿藏蓝色制服的公安,齐齐面色大变,锐利的眼刀子不要钱一样扎向杨家人。

      “杨老五,你带着公安干什么来了?”

      村民中,杨荣归赶紧吼出一句:“他们是过来找小梅的。”

      其他村民一听公安是过来的小梅的,几乎同时不约而同先后松了口气,只要公安不是为了他们今天开宗祠这事来的就好。

      嗯?公安是过来找小梅的?

      个别反应清醒的村民立即就反应过来,肯定是小梅那不做人的恶婆婆把小梅告了,顿时指着杨家人的鼻子当场就开骂。

      “黄桂花!小梅都没有去派出所告你们,你们反过来倒是有脸去告小梅,哦呸!没脸没皮黑了心肝的老东西。”

      “杨老五,黄桂花,你一家子不是东西,要我说!小梅上次就是打得轻了。”

      “可不,要我是小梅,那天肯定给你们两条腿也砸断,一个也跑不掉。”

      “要我就去山里捉几条毒蛇,毒不死你们,也能毒瘫。”

      “哎要是我,我古大夫那里要一包毒粉,给杨老五一家都毒哑了看他们还怎么倒打一耙去告小梅。”

      “…………”

      人群中接连响起村民此起彼伏的叫骂,那个骂人的词汇花样着实让几个公安来了一番眼界,这得是多招人恨才能让一个村的人都追着骂成这样。

      几个公安不着痕迹揉了揉发麻的耳朵,彼此之间看了好一眼,流露出来的意思差不多都一样。这杨家人如此不受村里人待见,甚至都可以说是人人厌恶、人人喊打的待遇,那么也就是说,黄大娘在派出所的那些话,水分很大。

      被骂的杨家人也是满脸挂着懵逼两个大字,从他们回村后到宗祠,话还没有说上两句,就被村民指着鼻子戳着脊梁骨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连句还嘴都插不上话。

      因为人太多太多了,插一个字进去,就会被弹回来几句,十几句,一张嘴对上十张百张嘴,只有被碾压的份。

      杨家人有一个是一个都在心里骂娘,早知道今天诸事不顺,肯定换一天回来。

      其实,从另一方面来说,杨家人也是真相了,因为他们今天正好撞枪口上了。本来嘛村民都在祠堂里面搞批.斗,骂那些不干人事的畜牲骂得好好的,你杨家人哪天回来不行偏要挑今天,嘴里骂得正顺溜的村民,一看杨家人带着公安回来,这不找自己上门骂嘛,于是枪头纷纷对转杨家人,将刚才那股还没消下去的劲头又用上了杨家人身上。

      “——让让!”

      后头压过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都停一停,先别骂了。”

      “让一让啊喂……村长要过去。”

      正骂得浑身起劲的村民,听到身后连接响起的大嗓门,一个个意犹未尽的住嘴,然后速度让开一条路。

      几个头止不住疼的公安看见能主事的村长出面,刚才还骂声一片的人群立刻安静如鸡,脸上都换了一副终于能解脱的神色。

      元仲天目不斜视,对着眼前的老人立正行了一个端方的敬礼,伸手道:“你好!我姓元,元仲天,是双喜镇派出所的一名公安。”

      “你好,你好……”杨故里连忙扯过一截衣摆,双手擦了又擦,然后才去握手,“元公安同志你好,我是杨家村的大队长,我叫杨故里。”

      “杨队长客气了,我们今天过来是因为一早就接到三封举报信,”元仲天一边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三封实名举报信,一边说道,“第一封是黄桂花的举报信,她在信中举报自己的儿媳妇忤逆不孝,好吃懒做,不仅动手打婆婆,而且还把婆婆的两条胳膊都用板凳腿压断了。”

      “这第二封信是杨大郎的举报信,他在信中举报自己的媳妇,同样也忤逆不孝,而且还目无尊长,蛇蝎心肠,不仅动手打自己男人,甚至还用一条板凳腿将他的胳膊也砸断。”

      “最后第三封信是杨玉兰的举报信,她在信中举报自己的大嫂,也是忤逆不孝,还有不守妇道,表面上装的……”

      ——突然“啊”的一声尖叫打断了元仲天的读信。

      元仲天将目光从举报信上移开,落在突然放声尖叫的杨玉兰身上,紧接着又是两声猛然拔高嗓门的尖叫声。

      “——嘶!有东西挠我?”

      “啊啊疼疼疼……刚才有什么东西挠我?”

      回应他们的,是一声喵呜叫。

      元仲天:“???”始作俑者竟然是一只猫,好快的速度,他这边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只猫已经踏着村民的肩膀最后落在杨家村大队长的肩上。

      冲刚才他读举报信的那三个人,龇牙咧嘴,浑身金黄色的毛发根根炸起,又凶又狠似警告一般喵嗷了一声。

      转头再去看被挠的三个人,每个人脸上都多了几条带血的抓痕。

      杨故里抬手拍了拍站在他肩上,都快炸成一颗刺猬猫球的小梅,安抚道:“狗屁一个字都读不通的举报信,咱不生气啊,好好和人家公安同志解释,他们肯定能明白是误会一场。”

      对着村长的劝话,梅双双收起了凶狠,乖巧喵一声。

      村民:“?”如果他们眼睛没有看错,也没有会错意思的话,村长这是在和猫说话,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那猫居然还村长说完话后还点了一下头。

      这猫怕不是成精了吧?

      公安:“……”为什么他们竟然能在一只猫的身上看到比人还复杂的情绪,这猫成精了吧?

      杨家人:“???”万万没想到挠他们的竟然是一只猫,而且村长还护着那只猫,还让一只猫不要生气,他们只是离开了几天,为何回来后感觉整个村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到底他们不在杨家村的这几天,村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迫切的想知道。

      杨二郎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把自己挤到了杨家人跟前,一开嗓话还没说眼泪刷刷就淌了下来,颇有点未语泪先流那个“意境”。

      可惜,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那个“意境”是有了,不过成了反面教材的典型,东施效颦。

      “爸妈、大哥、小妹、妹婿啊!你们终于回来了呜呜呜……你们不在的下几天我过的好惨好惨,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洗衣烧水做饭我还吃不饱呜呜呜呜……”

      杨二郎哭唧唧把自己这几天的心酸委屈都向家里人嚎了出来,给杨家人听的一愣一愣,杨二郎这几天在家过的这么惨吗?

      黄桂花那是气的当场蹦起,张嘴就骂了一句,不过一句话还没骂完整被杨二郎一把死死捂住了嘴:“妈!骂不得,千万不能骂。”这要是给那个女煞星听见,他妈两条腿都保不住了。

      黄桂花:“……”唔唔……放开。

      杨二郎提醒完,正事也想起来了,接着上一句徒然又嚎了一嗓子:“也告不得啊!!”

      “妈大哥小妹你们咋这样想不开,那个女煞星……不不不不是大嫂,都是一家人,你们告她做什么?”

      杨家人:“???”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杨二郎。

      杨老五没忍住,痛心指责胳膊肘往外拐的杨二郎:“老二,你咋还向着一个外人说话,真是良心让狗吃了,不知道亲疏好赖。”

      “就是二哥,你怎么还帮着那个毒妇说话……”

      “不!不能骂——”杨二郎满脸惊恐之色,他离小妹太远捂不住,所以只能死命摇头使眼色给小妹,给妹婿,“快!妹婿你快捂住小妹的嘴巴,不能再让她说了……”真的不能再说了。

      “我为什么不能骂?二哥,你还是我二哥吗?我都被那个毒妇一脚踹出了供销社,在家里躺了好多天,现在身上还疼着在,我不止要骂,我还嗷啊——”

      只见一道金黄色闪过,杨玉兰右边脸颊上又多了几条对称的猫爪印。

      梅双双站在蔡大娘肩头,龇牙冲杨玉兰来了一个恶猫咆哮。

      “——咦?”

      轻轻的,微带着一点诧异的疑问单词钻进每个人的耳朵中,人头攒动的人群好似得到了某种指令,再次自动分出一条过道。

      一个纤细的身影从人群中缓步走出来,对着杨玉兰微微展颜一笑。

      “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在骂我?”

      杨二郎看着女煞星现身,习惯性就是一哆嗦,面上无比绝望的闭上一只眼睛:“小妹,你保重!”

      二哥,帮不到你了。

      杨玉兰不屑的哼了一声,完全没有将杨二郎别有含义的话放在心上:“二哥,我可不像你那样怂,有公安同志保护我,我就不信了她梅双双还能把我怎么样。”

      跟着他们一道回来的公安可是有五个,梅双双那个贱人再能打又怎样,难不成她还能赤手空拳打过五个公安,哼!

      杨二郎听着亲妹子大言不惭,不转南墙不死心的嘴脸,表情挣扎,说真的,杨二郎是真的不忍心看亲妹子步他的后路,明明都已经吃过一次亏咋就不长记性呢,那个女煞星就是一个女煞神。

      徒手都能打死一头五百斤重的大野猪,就他小妹这样的,那个女煞神估计一拳能打五六七八个。

      看在一母同胞又是他亲妹子的份上,还是最后再提点一句吧。

      “小妹,你太天真……”

      “嗯?”莫双双一个眼神看过去,打断了杨二郎想要再展开说说的心思。

      杨二郎更是原地一个起跳,丢下一句“我突然想起来,午饭还没有烧,我回去烧饭了”,仿佛他身后有恶鬼在索命一样,逃命似的挤出人群,跑地飞快。

      杨家人:“???”

      “你你你……不不要过来啊,公安同志,这个毒、她肯定又想踹我。”

      元仲天往前走了两步,将杨玉兰护在他身后,镜片之后的目光是审视,他看着眼前这个额头缠绕两圈纱布,肤色过于白皙,年纪也过分年轻的女子。

      那满身清冷淡漠的灵气,感觉和这个村子都格格不入,这样的一个人,真是会是杨家人口中那个忤逆不孝的媳妇吗?

      “你就是梅双双?杨大郎的媳妇?”

      莫双双轻轻嗯了声,眸光似有若无瞄了一眼杨大郎的方向。

      杨故里赶紧接过话,开始对外交涉:“诶诶诶……元公安同志,误会,都是误会啊!”

      “小梅可是我们杨家村公认的好媳妇,孝顺能干,心灵手巧。你要不信就随便找个人问问,全村真的找不出来第二个像小梅这样孝顺能干的好媳妇。”

      村民立马符合村长的话。

      “对对对,村长说的太对了,像小梅这样好的媳妇全村可是再也找不来第二个。”

      “他杨老五家那是打着灯笼才找到小梅这样的好媳妇。”

      “公安同志,你们千万别听杨老五一家胡咧咧,他们说的话那是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小梅啊,自打嫁给他杨大郎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每天当牛做马从早忙到晚没有一刻得空,平日里一句话说的不对,还要被婆婆男人联手打骂。”

      “唉!小梅啊,下着雨的天还被她婆婆赶到山上去捡野山菌,这不雨天路滑,一头磕石头上去了。”

      “就是。比碗口都粗的一个血窟窿,那个淌血止都止不住,就这样她黄桂花杨大郎还不给治,硬是把小梅从古大夫那里拖回家,说是在家里养养就能好。”

      “小梅命大啊,昏睡了三天才醒来,自己去古大夫家包扎伤口,哦哟!那个额头的磕伤都烂了简直不能看。”

      “可不是,也就是小梅好脾气,要换了我,拼了命不要磨刀宰了他杨老五一家,忒!畜牲!”

      “公安同志,我可以指天发誓,他杨老五一家子人说的话,半个字也不能信。”

      “啊对!我们都可以指天发誓,人在做天在看,说谎的人就该遭天打雷劈。”

      “公安同志要是不相信,可以让杨老五一家子都指天发誓,看看老天爷劈不劈他们就完事了。”

      “……”

      看着那些一直为她说话的可爱村民,莫双双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微笑,毕竟她的嘴替实在太多,相信都不用她开口,杨家那几只极品就能被骂到怀疑人生。

      几个公安:“???”面面相觑眼。

      村民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怂恿着杨家人指天发誓。

      “公安同志,让他们指天发誓,这样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杨故里眼看着事态发展一路歪到没边,抓了把头发欲言又止,眼神也止不住向莫双双的方向飘去。

      莫双双回了一个微笑。很好,嘴替太多,都不用她开口。

      杨故里立马正经了表情,咳咳出声,再次出面交涉:“元公安同志,乡亲们说的有理,要不就让杨老五和黄桂花他们一家指天发个誓,要是老天爷没有劈他们,那就是他们说的都是真话,我们整个杨家村帮着说话的,都任凭公安同志处置。可要是……”

      “他们遭雷劈了,不用说,他们举报信中说的肯定是假话,就有劳公安同志帮小梅做主,给他们都抓进派出所,接受思想上的再教育吧。”

      几个公安从来都没有如此无语过,让人指天发誓看说的是不是谎话,这么封建迷信的话竟然出自一个村的大队长之口。

      相互对视一眼,觉得这个杨家村的人思想都跟不上,张口闭口就是指天发誓天打雷劈,典型的封建迷信残留分子,依他们来看,好像杨家村整个村子都需要接受思想上的再教育。

      还是元仲天站了出来,语气委婉:“杨队长,朗朗乾坤让人指天发誓什么的……这事不妥吧。”

      杨故里像是没听出元仲天话里的意思,含糊其辞道:“元公安同志,妥不妥?你让杨家人发个誓不就完了……杨老五你是一家之主,你敢不敢指天发誓,你家没有苛责虐待小梅,打骂小梅。”

      杨老五昂头挺胸,没在怕的,他活了大半辈子就没听过指天发誓还能遭天打雷劈的,想也不想接下话:“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杨老五指天发誓——”

      “杨老五,指天发誓你倒是指天啊,手指一动不动是怎么回事?”

      杨老五狠狠瞪了一眼人群,咬牙愤愤举起手:“我杨老五指天发誓,我家绝对苛责虐待儿媳妇,也绝对没有打骂儿——”

      ——轰——

      晴天一声惊雷炸响,几乎是眨眼之间,一道银白色的闪电伴随着霹雳吧啦的声响,直直劈向指天发誓的杨老五。

      杨家村村民一致点头,这才对嘛,这雷啊,就该这样劈。

      几个公安:“?????”

      我们是不是眼花了,真的有人遭雷劈了。

      遭雷劈的杨老五本人,由于头上没有戴帽子,黑白参半的头发根根直立朝天炸开。

      空气寂静了两秒。

      杨老五随后张口似乎打了一个饱嗝出来,呵出一口还带着紫色电光的“烟火气”,喉咙“嗬嗬嗬”了半天也没有嗬出来一个字。

      突然,眼白上翻,直挺挺后仰倒地。

      杨大郎离杨老五最近,想也不想伸手扶住亲爹,然后就有幸感受到了一把触电的滋味,手脚不受控制抖动摇摆,整个人宛若得了那啥疯癫狂犬病一样。

      杨故里暗暗挺直了腰杆子,心里对大师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连天雷都能说召来就召来,可想而知大师的功力该有多高强。

      咳咳清了清嗓子,朝几位公安说道:“几位公安同志,刚才你们也都见到了,杨老五他说了谎话遭了雷劈。哦……放心吧,杨老五他还有气,没死呢,啊。”

      几个公安这时候也各自缓的差不多了,看了看已经遭雷劈昏死过去的杨老五,又看了看说话的杨家村大队长,不同程度僵硬的点了点脑袋。

      由不得他们看不见,那么明晃晃的一道晴天惊雷声,刺目的闪电眨眼间就劈了下来,那个速度太快,快的都让人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因为反应过来,人已经遭了雷劈。

      杨故里见几位公安都赞同他说的话,笑声呵呵又接着说:“黄桂花,该你了,发誓吧。”

      “我我我……”黄桂花支支吾吾,半天没个下文,老头子在她眼皮子底下说谎遭雷劈,生死不明,她要是发誓也遭雷劈了怎么办。

      “怎么?不敢了,”杨故里斜眼斜视,“黄桂花,我们刚才可是说好了的,指天发誓。你要是不敢,就证明你做贼心虚,你嘴里没一句实话。”

      黄桂花急中生智把话顶回去:“村长自己怎么不带头发个誓?”

      “行,”杨故里干脆利落,举手发誓,“我杨故里指天发誓!小梅是个顶顶好的媳妇,自从嫁给杨大郎后,每天起早摸黑做农活,家里家外一把手抓。上孝顺公婆体贴自己男人,下疼惜爱护自己的孩子,从不与村里人红脸、争吵,是我们杨家村公认的好媳妇。我杨故里说的这些要是有半字虚假,愿遭天打五雷劈!”

      “我张小草也指天发誓!自从我张小草嫁进杨家,我就没看见我大嫂过过一天的好日子,有时候只要有一句话说的不对,还会遭受婆婆和大哥的打骂,拳打脚踢,若有半个字假话,我张小草也愿遭天打雷劈。”

      “还有我。我邹萍也指天发誓,小梅姐是个好人,她公公婆婆还有杨大郎都不是好东西,小梅姐那么好的一个人,差点就被他们磋磨死了。这些话若有半字虚假,我邹萍也愿遭天打雷劈。”

      “我蔡红霞……”

      “我牛花花……”

      “我张顺英……”

      “我王翠花……”

      “我杨昌盛……”

      “我杨荣归……”

      “我古天冬……”

      “我古辛夷……”

      “……”

      一个又一个村民指天发誓,字字铿锵有力,句句发自内腑,脸上的神色格外庄严肃穆。

      头顶,是晴空万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不知道为什么了,每次按那个一键感谢投营养液出来都是空白,在这里先感谢小天使了,不知道这个bug哪天能修好。
    唉,我在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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